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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09再忆萼绿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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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提点姜知渔死了,昭帝原该立刻下令大理寺彻查,然,事实却是:夜里京兆尹章敏川、太傅秦昭伯被急召入宫。

雪已是下了一整日,到晚间依旧是纷纷扬扬,夜色太黑,看不出雪花之白,只几处宫灯幽幽,映着那白雪,为之染上一层似有若无的昏黄。

德云宫内周御胤一脸恨意,“一定是那个杂种,一定是那个杂种!”

章敏川、秦昭伯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周御胤却是癫狂起来,叫嚣道:“朕就不信一个瞎子能翻出什么风浪来!”食指指着秦昭伯,周御胤的嗓音越发的尖利起来:“你去给朕安排人手,好生看着那杂种!朕就不信他中了贪欢之毒还能兴风作浪!”

秦昭伯神色犹疑不定,最后却是大着胆子开了口:“陛下,实不相瞒,您在销魂山庄安排的人手已经太多了,再增加的话江湖上的人就要发觉了!”

周御胤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当朝太傅,如同一条正在吐信子的毒舌,“天下都是朕的,江湖算什么!你给朕增加人手,立刻!马上!”

章敏川站在一旁,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昭帝残暴,若是惹急了,恐怕自己也要遭殃。正如此想着,周御胤的食指就指到他这边了:“你给朕去查!好好地查!一定要给朕抓到那杂种的把柄!”

怎么查?杀人的主都没有露面,还是一只鹰飞出来叼住了姜知渔的头颅,这教他怎么查?再说了谁知道姜知渔有没有别的仇家,要嫁祸给销魂山庄有那么容易吗?章敏川的头一下子有两个大。

见他不吱声,周御胤竟然从龙椅上跳起来,窜到他们二人之间,恶声恶气道:“若是那杂种真的有本事杀了姜知渔,那你们两个迟早也是死!别忘了,十六年前的事你们也有份!”

秦昭伯、章敏川登时一震,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那声音在这颇为阴暗的德云宫内甚是明显。周御胤瞪了他们俩一眼,恐吓道:“要死你们两个都逃不掉,还是乖乖地听朕的话!”随后便将这二人打发走了。

次日整个长安城都不得安宁了,官兵挨家挨户地搜查,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查到。章敏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秦昭伯也好不到哪里去,心下惶惶,整日的坐立不安。

而朝廷再乱跟商贾又有什么关系?百姓的日子依旧过着,与其他日子并无二致。

雪已是止住了,天气也晴了,众人心中都有些怪异之感:莫不是昨日那场雪是专为了姜知渔而下的?不过谁知道呢,左右与他们也没多大的关系。

宝源堂晌午刚过就来了贵客。

九疑一身绿萝衣端坐在客厅里,悠哉悠哉品着信阳毛尖,顺势打量着这偌大的厅堂。正看到门口,就见金老板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九疑暗自鄙视了这人一番:大冬天的摇折扇,也亏得那一身肥肉足够敦实,竟可以拿来御寒!

金和凑到九疑跟前,笑道:“九姑娘是宝源堂的老客了,今日来这里特地把金某叫出来也不知是有何缘由啊?”

搁下茶盏,九疑也是笑道:“我就是来求金老板一件小事。”

两人都是做惯了生意的人,一个主卖,一个主买,笑起来皆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各自觉得恶心,却又各自笑得越发灿烂。

“九姑娘这是什么话,一件小事能让九姑娘亲自上门?您就不要拿金某打趣了。”又摇了两下扇子,金和的贼眼又眯了起来,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九疑轻拍了一下桌子,黑眼珠都笑没了,道:“我九疑什么时候骗过您啊!真真是有事要求您呐!”

“好说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九姑娘向来出手大方。

九疑见得金和松了口,乘势就问出了来:“我只问一问金老板:宝源堂的至宝是何物?”

她想干什么?金和一愣,可面上依旧是笑着的,“宝源堂也就是家普普通通的小店,哪里有什么至宝啊,九姑娘肯来这里,那也是九姑娘看得起我金某人。”

皱了皱眉头,九疑凑上前去,小声说道:“此际只你我二人,我九疑的信誉也不算差,至少嘴巴还是严实的,您若是说与我听,那必然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金和从未对外人说道过什么至宝之类的话,要知道祸从口出啊!他这般精明的商人怎么可能留给别人挖墙角的机会?

九疑看着对面人扇子都摇不动的样子,心下便了然,于是重新坐回去道:“金老板也莫在我跟前装糊涂,我既然今日来你这里问,那必然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金和对着跟前这绿衣女子似笑非笑的脸面甚感头疼,但自诩为商虽奸却从未谋财害命,便硬着头皮道:“萼绿华,宝源堂至宝乃是萼绿华。”

萼绿华:一株四尺高的绿珊瑚树,通体翠绿,宛如碧玉,枝干盘旋曲折,形状奇崛复杂,远远看去竟状似仙女,故而得名“萼绿华”。

九疑撇了撇嘴,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一会儿掀开茶盏盖子,一会儿又把它盖上,弄得金和心里头慌慌的才停下来,喳巴着嘴道:“金老板出个价吧!”

金和吓了一跳,竟然口吃了!“你你你你说什么?”

九疑坐正了,笑道:“我教您出个价,我想买它!”

“萼绿华不在店里。”金和道。

“我知道啊!它在你家嘛!”九疑笑得贼贱。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绿珊瑚啊!那可是绝世罕有的宝物啊!

珊瑚者,二尺而稀有,三尺而妙绝,四尺则可遇而不可求。

昔日石崇与王恺斗富,石崇完胜就是因了最后那几株高约三四尺的红珊瑚树,然那些东西到了“萼绿华”跟前算什么?且不说其他,单那碧绿欲滴的颜色就不是一般俗物可比!

“九姑娘别是脑子不清楚吧!”金和腹诽道。

“您就说吧!我就是出不起这价钱也好慢慢攒啊!”九疑压根儿不欲与金和多说,浑然不在意的态度。

好大的口气!金和被她那模样气着了,伸出一根手指,缓缓道:“一千万两黄金。”

九疑嗤笑了一声,道:“金老板,您这是坐地起价不成?您当我九疑是傻子?一株绿珊瑚而已,就算四尺之高那也是株珊瑚树,一千万两银子算是便宜,可一千万两黄金——那可就太没有诚意了吧!”

金和的折扇又摇了起来,凉凉道:“九姑娘最知道物以稀为贵,又怎会不知道绿珊瑚天下只此一株,乃是无价之宝啊!”

九疑冷哼,笑眯眯地看向金和,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萼绿华无头,仙女无颜,花容月貌不为人所见,这还算是宝吗?”

金和手里摇着的折扇霎时落地,他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口吃的毛病又犯了,肉嘟嘟的手指都快要戳到九疑的脸上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九疑并不搭理他,反而继续讨价还价,“我出一百万两黄金,明天来取,您可要准备好了!到时候我要看到萼绿华的真身,您说怎么样啊?”

金和肉嘟嘟的食指还在抖着,睁着那甚是圆溜的眼睛,问道:“你你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我是九疑啊!扬名长安的九姑娘啊!您口吃也就罢了,怎么连记性都不好了呢?”九疑点着自己的鼻尖,笑得甚是张扬,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离了宝源堂。

金和呆坐在楠木交椅上,喃喃地重复着九疑的话:“十六年前,河上人家,不知金老板可有耳闻……”

九疑走在长安城内积雪深厚的街道上扳手指,心里盘算着自己还差多少钱财。

这么多年了,算来算去手头上也还算攒了不少银子,折合黄金约摸一百零三万两,买下萼绿华后,还能剩下三万两黄金,也够她跑路了:杀了姜知渔,朝廷迟早要查到她头上的,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啊!

乐着乐着就莫名其妙地悲从中来,九疑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扁嘴自嘲:“喜极而泣了嘛!这种事情能发生在你这贱骨头身上也算是不容易了!”

十六年前,九疑还是温孤家的大小姐,虽只三岁,可因了生得聪慧,却也已经记事。

那一年,元帝驾崩,昭帝即位,突厥趁着朝中内乱大举进犯。是时,昭帝忙着杀兄轼弟,忙着清除前朝余孽,哪里有空管这等闲事?于是突厥人长驱直入,竟一举攻破锦官城!

蛮夷外族,茹毛饮血,哪里见过天府之国的富庶繁华?进得城来,烧杀抢夺,□□掳掠,屠城在所难免。

黄河岸上,杜兰香苑,温孤世家乃是百年望族,家有无数珍奇异宝,树大招风,自然不能幸免。

火光冲天,血流成河,温孤夫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当机立断,将温孤家唯一的女儿扔在了枯井之中。

三岁女童,脑海中一片鲜红,直至十六年后依旧鲜明如昔。

回到鼎华居,摆弄着屋子里的各色摆设,九疑环顾四周:天字一号房内处处透着风雅尊荣,却不张扬,只在仔细端详间才惊觉其中奢侈。

众人皆以为这满屋子的格调乃是鼎华居的功劳,哪里知道这屋内的每一处都是在仿照着杜兰香苑曾经的景致?

“温孤明夷,你苟延残喘至今,总算不负先人所托……”手中琉璃杯光彩夺目,映得九疑那对黑眼珠流光溢彩。

的确,她便是那温孤家唯一的遗脉:她出生时,温孤中孚亲自问卜,得第三十六卦第二爻。爻辞:明夷夷于左股,用拯马壮,吉。《象》曰:“六二之吉,顺以则也。”故而取名:明夷。

可世间祸福若这能预料,那又怎有不测风云?

温孤中孚忘记了:明夷,凤凰垂翼之象,弃明投暗之意,怎会因了“六二”就真真化作大吉?

十六年前,温孤家被洗劫一空。萼绿华在那场浩劫中被割去了顶子,变作如今的无头仙女,而温孤一脉险被灭族。

九疑因了温孤夫人的机智侥幸避过一死,却被一癫狂男子所救,受尽苦楚,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得遇奇人,这才习得一身超凡武功。她颠沛十六年岁月,双手染血,为的……不过是要寻得温孤家流落在外的稀世珍品。奔走四野,她寻寻觅觅,终是只剩一物:萼绿华。

李商隐有诗云:“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云未移时。”可她知道:九疑山上,有仙女萼绿华,故而化名九疑,誓死迎回她温孤家的传世之宝。

几经周折辗转,天南海北流离,三年前她终是知晓:萼绿华就在长安!

于是,长安城内来了个奇怪的江湖女子:名不见经传却腰缠万贯,喜好享乐,四处搜罗奇花异石、珍奇古玩。

真真是不容易啊!直到今年她才确定:萼绿华现下是宝源堂的至宝,不为外人所道。

九疑十分高兴地清点着手头的宝物,啊呀呀!每一样都是她的心头肉啊!最后终是轮到了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来……里头全是银票!

一张一张地数着,九疑的眉眼都笑开了:哈哈!这些都是我的银子啊!轻飘飘的银票啊,白花花的银!

整整一箱子的银票啊!数完的时候九疑的手都抽筋了,她笑得有些贼兮兮地,很是得意:满爷要是知道天字一号房里有这么多银票,他该气成什么样儿啊?

肃杀园的小院凉亭里柳陵郁负手而立,红冶在他身后跪着。

宝蓝色衣襟披着白狐裘披风的男子,一身如血红衣的女子,再配上这满园子白到耀眼的积雪,色彩分明,看久了竟让人觉得有些刺目。

“她去了宝源堂?”柳陵郁的这一句好生玩味,“这次又买了什么?”

“什么也没买。”红冶向来木讷,有一句便只答一句。

柳陵郁笑问:“那她去做什么?揣着银票显摆吗?”他脑海里竟闪出一只摇着尾巴的狗,尾巴上系着一串银票,走一步就晃荡一下,甚是滑稽。

“订货。”

“哦?订的什么?”就他所知,九疑身上至少有二十万两黄金,有什么东西是要订了才能拿回去的?或者……有什么宝贝是不能放在宝源堂的?

“珊瑚仙子萼绿华。”

一阵寒风吹过,枯枝晃了晃,麻雀惊飞,几块细小的雪块儿落了下来,在地上的那层积雪上砸了几个几不可见的坑,柳陵郁看着那坑眼眸微眯,忽的笑了!“去给本公子把那东西买回来!”

红冶得令,立时就如往常般鬼魅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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