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天色大亮。
突然,乌骓马哀嘶数声,人立而起,项羽驻足一望,内心一惊,前面已是乌江!波浪翻滚的乌江!
前面竟已是绝路!
数千追兵已在三十丈开外停住,没有人胆敢再往前一步,静静的江边惟有奔腾的江水湍流的呼吸,屏息等待命令的汉军只能成半圆将退守在江边的项羽,和仅剩的二十余骑残众层层地包围。
突然敌人自动的退避闪开一条通道,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将军矗立到队列的前沿。他的脸上充满狂野冷冽和桀惊不驯,眼中没有对项羽盖世英名的畏惧,却有着两个男人间仇恨的气焰。
众目睽睽之下,他趋马靠近,面对项羽身边忠臣死士的横刀相向,却毫不退缩。直到他能够清楚地看到躲藏在项羽怀中的纾瑜,她微微扬起清冷苍白的小脸。
「把蝉云还给我!」他的声音冰冷地犹如一块石头砸在项羽心中。虽然他不明白他口中的蝉云是谁,但是同为男人,他明白这是一个用情至深的男子想要抢回心爱女子才会发出的宣战。
「休想!」项羽随即拔剑,以冷然不若的眼神,瞪视眼前的敌人;气氛剎那间凝窒,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纾瑜挣扎着从项羽的怀中探出,一副决然不容置辩的语气告诉来人:「顾新,我不会跟你走的!他才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追随和挚爱的男人!」语毕,仿佛耗尽她残存的气力,肩头的剑伤痛得她几乎昏厥。
她的话语似乎比她突然开口更令顾新感到诧异:「蝉云妳疯了吗?你漠视我对你的一片深情,偷偷地离开我,就是为了回到他的身边?」
「是的,顾新,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了。对于你的深情,我无以回报。此生我只爱上过他——项羽,他是我的英雄!」纾瑜依旧恬淡地偎在他的怀里,仿佛那是她今生最后的依归。
苟沿的喘息,几乎虚脱,回眸望着身后的男人,看见他深邃的重眸中闪过一丝近似情欲的黯色。
两个人没有言语,只是以眼神交流着,他们的情、他们的爱、他们的因缘,一切都在不言中……
乌江边长久的对峙,令围困的汉军们不知所措。
突然一名将军发出号令:「弓箭手准备!」项羽抬眼看见周遭无数黑乎乎的箭簇已搭上弓弦,耳边听到绷弦的声音。
顾新突然策马回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战刀,将发号施令的将领一刀砍下马去。
面对众军士的愕然,霸气地下令:「没有我上将军的命令,谁敢放箭,杀无赦!」
转身向着江边呼喊:「项羽,你逃不掉的。凭你区区数十残众,即使拼死杀尽这数千人,你也逃不脱汉王亲率的百万大军。」
「那就放马过来吧!」项羽一声怒喝,昂然扫视将他团团围住又不敢上前的汉军,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些胆小鬼们如何能想到,生死,早已不在他意中!他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慷慨激昂,率性而为的英雄壮志!
被激怒的顾新挥舞着手中仍在滴血的战刀,率先冲向江边。身后是潮涌而至的汉军。
西楚霸王仗剑而立,双目凛凛,傲视霜雪,迎接着最后辉煌的战斗。
他依然紧紧拥怀着纾瑜,两人的身体是如此契合,好似他的胸膛生来就是为了她而存在。
「项羽——你放下我吧!」纾瑜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怜声祈求,气若游丝。
「不!」项羽简单却坚决的回答。
他从容不迫地闪躲敌人的攻势,以手中的长剑攻击对方的要害。看似微不足道的剑击,却让中剑者个个皆倒地不起。转眼之间,脚下已是积尸一片。
这里没有了其它战场的战鼓和呐喊,没有了惨叫和呻吟,只有金属交错的乐章和大地泛起的尘雾……每一个倒下的人都是那样无怨无悔,仿佛是一种荣耀。
然而当项羽眼睁睁看着身边熟悉的身影辗转于那片刀剑的丛林,直到呼出最后一口气,留尽了最后一滴热血,慢慢地扑倒在他的脚下,最后归于一片沈寂。他的眼睛湿润了,当年追随他驰骋天下忠心耿耿的八百子弟兵,最后一个也倒在了他们一生奉献的热血沙场上。项羽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也是最好的决定,他们无法忍心看着自己追崇的领袖轰然倒下。于是他们选择了战斗,选择了壮烈地死亡。
项羽不是没有机会逃走,可是他,大丈夫,可以被人爱,可以被人恨,就是不能被人怜!因而他拒绝了乌江亭长的好意,不愿东渡,只请亭长带走乌骓马。
面对可以逃走的机会,凄然一笑,不屑为之。
血水染红了江面,翻滚的江水带走了忠烈殉主宁死不屈的乌骓马。
项羽的眼中垂下一片落寞,在泛着血色杀气的重瞳深处,隐现出怜惜和不舍。
猛然,项羽感到脊背一阵刺骨的疼痛,赫然回首,顾新的战刀狠狠地扎透了他的盔甲,穿透了战袍,深深扎进他的身上。
「啊——」项羽发出一声足以撼动鬼神的怒吼,运气炸裂开全身的铠甲,横眉暴须怒发冲冠,双目被喷射的火焰燃烧得血红骇人。四周的汉军纷纷被这样的气势所震慑,蜷巡着不敢靠近。
「项羽,你所有的士兵和将领都背弃了你,甚至身边的忠贞死士你的乌骓马也为了你而丧命。这是你逃不过的失败宿命!」顾新的声音穿透项羽的遗志,「我敬重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是我顾新衷心佩服的豪杰,请听我一言:留下蝉云,不要让她陪着你一起死去——你没有这个权利!」
他俯首凝望着依然蜷伏在他怀中的纾瑜,因伤口失血过多,清秀的脸庞已渐渐失去了血色。
沈淀泰然地呈现出一副赴死的决然。突然有一个念头重重撞击他的心神:不,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陪着自己死去!
她必须活着,活着为他留下一些什么,哪怕是残存的记忆也好。
项羽瞪视着顾新,像是经过艰难地抉择后痛苦地决定,他深邃的瞳仁闪过一丝冷光。目光炯炯,仿佛能把他看穿一般:「如果你能够善待瑜儿,我成全你!」
顾新一怔,但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阴美俊冷的脸庞闪过一丝正色:「我对她的爱犹甚于你,我发誓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她,指天应诺,虽死不弃!」
当项羽把几近昏迷的纾瑜交托到顾新的手中,无法面对纾瑜绝望的凄美:「不要,项羽,别丢下我。我要和你死在一起……求你,别离开我!」
声声的凄厉虚弱的呼喊,令项羽感受到犹如心肉片片被剥裂的痛楚,难以忍受。他伸手探入腰际的长袍,扯断系在身上的金链,一圈圈地缠绕在纾瑜的皓腕纤指上。金链的末端,悬吊着一块透体通红泛着血色的玉琅。
他将这块血琅紧紧地按在她的手心,将她冰凉的手指弯曲成拳,紧紧地握住。郑重粗哑地承诺:「走吧,跟他走!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一定会找到你!」
长剑抡舞,须发在风中翻飞飘逸。项羽疯狂地砍杀着身边包围而来的汉军,一番惊天泣地的撕杀,直到最后一个汉军死在他的剑下。
项羽手握长剑,艰难地维持着庞然的身躯,屹立在血色漫天的江岸。看着顾新抱起纾瑜翻身上马,心中血泥一阵翻腾,张开嘴口中浓稠的鲜血,便犹如流水般不断涌出;一身的白衣上也早已绽开无数艶红花朵,红色浸染了他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