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锦蝶(1 / 1)
到了傍晚,我们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我看着夜幕降临的苍穹,忖道:我回来了,梦寐的京都。这里仍然,同一年前相似。
守屋也为我们的归来而感到十分愉悦,知道自己的孙子已除去身边的责任决心毕生从事医学后,他更是满意,整个人都红光满面了。
守屋得知我拿了自己的东西后即将离开,硬是要我留下来住一晚,我不好推辞,只得与他们孙爷二人一道吃晚饭。
饭后,我站在门口,望着星空。忍在里屋收拾东西。守屋他老人家忽然站在我边上,拍了拍我的肩,眼中充满着慈爱。
“还在研究医术吗?”
“嗯,”我点头,“还经常和忍切磋咧。”
守屋很满意地笑:“只要相信,不断尝试,你一定能够挽回自己最珍爱的生命,用你的双手。”
我犹豫片刻,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不瞒你……”守屋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么?”我轻松地问道。
“你不在这些时日里,总是有人登门来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头发及腰偏瘦身材的女孩。”
我心一紧,接着又无奈笑,“这样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哈哈”无奈,好无奈。
“不。他们还说,”守屋沉静地看着我,“那个女孩的左手上,有两道非常深的刀伤。”
身体猛地一震。我看着手上的伤,可怕又可悲。顿时说不一个字来。眼泪快要不争气地夺眶。
“小静,如果放不下的,就不要放弃。……他们就是上年来找你的几个人啊。”守屋拍了拍我的肩,虽然他知道对方是新撰组队士,却没打算阻止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离开那里的,如果忘不了,就不要欺骗自己。我们虽是医师,但你我的手上都不可能有后悔药。”
“嗯。我知道,我知道,”我红着眼说,“我来了,就是要回去,去到我无法遗忘的地方……那里终将是我的归宿。”
守屋笑着对我点了点头。他的话让我如坐春风,拼命地期望着,快点天亮吧,天一亮,我就要回去,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晚上,忍带着我坐在屋顶上,我答应守屋要住一晚,等到天亮,我就真的要走了。忍没说什么,只是呆在我身边坐着。
“忍,去拿点夜宵来吧。”忽的,我感到肚子饿了。
“要吃自己去拿。”他倒是仍然不可欺。左眼一痉挛,我将他踹下屋顶,他才不服气地进屋去了。
暗笑之际,忽然一个黑影从身后穿过,我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忽感觉背后一凉,刚要叫出声来,便被一双手捂住了嘴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再回到京都。”熟悉的声音。
在这种时候,能在屋檐之间穿梭,速度之快,我完全无法跟上节奏的,只有一个人。
我扯开他的手,“阿烝!”心里无比高兴,他却一脸不爽。“阿烝,阿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还记得我!……对不起,我是女生,你已经知道了吧。”
“是。新撰组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女子了……”
“总、总司也知道了……那、那他什么反应?”我迫不及待问道。
不料,阿烝伸出手轻卡住我的脖子。“你还有心思这么问……”
我身体顿时僵住了。
“无休止的,总司他们每天都想着你究竟在那里,就连过年时都将你那份贺词也写好。而你呢?不知道在那里,怎么找也找不到,你这个……”
心里很痛苦,那时我人在长崎,如此遥远,怎么能够听到他们的消息。
“你这个死丫头!”阿烝伸手在我头顶重重敲了一下,我喊疼,他似乎消气般的长吁一口气,“看来总司的预感没错,你真的在这个地方。”
我忙说,“我只是借宿,跟这个药馆的主人没有关系。”
“那么,你消失了那么久,如今怎么又出现了?不躲我们了?真搞不懂!”
“嗯。”微风吹拂着我已剪断的头发,“再也不逃避了,我要回去,我属于那里。”
阿烝有些惊讶。
“所以,带我回去吧。就现在,我要回去。求你。”我坚定地恳求道。
阿烝还未开口,便立刻意识到身后有人,谨慎地转过身,忍就站在那里,两个人顿时都拿出了携带的忍具。
“等、等一下!”我立刻阻止了身边的阿烝,“忍,不要这样,你已经跟他们没关系了,也没理由与他们为敌吧!”
忍顿了顿,便收回了手里剑。
“怎么,你想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开。”忍问道,脸上带着无奈的微笑。
“嗯。对不起。”我对着他点了点头。“再见。”
他迟疑了好久,张嘴说道,“好好活下去吧。”
阿烝拉住我的手,环住我的腰,脚离地之际,我对他说道:“要幸福啊。”
幸福,有时候,对某些人,实在太过遥不可及。
路上,阿烝背着我,怕我适应不了他的速度,尽量地放慢速度。
“阿烝。”
“嗯?”
“总司……他还好吗?”我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他还好,平时也经常在道场与队士们切磋。只是……”
“只是什么?”我心一紧。
“他变了。”阿烝的声音有些轻。
“变了?”我疑惑。
“自从你走后,他还是仍然喜欢与队员一起切磋,一起说笑。但更多的是一个人外出去吃荞麦面。还有……”
心痛着,“还有,还有什么?告诉我。”
“他的手上,不知从何时起,一直带着一串并不怎么精致的红豆手链。”
……
“你怎么了?”阿烝发现我许久没吱声,顿时感觉到,我已将脸埋在他的背上,无声地开始抽泣。
月光洒在锦紫苏的花瓣上,泛起银光,化作锦蝶,飞舞于空中。锦蝶如虚如幻,飘渺不定,如云烟般迷离。
元治元年1864,新撰组在6月的池田屋事变中沉重打击了倒幕派的气焰,又在七月的禁门之变中,协助幕府一同击溃倒幕派长洲藩的进攻,这两次事件使其受到上方(包括朝廷、幕府、会津藩)的重赏。就在同年9月,新撰组进行了第二次队员招募,队员增至超过二百人。庆应元年1865,新撰组驻地从壬生村迁移到西本愿寺,就在京都市下京区。新撰组的浅葱色队服,在其成立一年后,停用了。
庆应元年的二月,也就是今年2月23日……
黎明了,霞光映着脸庞,一轮红日在天边升起,散射出的光芒犹如地狱中的曼珠沙华,我望而生畏。
很快,阿烝将进入梦乡的我叫醒。睁开眼睛,门前站着几个熟悉的人,永仓新八、原田左之助,像是刚执勤回来,门外还站着土方副长。他们看到我,都一脸惊讶与不敢相信。
“小静!是小静啊!真、真的是个女子……”永仓一脸难以置信,在一旁的原田附和着猛点头,两个人站在原地,拼命地上下打量着我。
“永仓,原田,副长,我……”我还未说完,只见土方副长一脸怒意地走过来,在我脸上扇了一个巴掌,火辣的疼痛让眼泪不禁流淌下来。
“臭小子……”他顿了顿,“野丫头,你还知道回来!你就不怕我让你切腹吗?”
永仓那么一听,马上变了脸色,“副长,三思啊。山南先生才刚……”
“这里不容你们插嘴!”副长大声呵斥道,在一旁的阿烝也破天荒地开口了:“还是先把事情说清楚再惩罚她吧……”
副长没有再说什么,我捂着滚烫的脸,断然跪在他面前。
“没有说一个字就脱队,实在罪该万死,”我没敢抬头看他,“我这次回来,已有领罪的觉悟了。”
“那样再好不过。”副长不屑于我的觉悟。
“可是……”
“可是什么?”
“麻烦你,”我抬头,用坚定的眼神,告诉他我一点也不害怕,“请让我见总司。”
土方再也隐藏不住眼中的那丝惊讶,他沉思片刻,无声地走开了。
永仓他们连忙将我扶起来,但很快又将手缩了回去。
我疑惑,“怎么了?”
“不,没什么。……果然,小静是女孩……不太习惯。”永仓的脸不觉红了一片。我顿时嘲讽般地笑了出来,“鼎鼎大名的永仓新八,难道还对我一弱女子感到不习惯?……我可是还记得你们将我硬拉到岛原的事啊!”
永仓一听,马上躲到原田身后,“这、这丫头……她、她在记仇……”
原田大笑起来,“‘弱女子’?小静可是我见过的最强悍的女子啊!”
“说‘强悍’,实在有点别扭。”我清了清嗓子,“总之,我还是我,不管是男装还说女装,你都还是许静。听明白了吗?”
“快走了吧。别啰嗦了。邋遢鬼。”阿烝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用手轻敲我的头。
“干什么敲我的头啊!”我看着他走进门,永仓他们都笑了出来。
“快去吧。”永仓推了推我,“总司在他房间里休息。”
我对他们点了点头,疾步进了门。
山崎将我带到他门前后,一个轻步离开了。我站在门外,驻足了许久许久。要先叫他吗,还是先敲门,或是就这样等着他出来?百感交集,总司或许无法感觉到我已经悄悄地回到他的身边,感觉不到我的呼吸,感觉不到我的心跳。
“外面有人吧。不要紧,你可以进来,我醒着。”总司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我啊。我喊不出口。
“是……小静吗?”总司声音稍稍放低,我却完全听得到。脑中一片空白,我按捺不住紊乱冲动的心绪,双手不听使唤地,拉开了门闩。
纯白的浴衣,飘逸乌黑的秀发,洁白的肌肤,眼波动人心扉,荡人心弦,如初那迷人的轮廓,薄唇,修长的眉,纤细的身段。那串红豆手链,在他身边,永远不会暗淡无色。他的瞳孔中映着我的脸,却没有一丝惊讶,他只是一味的微笑,温和地微笑。无法让我扭头置之不理的神情,无法让我舍弃的淡雅,无法让我忘却的温柔。他都保留着,留着等我回来。
“你回来啦。”他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对于女儿身的我已十分熟悉亲切,“欢迎回来。”
我忍不住跑了进去,他坐在地铺上,来不及站起来,只是向我伸出手,脸上露出一丝悲伤,眼角闪过一丝光电。我紧紧抱住他,他紧紧环住我的腰。止不住的泪,代替了言语,将这段时间里心中说不完的思念,全部道了出来。很快,自己的眼泪已湿了他的衣襟。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欢迎回来”,第一次在我面前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第一次对着我伸出手,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们今后会怎样永远是个变数,但愿此刻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