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宿愿(上)(1 / 1)
19世纪中期,日本处于最后一个幕府——德川幕府,1864年,池田屋事件后,挥别了那些沉痛的记忆,我离开了新撰组。到现在,已经过去2个月了。
在京都的某处,伫立着一家药馆,所属人即是一位年登花甲的老人,名曰守屋精市,虽年老体弱,医术却极为精湛,然而药馆所处之地较为偏僻,并不怎么闻名。在我恳求之下,他以收徒的名义留下了我。我便开始学着认草配药,涉猎医书,短短2个月,竟也有所收获。
常听守屋说过一些家中之事。其余的亲人很早便去世了,如今尚有一个孙子,听邻人说其长得十分美貌动人,宛如少女般袅娜,跟着守屋一起从小学医,天赋可以说是超于守屋本人,然而,却在18岁时离守屋而去,遂未继承家业。3年后的如今仍未见其音讯,守屋恐怕也得独守终老。我曾因此为守屋不平,便问他关于那个孙子的事情,他一直闭口不谈,询问邻人,亦无人知晓他的去处,更让人心凉的是,他如今是死是活,竟无人问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有几次,能看到几个穿着新撰组队服的队士经过,条件反射地躲进里屋。其实心里也明白。一切都过了这么久了,就算我的不辞而别会让总司疑惑,会让土方愤懑,会让永仓担忧,那些或有或无的情感,也就让它们随着时间的河流,漫向无际的彼岸,寻找它们的归宿吧。而我的归宿,终将不是那里。
其实,在这个不太闻名的药馆里做一个无名小卒,也不错,如此伴随着身边这个孤零零的老人度过他的晚年,或者代替他的孙子经营这个药馆,怎样都无妨。只要不再让我触碰那些寒悚的历史,不再让我回忆起那些嗜血的一幕幕,要我做什么,我都甘愿。
穿了整整2个月的女装,我亦已经渐渐淡忘了那件浅葱色衣衫包裹下的刺痛;渐渐淡忘了那个翩翩少年静坐身旁所带来的幽暖。或许那件队服真不该是浅浅的葱色,明知道它会沾染上洗不净的污秽,却执意让那些人带着静电般的隐痛,步履维艰;或许那个人真不该拥有那感伤的笑颦,明知道自己已走入无法回头的深渊,却依然佯作笑傲风月,他每一次笑忻,于自身,都做出了无情的株连。
是日。
我起得很早,打算独自到乡村寻找一些药材,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既然我选择了留在守屋身边乖乖地学医,那就总该学出点名堂来吧,不如从现在开始,自立根生,根深蒂固。
徒步走了好一段时间,朝霞渐渐的抚摸在面庞,无比温暖。木屐踏地所发出的响声,总是淳厚而有节奏感,也许我太过适合于平淡无奇的生活了,心中才至于如此得欢畅。
乡村的空气甚是清新,还带着丝丝的甜味,总能让人不厌其烦地张望着旷野,情不自禁地哼起童时最挚爱的歌谣。记得在高三冲刺的时候,一看到那些描写乡村田园的文章,总是会不耐烦地粗略读一遍,靠着个人的观点把题填完便交卷了事了。如今一想,那时的自己实在幼稚无知,或许那个时候,死都不会想到,现在的自己会变得如此眷恋田园生活,而一切就这样成为了事实。我太累了。
挽起碍事的衣袖,我准备迎接山路的考验。独自一个人外出行走,不会有人来提醒你该休息抑或该填肚子,只会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无休止地进行自虐,那是孤单与寂寞带给人们最沉痛的打击与事实。
实在累了,不知道足下是否起了水泡,只是一时疼痛难忍,我便不自制地蹲坐在地上,当初的校届运动健将,也会有今天。我不禁苦笑着。脱下鞋子,毫不拘谨,恣意地察看着足下的情况,毕竟是做了接近半年时光的男儿,举止行为尚且改不过来,守屋总是纳闷,说我与众不同,其实,除了这些,我再普通不过了。
忽然,耳边隐约传来嬉笑声,连忙穿上木屐,起身四处张望着,却没有一个人影子,大概是山里的孩童戏谑搞怪吧,也罢,本姑娘就此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正准备提起竹筐继续前进时,骸人的狼嚎声,来得确乎不是时候。
秋日的确寒意渐袭,也不至于连这种小土丘都有野狼埋伏吧。我抖了一下,努力安慰着自己。眼看天已放明,那老狼再怎么放肆也不敢大白天行凶吧!
重重吞了一下口水。踱步往后稍稍挪了挪,视线四处发散着顾不上休息,只感觉有一股寒冷的气息慢慢逼近。我不是那么惨吧,原本是做好一切心理准备打算上山寻找珍贵的药材的,难不成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我可没有孔明那么伟大啊。
忽然,只感觉身后一暗,我立刻转身,想作出防御,脚上忽然一阵抽通,便失足落崖,霎那间随手一抓,感觉到了丝缕衣袖的触感。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来不及思考什么,便失去了知觉。
无论是过度惊吓还是一时疏忽,总之我是跌到很深很深的地方了。意识略微恢复时,隐约感到有人在拍着我的脸颊,只觉得那是一双冰冷而又纤细的手,想睁开眼睛,而此时的自己全身都酸痛无比,根本连眯眼的功夫都没有。于是,我便这么认了,准备就这样不省人事。
没过多久,一阵剧烈的摇晃将我强行从周公那里拖回人世。对方未免也太没人情味了吧,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有谁会对一个精疲力竭的女子做出这么粗鲁过分的事情呐?丧尽天良……
逼着自己,使劲全力将眼帘拨开,一缕刺眼的光线直射进来,寒气袭来,大概现在自己身在某个窑洞里吧。还没来得及皱眉扭头,身边那个人的样貌借助着阳光完全展现在我眼前。
粉白的肌肤,红润光泽,几缕秀发贴于脸颊,使那张脸显得更加楚楚可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没有奢侈的浓妆艳饰,只是轻抹淡妆,反而更得涓洁动人。
她不就是在岛原的那个艺妓吗?怎么会在这里?
脱离了大脑中枢神经的控制,我挣脱了被她禁锢着的身躯,魂不附体地重重将自己摔在地上。做梦!这一定是在做梦!看来我实在是摔得不清,撇开回光返照不说,大概是阎王他老人家看我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的到地狱也准会冷场,便让我在临死前见见某个人,让我兴奋兴奋。不过托他老人家的福,我真的是吓得不轻,没准一到那里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喂!女人!死了没啊?活着就给我睁开眼睛!”完全没有与其容貌相配的女性的美声,话语中不带有任何关心,比平铺直抒更单调无畏,更别说什么感情色彩了。
“别装死了!”又是疯狂的剧烈摇晃,眼看脖子都快要移位了,我痛苦地抬起疲惫的眼皮。眼前的一切从来不曾有浮假的成分。
“你、你要干嘛?”我没好气地说着,在岛原就差点被她结果了,这次谁都不在场,简直是天赐给她杀我的良机,她不干,岂不负天!但是,就算此时的我没有余力亦无理由防备,也不能死得太窝囊,至少也要输人不输阵。
我白了她一眼。此时的她身着浅灰色的男士和服,朴素而典雅,真无法想象她会是说话冷酷,待人无情的女子,凭着这两点,就算她再怎么貌若天仙,我也不、希、罕。
“我要干嘛?这是你对你的救命恩人说的话吗?”她的声音越来越粗,全然不像是女声,我怀疑地打量了她的全身。她似乎发现了我的举动。
“怎么,难不成你也认为我是女人?”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你是男……”还未反应过来,说到一半的话突然中止,大脑临时休克,思维暂且中断,全身中枢回路不通。
那个人脸色渐渐暗下来,死瞪着我。
“难、难不成,你、你是……?”感觉眼皮轻颤,嘴角抽搐。
那人继续瞪着我,像是表示默认兼不满。
“你、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我再次打量了其整个身段,个子确乎比一般女子高,宽松的和服无法看出作为一个女子所拥有的身形,凭着那张美煞人的脸蛋,我还是不太相信眼前这个人竟然不是女子。然而,事实却已经摆在了眼前。
“你觉得好笑吗?”他继续瞪着我,脸色越来越阴暗。我顿感不妙。
“没。不。啊哈,啊哈哈哈。”使劲扯着脸皮干笑了几声,我近乎石化了。
见鬼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也是一直以男子的身份混在那堆人群里吗?”他站了起来,走到窑洞口,没有回头看我。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可能是龙马告诉他的吧,那龙马又怎么讲我的事情弄得那么清楚?
由于打击过度,我已经跟阎王说拜拜,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不禁叹气,说到我女扮男装,那是入队时穿得实在太像男生才会将错就错的,而他呢,不用修饰,不用装裹,走到大街上根本没人会相信他是男子,不论什么男扮女装,这原原本本就是个人妖的活例子嘛!
脑子里的流行词汇一个个闪过,我却只字未提,提了他也听不懂,要是懂了,还不把我五马分尸。继续叹气。
气氛,不觉中变得融洽了许多。寒风已不入骨。只是该如何抉择此轮人生的去向,或许连天也无法告诉我们。
“喂!女人!差不多也活过来了吧!还不快回去!”他的口气还是一如地不客气。
“不要‘女人’‘女人’地叫好不?这样很不礼貌!Understand?”我不逊色地大声喝道。
他像是吓了一跳,“那——名字?”
“听着!我叫许、静!”我纳闷了,难道龙马连这最基本的没跟他提过,还是感情他根本没兴趣知道?
“噢。许静,你可以离开了!”
“那、那你咧?”我慢慢起身,才发现自己只是胳膊受了点伤,已经包扎好了,看来自己刚才的一系列举动简直是无病呻吟,丢人。
他继续无视我。
定了定神,四顾一番,这里完全就是深山野谷,发现自己完全找不着北,“对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像是被激怒了一样,他回头瞪着我,“你还有脸说!不知道是哪个死不要脸的女人要死了还要找个陪葬的!真是死不要脸!”
我一下子回想起落山时有随手抓住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我将他拉下来的?背后飚出一堆汗,我干笑着看着他,“我、我不是故意的啦。别生气……噢,对了,那你为什么要来乡村这种地方呢?”瞬间转移了话题。
他顺势撇过头,纤细的手指摩挲了几下额旁的发丝,我实在无法抑制住自己用“初发芙蓉”来形容他的心情。“我来这里找药材的。对了,你竹筐里的几种药材,还算有用,我刚才用来敷伤口了。”
“咦、咦!你也是药师?”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如果他真的是药师,那他怎么会在龙马身边做事?
“怎么了?我不像吗?”他扭头瞥了我一眼。
“不、不。”我缓缓撇开脸,故意不去理会他的目光,“那你为什么要在龙马那里呢?……不会是龙马得了什么病吧?”
“胡说八道!”想必是士可羞己,不可辱其上吧,许多部下都会把他们的主公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好几倍,单单只是我的一句话,不偏不倚激怒了他。
“好好。我胡说胡说。”我马上放低语调,感情眼前这个家伙不太好对付,“噢,对了!你是药师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个医术精湛的人噢!要不要随我去见见?”要说守屋那老人家,医术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但这句话的根本意图,在于我需要一个人驮我回去。
“没兴趣。”
“唉呀!就去见一见吧!我可是拜他为师了的噢!”
“居然收了这等低劣的徒弟,这样的人,不见也罢。”
“……说!你去是不去?”
“……”
忽然,我灵机一动,“嘿嘿,如果你跟我去的话,我会同意帮你补衣服噢~!”说罢,两个人一同看向角边那块像是被树枝扯破的裂口。
“……”
“去吧!去吧!”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好好,我没资格行了吧,走吧!”说完,我拉着他走出洞窑,没想到我一睡竟也睡了半天,趁着天色还早,还是赶紧走人为好。
“喂!别走那里!”他立刻拖住我,“你住在哪里?”
我犹豫了一会儿,答道:“京都,那药馆离这里不太远。”说罢用手指着药馆的方位。
“我认识一条路,可以直接去那里。”
“啊啊!真的啊?”
“快走!女人!”
“喂!你怎么还这么叫啊?”
“……”
“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忍。”
“忍,你的姓氏跑哪去了?”
“少废话!快走!”
“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