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Chapter XXV - 4（1 / 1）
“你果然走到这儿了，穆藏影。”龙冷冷地说。
“我爸在哪儿？”影子问，她并没有忘了引诱自己在这泥沼中越陷越深的诱饵。
龙冷笑一声，答道：“穆藏莫涵，我本想让他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但是那老家伙太碍事，我就杀了他啦！”
影子的手在身侧早已经攥成了拳头，但是她并没有上前，而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你是个疯子。”
“是他的错，所有的事都是他的错。”龙仍然笑着，说，“如果你要怨恨就去恨他好了，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如果没有他，萘落牙就不会灭亡！”
灭亡？影子皱起眉头，心下有些诧异。如果说，萘落牙在父亲将她抱走之后就灭亡了，龙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
“没有他也许我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胞姐姐，没有他我也就不会这么……”龙的笑容消失了，等着影子的眼睛里竟然充满了怨恨，下一秒钟又充斥了痛苦。
“你不希望自己有同胞……姐姐吗？”影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可是这可能吗——她居然对龙的痛苦感到揪心。他说他有个姐姐，而她一直以为她有个哥哥，原来他们都会因为自己的经历很坎坷，才会想要从一个没有实质意义的称呼里寻求安慰。血浓于水，指的就是这个吗？可是，在被同胞深深伤害了之后，这种血液的亲情，又能代表什么呢？
龙忽然大笑起来：“不希望？不希望？！你知不知道萘落牙有多忌讳龙凤胎的出生，我当然不希望有个姐姐！哈哈……但是我有个姐姐，这怎么能改变呢？”
影子不明白龙的话，于是绕开了这个问题：“你想要什么？”她沉着声音问。
“我想要你失去一切！所有的东西！你的亲人、朋友、爱人，你的信任，你的快乐，你的感情，你的所有东西！”龙近乎疯狂，“就像我以前失去那些的时候一样！”
这和紫神想的不一样，影子在心里疑惑，他并不是要我回归，而是想完完全全毁掉我。可这有什么理由呢？难道他一直恨自己有一个同胞吗？不……不是这个……她直觉到不是这样。
笑涯在旁边按耐不住了，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影子一把捂住了嘴。影子用目光警告笑涯不要开口，然后转向龙，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报复穆藏莫涵，我要让他的女儿经历我经历过的所有的痛苦！”龙尖叫着，“我要让他看到背叛约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寂静。
影子的心里慢慢浮现了迎神峰峰顶的一座白玉碑，答案的轮廓渐渐清晰，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笑涯明显而被龙的话弄糊涂了，愣在了原地：难道紫神的猜测一点都没挨着吗？
“你调查过我的身世？”影子引导着问下去，顾不上自己的问题有多么突兀了。
“当然……当然，我曾经以为是我错了，如果姐姐还活着，也会是这个年纪对吗？”龙也没有意识到影子的提问说明了她的猜测，自顾自解释，“当然，当然，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所以我也以为我自己错了，我以为那个女婴是父王的反对者造的假……但是我后来可以确定，因为穆藏夫人在姐姐出生前那个时间也怀孕了！”
笑涯忽然明白过来，轻叫了一声，又被影子的眼神堵了回去。
“我在医院找到了穆藏夫人的孕检报告，分娩时间很巧合，很巧合地和姐姐的生辰吻合，而且是个女婴！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打消疑虑？毕竟我们的历史记载还是准确的。”龙接着说，“姐姐她死了，是被穆藏莫涵这个懦夫杀掉的！”
“……历史记载？”影子的声音沉着，努力不让嘲笑的语气流露出来。历史是可以被歪曲的，并且很可能永远都是歪曲的，她一直很怀疑这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完全真实的历史。显然，萘落牙的历史记载，歪曲了很严重的一部分。
“我们的历史记载，没错。”龙冷笑着，说，“讲给你听也无所谓，正好可以让你意识到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有多么邪恶！”
影子不说话，等着龙，哦不，龙藏，继续他小丑式的表演。反正，他们有无限的时间。
“我知道你看过那本古书，那就是我母亲的日记，所以你很清楚穆藏莫涵被我母亲拜托，把我的姐姐带出迎神峰。但是他没有做到，很快，就有人在千夜岭找到了一个女婴的尸体，我姐姐的尸体。她还那么小就被无情地抛下了，你知道这是多残忍的事情吗！
“但是，后面的事情比你能想得到的还要严重。就在姐姐的尸体被找到的第二个月，战争就爆发了，刚开始王室完全占了上风，所以消息被封锁得很严密。父王意识到龙凤胎的秘密泄露之后王室所有的人都要死，所以他决定把我们降生的那天夜里所有看到龙凤胎的人全部处死。但是，他显然不能不找借口，于是他制造了很多意外，让他的心腹帮他给敌人下毒……
“你不知道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有多么辛苦，但是所剩无几的居民全都把王室奉作神明。可是，小小的王室里在暗中勾心斗角，所有的亲人间都没有感情，也没有信任，只有□□裸的利用。我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到八岁。父王还是强势的，保护了我们八年！
“但是，他没有注意到这十年之内有些人是在变化的，他被他的心腹背叛，和母亲一起被刺死在床上。我相信那是他的失误，因为对手把王室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死亡归咎于龙凤胎的出生！人们开始倒戈，相信背叛者说的话，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在那里生存下去。我那么小，哥哥担起了带领王族反击的担子，并把我偷偷送出迎神峰，让我到外面的地方躲起来。
“躲起来？在目睹了那些黑暗之后我会躲起来？”龙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嘲笑哥哥的天真，“我隐藏身份，学到了很多东西，然后，在三年之后我返回了迎神峰。可是哥哥死了，那里已经被叔叔统治了。
“我混在一般居民里面，寻找自己的死士，准备展开自己的战争。可是，我要和自己的同胞一决生死啊！里面有我的姐姐，我的弟弟，还有我一直很喜欢的人……但是他们全都在叔叔的周围！他们看着我就像看着魔鬼一样！
“我要亲手杀了他们所有人！
“就在战争之中我才知道了自己同胞姐姐的事情，知道那个叫做穆藏莫涵的人我绝对饶不了他，我要让他的孩子经历和我一样的事情，战争和背叛，我要让她双手沾满鲜血！我要让你也经历所有的东西，穆藏影！”
影子听着龙的讲述，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你疯了。”她冷冷地说，“这有必要吗？”
“对，我有的时候也在想，这有必要吗？”龙烦躁地在空地上走来走去，“或者我该一刀了结你们，或者炸掉穆藏庄园，怎么样都好……但是我不甘心！这样的惩罚微不足道，死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感受了，也不用忏悔了对不对？！”
“所以，你在这七年里面壮大实力，就是为了用我报复我爸？”影子说，“那么，迎神峰里那些尸体头顶的生物钻石，就是你卖给帝国的了？”
龙忽然定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影子，半晌才恍惚地说：“是……我需要力量，也需要科技……我需要很多东西……为了复仇！”
影子听到这里，却反而笑出来：“你是我见过的最蠢的笨蛋，你现在得到什么了？”
龙不回答，或者是无法回答，目光从影子身上移动到笑涯身上，阴沉地说：“可是，有条泥鳅漏网了。”
影子愣了愣，忽然意识到龙不会放秦笑涯活在这里，如果她继续拖延这次暗战，她和笑涯都回很危险。于是，她错了一步，挡在龙和笑涯中间。
“哈？你护着他？”龙笑道，“你以为我现在还是不会杀你吗？”
“你会后悔。”影子冷冷地说。
“我还从来没有……”龙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尽是狰狞，“从来没有后悔过！”他从腰里抽出短匕首，冲向影子和笑涯。
影子的武器在熔缝处丢掉了，所以一时手无寸铁，愣在那里。笑涯却从影子身后抽出一段钢铁，砰地挡下龙的攻击。
“所以即使不带登山包，带冰镐还是有用的。”笑涯一边挡着龙的刀子，一边把影子拉到身后。
龙的确是用冷兵器的高手，就像笑涯和他第一次握手时的判断一样，一把并不长的匕首在他手里，竟然比枪械还要危险。场面一时混乱起来，笑涯费力地用冰镐防守，还来不及伸手去拿枪。
龙忽然抬脚，在笑涯对他手里的匕首应接不暇的时候，一脚踹在他的腹部，把他击到对面的石壁上。笑涯挣扎着想要站稳，但是还没有找回身体的知觉，死亡的气息就笼罩过来，让他无法呼吸！
哈，龙的进攻是没有停顿的，他不会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笑涯绝望地想。
尖利的匕首刺进骨肉，温热的液体溅在笑涯脸上，泛着血腥味。笑涯睁开眼睛，看到影子的手掌被匕首贯穿，但她倔强地扣住那支匕首，不允许它再靠近他分毫！
龙愤怒地瞪向影子，然而，表情却在那一瞬间僵住了。他不自觉地松开匕首，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怀疑，最后定格在惊愕之中。
他看着影子的眼睛，一只是棕色的，而另一只，在火光里闪烁着惊人的琥珀色！
一刹那，好像什么都不对了，完全错了。
她怎么会有琥珀色的眼睛？
她怎么可能……？
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影子垂下被刀刺中的手，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摘下了棕色瞳仁上的隐形眼镜。“我说过，你会后悔，”影子平静地说，并且重重地加了一句，“哥哥。”
隐蔽的空间，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龙发狂般地叫喊着，抓着影子的肩膀把她死死按在石壁上，“你是个骗子——！这——不——可——能——！”
影子抬起插着匕首的手，笑着说，“那就用这刀切开我的脑袋看看啊。”
龙不可思议地盯着影子，心里有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恐慌。或者不是恐慌？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是一种他永远无法原谅的情绪。他突然一下拔出了影子手上的匕首。影子皱了一下眉头，忍住疼痛，冷笑了一声。
“我……龙穆……你！”龙看着匕首上的血液，忽然抬起头，叫道，“好啊，那就试试看！”他挥起匕首向影子的头顶刺过去。
笑涯一把拉过影子，把她从凌厉的刀风下面拉了出来，低叱道：“你疯了吗？”
然而，龙的匕首却狠狠刺进了刚才影子头顶上方五六公分的岩壁里。他并不是冥顽不灵，早已明白影子不会这样骗他，只是忽然什么都不对了，被玩弄了，或者，被欺骗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又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
“穆藏夫人……明明也在那时候怀孕的！”他不甘地喊道，“医院……有她的孕检报告！”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似乎随着血液蔓延全身：
他做了什么？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
他亲手将自己的同胞姐姐推向了万劫不复，推向了几乎曾经让他崩溃的命运！
世界坍塌了。
苍天，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那个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影子淡淡地说。她之前也想过，会不会因为她的年龄和那个女孩相仿，妈妈才这么宠她。
“那么女婴！”龙靠在墙壁上，把脸埋进沾满鲜血的手里，好像仍然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女婴的尸体为什么会在千夜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影子说，“何况龙凤胎又不是无中生有。”
是啊，是啊，他不是没有想到过。
但那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啊！他还那么小，怎么会想到那么深的地方去呢？
可是，你成熟后也没有想到。一个冷漠的声音在龙的脑海里响起来，让他更加痛不欲生。
他不该疏忽的，一点都不该疏忽的。
他曾经有一个和穆藏影面对面的机会，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呢？
之后再没有人说话。龙仍然用手捂着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是不会哭的，自他离开迎神峰，把族人身体的一部分拿去交易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没有眼泪了。但是，心里的慌乱纠结就这样一直膨胀却无法发泄，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他想到死。
可是死了又能怎么样呢？一切回不到从前，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谁可以来救救他？谁可以呢——？
影子看着痛苦靠在石壁上的龙，心里空如旷野，没有恨也没有可怜，虽然她觉得现在的龙是很可怜的。
虽然他让她经历了她从没想过会经历的痛，但是，最终受伤最深的却是他自己。
自做孽，不可活。
但这个打击对于他——即使是心经百战的他——也太过难以承受。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他会不会选择另外的路呢？如果重来，那又该从哪里重来呢？从穆藏家开往天籁岛的飞机起飞之前？从父亲把她抱下迎神峰的那天？还是从他们这对龙凤胎出生之前？或者是关于龙凤胎的诅咒被创造之前？甚至是在萘落牙文明产生之前？
哪里是所有这些事情的源头呢？
影子的呼吸渐渐弱下去，眼前的世界忽然消失了。
这是一场悲剧，源自于萘落牙的一对龙凤胎，终结于萘落牙的这对龙凤胎……
意识飘忽起来，影子倒下前想到最后一句话——
人类，何苦要这些多余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