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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怀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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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

襄城一片萧条,大街的店铺紧闭门户,街上冷冷清清的不时有士兵队列经过,大部分老百姓都逃了,要不逃到天都附近,要不干脆逃到越关城去。我躲在大街拐弯处一个不起眼的门旮旯里,蜷缩着身子,身旁是一根竹竿一个破碗。

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兵荒马乱中的一个孱弱无依的乞丐。

东方铭放火烧了禅院后,本来是用轿子把我送下山去的,可是映月提醒我,不可尽信此人。于是映月打扮成我的样子上了轿子,而我随着惊惶下山的香客匆匆下了山,不敢有半步停留,身穿着男装混在流民之中出了天都,没过半日,天都便全面戒严,各个城门把守得很紧,似在搜查什么。

慕珏这么快便发现了那具女尸另有其人?偏偏这时我身上带的被人尽数偷去,于是我流浪了差不多九天,终于到了襄城。这时候的我蓬头垢面,襄城的守军拿着一副图像在比对出入城门的人,自然认不出我来。

出了襄城,过了回龙峡,就能回到东庭……

我颤巍巍地站起来,向城门处走去。心里已经想好了出城的理由,可是才刚迈出没几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我心剧跳,一队骑兵掠过,为首的将领勒住马回头看我,马鞭一指大声说道:

“这里还有一个!”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两名士兵抓住了,我大声说道:

“你们究竟是干什么?!”

“干什么?!是男儿就要保家卫国,来呀,把今天抓到的统统带到军营!”

于是我便和其它十余人被抓了壮丁,我分到了襄城的军营里当了一个火头兵。

“你!过来!”一个郎将掀开帐子指着我说。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到一个很大的营帐,他指着营帐后方的一个空位说:

“到那里去站岗。”随手扔了一枝长枪给我就走了。

夜晚的风吹得营地的旗帜猎猎地响,我双手横抱着想要驱寒。这样一站,不知不觉就夜深了,我正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声音伶仃地闯进我的耳朵,我浑身一颤睡意全无。

“听说你的人也在找她?”声音中透着清冷威严,还有一丝怒气,是慕珏的声音,我这才知道我来守的营帐竟是主帅的营帐。

“是,不杀了她怎能解我的心头之恨?”竟然是东方华容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堂堂皇后居然纡尊降贵来到军营。

“这件事还没有搞清楚……”

“怎么没有搞清楚?!明明是她向铭弟献计,让他集中兵力突破东庭大军的防线,谁知道竟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八万大军全军覆没,几乎甚至连自己都身陷敌手。堂堂一个一等侯竟然丢盔弃甲地战败而回……阿珏,不杀她难消我心头之气!”

慕珏叹了口气,“东方铭也是太冲动了,若他不是好大喜功,怎会中人埋伏?”

我握着枪的手微微发颤,原来我猜想的都是真的,那个棋局我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在青林山和梅继尧下棋,他总是喜欢下一些看似散漫的子来降低我的警惕性,三连星布局是他的杀招,我不想和他下棋,于是故意去集中棋子去破他的边角,结果只是导致他更大范围的狙击围杀。

我教给东方铭的,就是那种自投罗网但求速死的低劣招数。

“你不用替她求饶,你一直说你只是利用她来钳制司马继尧,可是,你告诉我,现在你不遗余力地找她还是出于这个目的吗?屹罗的东方家族、禤氏家族都等着你的首肯跟你联姻,可是你迟迟不回复甚至还扬言要把她纳为王妃……”

“华容,这件事我不想再谈,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至于她,若是你先我一步找到她,你……”

“阿珏,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东方华容的声音里带着愤怒,我可以想象到她这时惨白的脸色,“你的心里,果然,是有她的……你说过,这一生,有了我和遥儿,就够了……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

“是太多了,华容,就因为你为我做的太多了……可是,从你进了皇宫那一天开始,我们便无法回头了。”慕珏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意。

一阵浅浅的抽泣声传来,慕珏叹了口气,说:

“华容,你放心,我绝不会背负你和遥儿,遥儿的帝位我也绝不觊觎。”

“你还是坚持要娶她为妃?可是,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你,你何苦自作多情?!”

东方华容这句话说得如此中肯,我心中暗自叹息,只听得慕珏冷冷地说:

“她对我的心,第三者无从评价。”

东方华容冷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我心中升腾起不寒而栗的感觉,站正身子,心神却有些涣散。慕珏恐怕真的是不愿放手……我每天呆在这里,能保证他不会发现?

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接着几个士兵拿着火把和明晃晃的兵器冲过这边来大声叫道:“有刺客!”

有刺客?我马上呆住了,随着这声喊叫,整个军营都沸腾了起来,军帐一掀我便看见一身甲胄的慕珏走了出来,我连忙低下头,心却砰砰直跳,担心害怕之极。我趁着混乱走回火头军的营帐,一进去马上吓得手脚发软,里面躺着两具尸体鲜血淋漓的,我刚想大叫,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捂住我的嘴巴,来人压低声音说:

“别说话,否则马上杀了你!”

我怔了怔,随即心内一阵狂喜,那人又说:

“你送饭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军营内有女眷?”他松开了手。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他说:

“大公子,别来无恙?”

司马承中摘下蒙面的黑布,脸上的五官依旧桀骜凌厉,那双眼睛如同黑宝石一般熠熠生辉,惊讶之余,定神凝视着我,眼中酝酿着思念、沉痛和悲悯。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我怔了怔,他的手却已经抚上了我瘦削的脸,半响才说了一句:

“你还好吗?”

我傻傻的不懂反应,他走向帐后,拔剑一划,帐篷裂开了一道大缝。他拉着我闪身出去,军营里灯火通明,混乱渐渐止息。他带着我到了军营北面吹了一下哨音,俄而一匹黑马长嘶而至,军营的士兵立即有了反应。司马承中一跃上马,伸手一拉我便稳稳当当地坐到了他的身前,他一夹马肚,黑骏马扬蹄疾奔,将身后追来的士兵远远地抛下。

我们一直向北面的一座高峻的荒山奔去,只要过了那座山,就到了回龙峡。我以为他会策马上山,谁知他在离山五里的距离时便拉着我跳下了马,我和他伏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看见那马不停地向山上奔去,不多时,一队军容整饬的骑兵扬尘而至,也随着那匹黑马上了山。

司马承中拉着我沿着山脚的路一直朝西走,那里有一片大大的村落。越过了村落,又是一片荒山。我跟着他翻越这座山,举步维艰,脚上有好几处都被磨破了,他回头看我,皱皱眉说:

“怎么了?走不动也得走,他们迟早会搜索到这里来的。”

于是我咬咬牙,又跟着他走在黑魆魆的山路上,忽然不知踩到什么树藤,身子一软就跌倒在地。司马承中回身拉我,我轻呼了一声,脚上的痛楚几乎让我掉泪。他蹲下来捉起我的脚脱了鞋子,有好几处水泡已经磨出了血。他二话不说把我背起来继续往山上走。天刚亮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这座山,到了回龙峡边一个稀疏的村落。

我趴在他的背上,疲累之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竟然身在一家农户之中,身上已经换过农家的粗布衣服。一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妇女微笑着对我说:

“姑娘你醒了?我去告诉你相公。”说罢转身出去。

我相公?我揉揉太阳穴,坐起来,呆呆地想着昨夜发生的事,心里还是无端地恐慌。对于慕珏,此时想起来是一种深深的恐惧,我真不敢相信此刻的自己已经自由……

门吱的一声开了,司马承中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布衣,手里拿着一盆热水,走过来看看我发怔的脸,说:

“我跟他们说,我们是逃难的夫妇……”

我抬眼看他,微微一笑说:

“无妨,为了解燃眉之急,我理解。”

他放下水盆在我脚下,蹲下身子抓过我的脚,我愕然地挣了挣,他沉声说:

“别动。”

说着一手脱下我的脚套,看到我的脚上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和好几处磨得出血的红肿,他皱起眉头问:

“很疼是不是?”

脚上一阵温热传来,夹杂着舒张的疼痛,我连忙说:

“大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他头也不抬地说:

“叫我承中。”

“承……中,我自己来就好。”我很尴尬,难以接受他突然的纡尊降贵,堂堂一位侯爷居然给我洗脚,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翼翼。窘迫之余心内涌起一阵感动,他一直以性命相挟,可真的在关键时刻,他却不远千里来寻我……

“不是夫妻吗?丈夫给妻子洗脚是很自然的事,怎么,觉得我不配?”

“不是——”我痛得吸了口大气,他接着我的话轻笑道:

“不是就行了,洗完了我再给你涂药膏。”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角有一丝甜蜜的笑意,脸上阴霾全无,就像天窗投射进来的阳光一样明朗灿烂,那张干净俊朗的脸上尽是坦然。我怔怔地说: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

他沉默着给我擦净双脚,从怀里拿出一盒药膏,细心地给我涂上。

“大公子……承中,你为什么会到屹罗来?”

“我以为你知道。”

他一句话就把我堵住了,我闷闷地,忽然想起什么,急急地问他:

“宣阳王呢?他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救我?为什么来的是司马承中而不是他?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酸痛,肯定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而我是不知道的。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他?你是想这样问吧?”司马承中给我穿上脚套,坐在我身旁,脸上的晴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桀骜冷漠的表情再次占了上风,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你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的目光坦率而锐利,如此直白的质问竟教我连一句搪塞的话都说不出。

“司马继尧能为你做到的,难道我就不可以?还是,你从来都没想过给我一个机会?”

不等我回答,他站起来拿起水盆就往外走,高大的身影平添了一份寂寥落寞。

我哑口无言,我知道的,他的恨表现得有多深,他的情就有多深。可是像他说的那样,情,必须以情来还,我已经无力还情,又何苦给他虚妄的希望?

晚上吃饭时,我才见到了司马承中,他坐在我身旁,看看他一脸的疏离,我也深觉尴尬和不自然。这家人姓陈,丈夫是猎户,上山打猎未归;妻子务农,因为远离襄城,倒也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平时自给自足,日子倒也还过得去。他们三岁的儿子虎儿已经能蹦来跳去地帮一些小忙了,陈大嫂对我说:

“山野人家,只有几味素菜招待,你们不要见怪。”

“怎么会?陈大嫂收留了我们,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我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放到司马承中的碗里,陈大嫂笑眯眯地说:

“你们小夫妻还真是很融洽,若不是战乱,生活应该很美满才对。”

他看看碗里的菜,又看看我,眼里不知怎的就多了一种温情,他伸手也夹了一箸菜放在我碗里,轻声说:

“娘子,吃饭吧,凉了就不好了。”

吃过晚饭,陈大嫂和虎儿很快就歇下了。我站在院子中间仰头看着漫天的星斗,墨蓝的天幕如一幅看不见边际的绒布,明亮的星子精灵地眨着眼睛,四月的和风吹来,很平和也很温馨,可惜……

可惜他不在我身边。多少次我在生死危难关头都有他相伴,唯独这一次我忽然感到恐慌,那是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他再身不由己也不可能这样放任我身在屹罗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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