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前哨战(中)(1 / 1)
“你……你将龙马……怎么了?”我无法隐藏紧张的心绪,紧紧地抓住土方的袖子,正视着土方的双眸,看着他的神情在愤怒与纠结之中摇摆不定。
“这是你自招的。你知道背叛幕府是什么下场吗?”冰冷的酒杯在心中被倾倒,任是那乍破之声霎时也让人心寒。
“啪”
震碎的声音。破裂的三叶草散落于地,透绿的玻璃折射出的光点却是鲜血般赤红,那碎片洒落一地,心中像被割了一道口子,却久久泌不出一滴血痕。
“给我。”我夺过土方手中的另一个发簪,满脑子发热,二话不说跑出了道场。土方没有追来,没有一句煽动队士的号令。我跑出本愿寺,看到几个队士正牵着马回屯所,立刻夺过缰绳,没有回答他们的连声质问,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唤,驾马离开。耳边只有栗冽的风,吹得脑子嗡嗡响。
是我算错了吗?即使已是1867年,龙马至此也命不该绝。在前一年,他与中冈从中拉线,顺利让萨长两藩相互接触,并使其在京都缔结了六条盟约,共同讨幕。而今年,虽是坂本龙马的死期,但之前还有著名的“舟中八策”,交由德川庆喜实行的“大政奉还”也将成为明治维新的开端。那么,现在到底是怎么了,这个坂本龙马,究竟出了什么事?
按照原封不动的史实来说,龙马应该在今年年底于京都一个名为近江屋的地方与同行的志士一同被刺客暗杀。行凶者的身份,说法有很多,我已记不太清楚了,隐约有个印象,那便是,新撰组暗杀论。
以往的一系列事情在脑海中闪过,冥冥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喘息着,奔驰着。
对于坂本龙马的行踪,新撰组是何时掌握?或许在与龙马一同奔赴长崎那时,忍被刺伤这件事不得不值得考虑,如果我没猜错,那件事情,一定是山崎烝做的。新撰组,隐约知道了龙马的动作。如此一来,这个时候,我唯一能够去的地方,守屋的医馆。
守屋精市对我的到来感到十分地诧异,看着一身羽织,满脸尘土的我,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静吗?你、你怎么到这里了?”他没有太顾及我的身份,立刻将我拉近了医馆,“怎么满脸的灰……你受伤了吗?”
“不、不。我没事。……忍呢?忍在哪里?”我接过他手中的手巾,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
“忍?他在房里配药,你可以去找……”
“不劳驾她了……”
熟悉的声音,素洁的脸孔,挺拔的身段。守屋忍,那次告别已是一年多的光阴,他却什么都没变。头发依然随意扎起,一缕青丝顺着脸颊垂于肩上,眉间隐然有一股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眉目清秀,从不需要做任何修饰,分毫不染世俗尘埃。
“忍……”方才跟土方那么一折腾,现在顿感全身酸痛,方站起来,差点又瘫坐下去。
“你来找我干什么?”唇齿间透着寒气。
我顾不了太多,直奔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领,大声道,“告诉我,坂本龙马他怎么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稍稍愣一愣,很快甩下我的手,“许静,不要太过分。你忘了你的立场了吗?作为新撰组的人你认为你有资格来关心你的敌人吗?我现在完全有可能将你结果。”斥责的口气,他在生气,还是在讥讽?
无暇顾及他的冷嘲热讽,我的心好似结了冰一般,双目正视着他,一字一顿道,“龙马……是不是……被害了……”
忍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愤怒,死死抓住我的手,全不理会守屋的劝阻,将我径直拉到了屋外。
“上马……立刻走!”我没想到忍的手劲竟如此大,徒手便一把将我拎上了马。他别过脸一眼也没看我,迅速下了逐客令。
或许他也是为我好。若他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即是让我做了叛逆之徒,他自己也于心有愧,如果他将一切都全盘托出,或许,我便无法再回新撰组了。但此时的我,又该有什么理由与脸面再回去呢。此时,恐怕是全员都认为我与坂本龙马勾结,正在四处寻我。
“对不起。”低声地。这句话不止是对忍说,更是对龙马说,对土方说,对所有新撰组的伙伴们说,还有,冲田总司。
我提起缰绳,正欲离开,手却再次被忍拉住。冷不防,他揪住我的头发,用力向下拉。因为一时的疼痛,我附和着弯下身子,还未喊出声,两人的唇便轻轻地贴在了一起。
看到此情此景的守屋精市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能静静地退出,进了屋,将一切都交给了门外两个年轻人。
我开始不知所措,皱紧了眉头,缩回了身子,正欲推开他,没料他一把拉紧了我的发,用那深邃的眼神盯着我,瞳孔中泛着水波,久久才开口。
“听着,静,龙马遇刺身亡了。虽然萨长已经联盟,但龙马一死,那些维新志士必定会起骚动,往后的发展,谁都无法预测。你会怎样呢,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他的话如无数细针,刺入我的体内。
坂本龙马……真的死了。原来的历史,我所熟悉的历史……颠覆了吗?
我没多说。此时的自己,该何去何从,心在颤抖,究竟该做些什么呢,谁能够让整个历史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在它原来的轨道行进?
“啪——”忍重重拍了一下马声,马儿惊慌一叫,开始奔驰。
“忍!你、你干什么?”我慌张地转头叫唤他,谁知,他只是挥了挥手,无言地进了屋。
夜幕降临,街道上的人流渐渐稀疏,唯独我一个人驾着马不住奔驰着,忍这一拍拍得真够狠,任是我怎么拉绳怎么劝,那马儿就是没把这个骑马人当回事,一鼓作气往前猛冲,速度越来越快,我真怕自己会一命呜呼。
“马儿马儿,快停下吧,你要去哪里啊?回家也可以。求你快停下吧。”眼中含着泪,我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间,那马一个急刹车,整个身体向前倾,我便再也没敢睁开眼睛,却稳稳地冲进一个怀抱,但愿是有人出手相救吧,我咬着唇,唔咽着,死死抓住那个人的衣服,久久不肯放。
“小静?小静?好多了吗?不要怕。已经没事了。”总司亲切的声音。我略感不妙,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正死死抱着的人,顿时涨红了脸。
永仓和原田一起牵制住了那匹发飙的马,拍着它的头,说了一大堆脏话。由于惯性,我跟总司一起倒在地上,相视而笑。
永仓一行人的表情告诉我他们还未知道这些事情,总司让他们先牵着马回屯所。我们随后就到。
一轮孤月悬挂在空中,将仅有的光芒浸洒着整个尘世。总司身上淡淡的清香醉人心扉,心却在不觉中迷惘。看着身边这个娟好静秀的少年,柔顺的发丝垂在双颊边,不深的双眼皮,眉目如画。指如兰花,修长素洁,心如青莲,纤尘不染。
“总司。”不觉中,我开了口,一出声,便再也不能反悔了。
“嗯?”他的脸上不曾有一丝怀疑,面对这样的神情,我好心痛。
“对不起。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横下心,我决定告诉他一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该再欺瞒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所有的事,倒不如我先行一步,全部坦白。
他若有所思,脸稍稍一侧,不紧不慢道,“是坂本龙马吗?”
“什……”我完全没有料到,从总司的嘴巴里,还会出现这个名字。难道说,土方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是土方先生说的吧……”我自嘲地轻笑着。
“不。我一开始就知道。”总司的话再次将我推入了无底的深渊。
“你说什么……”
他坦诚地正视着我的双眼,淡然一笑,“我都知道,什么都知道。你入队那时,我就猜到你并非是男儿身,也知道,你与坂本龙马似乎有来往。但我都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不说出来……”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总司都知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那我一直以来的伪装,不就变得太过可笑了吗,“为什么不说出来,将我软禁处死呢?”
“我认为没这个必要。”总司的语调变了,我不敢抬头去看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此时,这个往日温雅的少年,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无法预测,心中害怕得要命,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在置疑什么。
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我不禁闭上眼睛。清醒时,整个人正被紧紧怀抱着。
“多少次想动手杀你,多少次对你起了杀心,多少次想让你在战斗中自身自灭,可是,为什么,总办不到……”他的双手在发抖,却毫无放松,似乎要将我压入自己的身体,让我的身心渗入他的血液,“就在你留下书信,在我面前消失的那一刻,对你的一切敌意,荡然无存了,而你却一去就是半载……”
忽然,他的身体一怔,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总司,总司,你怎么了?怎么了?”我开始慌乱,看着他伸手捂住嘴,不停地咳嗽,整个身体在逐渐缓和的轻风中摇摇欲坠。我扶住了他,看着他痛苦不堪的神情,百感交结,不知如何是好。
血液,沿着那白皙的脖颈,流淌下来,我从未见过他咳出那么多的血。
“冷静一点,保持呼吸顺畅。”我慢慢讲他扶到街道边,找了一个空处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平躺在地上,“还有咳欲吗?尽量将血咳出……拜托,一定要撑住啊。”
用袖子擦拭着他染血的下巴,眼泪不禁夺眶。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坂本龙马的死期提前,他的命运就这样被篡改了,遭此横祸的恐怕不止有他一人,或许总司也不例外。
唔咽之时。总司无力地用手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温和一笑,“没事的。”
我究竟该怎么办,难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