16 16呆鸠占鹊巢(1 / 1)
柳陵郁别的也不见得很好,眼神儿是尖了点,可那跟他的耳力完全没法比,九疑自以为瓮声瓮气教人听不分明故而说得十分顺溜,却不料柳公子将此人的念念有词听得一字不落,“鸿门宴?本公子怎么不知道自己花这么大气劲儿是为了把温孤小姐置之死地啊?”
九疑无法,只得掀开眼皮,一对大眼睛泪水迷蒙,两手抱拳央求道:“柳公子,我求求您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您饶了我这个不长眼的吧!我再也不敢了,您就别难为我了啊,您把萼绿华给我吧,我拿着它立马滚蛋,有生之年绝不出现在您的面前,求求你了……”
她这边求饶求得十分恳切,柳陵郁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哭丧着脸,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听到后来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温孤小姐一走,本公子去哪里再找这么个得力的人手?更何况……”
他的尾音拖长了调子,半晌都不说出下边儿的话来,九疑急了,竟然大哭了起来,“柳公子啊!九疑我千不该万不该接了白啸林那老匹夫的生意,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您的头上来,您看在我为您杀人还算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就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啊!”
柳陵郁见得她装模作样哭得涕泗横流的突然就恼了,心道:“这人可是温孤家的大小姐,当真以为自己是个贱骨头不成!非得严词厉色才知道中规中矩?”
他顷刻就收了满脸的笑意,冷声道:“知道错了就给本公子闭嘴!教你吃顿饭而已,非得弄得要死要活的样子,弄得好似本公子逼良为娼一般,成何体统!
你可不就是个逼良为娼的嘛!九疑见柳陵郁怒了,赶忙收起那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眼泪鼻涕,扁着嘴抽抽嗒嗒道:“我知道错了,您就放过我吧。”
柳陵郁上回才吃过这人委屈脸面的闷亏,如今在看到这人摆出一副可怜相就愈加的恼火,喝道:“本公子教你闭嘴你是听不见还是怎么地!想死的话就直说!”
九疑知道他是真的火冒三丈了,立时不敢动弹了,只乖乖立侍一旁,等着这人的吩咐。
她穿着绿萝衣,低眉顺眼地站在不远处,柳陵郁打量了一番,心中默默道:“梅妆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要不是这人天生就是一副男人样,恐怕还要再好看上几分。”柳公子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概也就是看着这人的小媳妇样儿顺眼了,心里也就舒坦了。
须臾后九疑听得一声咳嗽,才微微地抬头偷看了一眼就被揪住了。柳陵郁冲她招了招手,道:“过来,坐这儿!”
九疑看了看柳陵郁所指的地方,暗想:“坐在他右手边上,要是他一不高兴举起筷子那么随便一戳,指不定我就一命呜呼了!”
“你要是再愣在那处,本公子保证你脑袋立时变作刺猬!”
九疑那对招子闪着光,眼神儿一直不停地在筷子和他身上游移。柳陵郁何等聪明,怎会不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
而九疑被他一语道破心思,想了想脑袋上插满银针的惨状,二话没说就飞速坐下,脚上的踏云诀约摸使上了十成十的功力。
柳陵郁看着她不声不响地坐在自己手边儿,笑了笑: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挺乖巧的,甚好,甚好,于是温和道:“早这么乖巧不就行了?非得本公子动怒才肯听话。”他的嗓音本是十分冷清的,可说着这话的时候很是体贴宠溺。
九疑不知柳公子这般变脸变声是为了什么,只觉得脊梁一冷,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柳陵郁见她周身一僵,笑得越发欢畅了,摩挲着手炉道:“别怕啊,本公子能对你做什么?还不就是吓唬吓唬你?”
你能对我做什么?你什么不能对我做啊!九疑心中大骇,却又不敢看他,只垂首闷声道:“我不怕,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那般絮絮叨叨的柳陵郁听着觉得烦,手一伸便抬起了她的下巴,一双眼睛阴测测地看过来,道:“本公子不是说了吗?教你闭嘴你听不懂吗?”
九疑欲哭无泪,这美人儿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不就是知道自己是温孤明夷嘛!那又怎么样啊?在他面前温孤家算个屁啊!
眼见着九疑有口难言、欲辨不得的为难样柳陵郁松了手,心里想着:这人还是狗腿地笑一笑比较好看,至于那什么温孤家的大小姐……还是算了吧!
指了指面前的菜肴,柳公子一本正经道:“既是请九姑娘来吃饭,那九姑娘也就不必客气了,可着自己喜欢的来吧。”
怎么,又不生气了吗?真是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和风细雨的!九疑狐疑地看了看眼前的大美人,再三确认此君神色祥和,这才转过脸去仔细端详桌上的菜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三张满满摆放了碗碟的长桌上竟然全是冷盘!
九疑这人有个好处,那便是选择性记忆,该记得的分毫都不会忘记,不该记得的顷刻间尽数抛到九霄云外。此刻她对柳公子方才施以她的恐吓言行已然是忘得一干二净,眨巴着眼睛,转过脸来,九疑问道:“只吃冷盘吗?”好像没有大冬天吃饭全是凉菜的道理吧?
柳公子斜瞥了她一眼,鄙夷道:“给你三分脸色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客人了不成?今日找你来是让你试菜的!”
“试试试试菜?”她平日里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可不知为何一到柳公子面前就笨了,完全不懂这人在讲些什么。
“哼!难道你觉得本公子下帖子请你这个下作东西来是正经要巴结你吗?”柳陵郁将怀里的八宝掐丝手炉抱紧了,鼻子里出气,说的话也越发的尖酸了。
九疑也不在乎,只盯着满屋子菜暗暗叫苦。
柳陵郁才不管她心里如何作想,只淡淡道:“别担心,每样尝个两三口也就罢了,真让你吃也是浪费!”
“两三口?”九疑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那嘴巴里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了。这儿少说也有三五百碟冷盘,每道吃上两三口,那她可不得撑死?想到这里,她霎时软了,有气无力道:“能不能只吃一口啊?”
柳陵郁不知她这般又是为了什么,只鼻子里发了个音:“嗯?”
九疑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多说一个字那都是寻了柳公子的晦气,可若是此时不说,不久以后她便是个饱死鬼。左右都是一个死,还是搏一搏吧!“这里少说也三五百道菜,每个吃一口我都撑得慌,何况是两三口?柳公子啊,您就饶了我吧!”
柳陵郁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这人还真是个呆货!
九疑见他笑了,知道有戏,赶忙笑将道:“我九疑的口舌还算灵光,柳公子只要给我多些时日,我定给您试出一个满意的结果来。只……这种事情……还是急不得的啊!”
柳陵郁不语,只是笑,细细长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着,浓丽缱绻的柳眉亦是斜斜地上飞着,薄唇微抿,笑得极其含蓄美好。
九疑也不知他在笑什么,但看着看着就忘了方才的紧张,只在心里念叨着:这人笑起来还真是好看……
不一会儿,柳陵郁发觉九疑正对着自己发呆,抿了抿嘴才道:“你来拟菜单,本公子把兰敞兰公子交给你使唤了!”
“啊?”九姑娘的脑袋又是瞬间空白。
“本就不是请你来吃饭的,只乱怀楼要换菜谱了,本公子又常常听人说道九姑娘品鉴美食的本事,故而想请九姑娘帮帮忙而已。”他的脸上还残留了些微淡淡的笑意,那柔美的面容配上清冷的嗓音,让人有种这人十分温柔的错觉。
九疑一向识好歹,当下就抛却前嫌,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柳陵郁看着她那副成竹在胸、不在话下的模样忽而觉察到一种莫名的暖意,可转念便嫌弃起来:果然是个下贱货色,说句算不得好话的好话便让她忘了自己是谁!他倒是不记得方才自己心心念念着的不过是:九疑乃是温孤家的大小姐。
其实九疑知道柳陵郁那眼神儿里头有不屑之意,她走南闯北各色人物见得多了去了,要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怎么活到今天?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把你哄好了、毛摸顺了,你一高兴不折腾我了,萼绿华回来了,我也就好跑路了。
脸皮这种东西,若是在温孤家长了十九年、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的大小姐身上,那必然是十分可贵的,可她啊根本就不是!
在外头受了不知多少人的脸色了,早年从那疯人手里逃出来的时候,谁给她一口饭吃她就能为谁做牛做马,如今这点儿事情算什么?连个毛毛雨都不算!
无非是个菜谱罢了,还没让她来做饭呢!别说是试菜挑食,就算是教她堂堂江湖第一杀手洗手作羹汤,她必然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的。
让她点头多容易啊!柳陵郁此刻头疼的是怎么教兰敞点头,兰公子不比九疑,金贵着呢!
想着想着柳陵郁就觉得自己是在没事儿找事儿,心里不免烦躁了起来,食指按了按额角,似是十分疲倦地挥了挥手,道:“本公子有些头疼,待会儿红冶带你去歇息,你让我安生会儿……”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九疑似乎看到那双柔美秀丽的素手指尖有些发青,真是累了吧,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免得他一不高兴又变主意。
九疑默默地退出了房门,独留柳陵郁一人在五味斋里。
待她走了,柳陵郁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心念:好像快要来不及了,要不要干脆些就把她杀了呢?
红冶把九疑带到了兰敞的屋子里,九疑也不好说什么,既然柳陵郁方才跟她说了听红冶的,那红冶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办。
但兰敞不乐意了,嚷嚷道:“凭什么让她住我屋里啊!”
红冶拿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了他一会儿,道:“不是你说要她来给你试药的吗?”
当下九疑的脸便抽搐了一下,而兰敞被人戳破了原先的企图,更是恼羞成怒,喝道:“我的药能给别人随便试吗?给这呆货用?那是浪费!”
“那是你的事。”红冶话音刚落便飘走了,九疑与兰敞相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九疑早就饿了,毕竟此刻与晌午的间隔也算是好长一段时间了,而在柳公子面前她又不敢乱说乱动,如今对上兰敞便不必再客气了,“喂!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兰敞白了她一眼,凉凉道:“我说公子怎么会请你这呆货吃饭呢?原来不过是耍着你玩儿的,果然是呆货!”
“少废话!不想死的话就去给本姑娘弄些吃食来!”柳陵郁她是打不过,可兰敞不过就是个不会武功的药师,要捏要揉还是要搓还不是看她高兴?
还没有人敢对兰敞说出这种话来,他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愣是一句话说不出口,隔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想活着就少对本公子指手画脚!”看我不毒死你!
“那你是去还是不去!”九疑饿得要死,越发的气急败坏起来。
“不去!”兰敞转身朝内室走去,懒得跟这呆货说话,早点歇着才是王道,别让这呆货抢了他的床铺!
而九疑看着兰敞青衣翩跹,忽而脑中警铃大作,二话没说嗖的一声便抢在他跟前掀了帘子,大喇喇地躺在兰敞的床上,笑道:“想让本姑娘睡地铺、软榻?没门儿!”
兰敞怒视此女却又奈她无法,深吸一口气便朝门外走去,他无比后悔:为何方才不去给这呆货弄些吃的?届时在里头洒些泻药,教她一夜销魂去!
竹茫打开门的时候入眼的是脸色铁青的兰敞,“你怎么了?试药试出问题来了?”
兰敞气呼呼地进了门,坐定了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鸠占鹊巢,鸠占鹊巢!红冶竟然把那呆货安置在我房里!她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楼里这么多房间,她非得寻我的晦气!一定是记恨上次我不小心在摇铃上抖了一钱麻骨粉!她难道不知道什么教男女授受不亲吗?她不知道本公子有洁癖吗?她怎么能公报私仇、蓄意报复!”
竹茫看着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喝水的某人,心念:今晚……又别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