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云山雪惊尘3(1 / 1)
他转过身去就要走出洞外,我对着他的背影急急地说了一句:
“别走,我会害怕的!万一换衣服时有蛇虫鼠蚁出现怎么办?”
“那你想我如何?”
“你就坐在火堆前,背对着我,不许转身就好。”
梅继尧闻言坐下,背对着我,我开始把身上又脏又臭的湿衣服换下来,一边换一边说:
“每次跟你在一起都那么惊心动魄,玩命似的,上次是中毒被伏击,这次是坠崖,宣阳王,你还生什么气?该生气的不是我才对吗?”
“我说了,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交待?好啊,我不会淋她黑狗血,你让人准备一桶朱漆,淋朱漆就好了……也不淋她水,砸她几个鸡蛋就好了……还有,宣阳王最好娶了她……”
“为什么?”他愕然中带着怒气。
我走过去坐在火堆旁,把我那腥臭的衣服摊开在火堆旁的一堆枯枝上烤火。梅继尧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领口微微敞开,肩上有好几处不知被什么划伤了,血迹斑驳,可仍无损他的身形筋骨,他坐在那里,有些沉默,可是身影却更见沉稳刚毅。
“惩罚岑慧儿不如惩罚你这个始作俑者,娶了她,才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痛苦!”我瞅着他,以为他听了这话会一笑置之,可是他却看着我,眸色深沉,说:
“哪怕我只是无心之失,哪怕只是一个无中生有的误会,你都要惩罚我,让我痛苦一辈子吗?夏晴深,你看似懵懂无知与人无伤,但其实,你的心,比谁都要狠!”
我心底一窒,半响说不出话来,他看我脸色发白,又说:
“以前离开青林山,现在离开京城,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刚才很失望吧?疯子般随着你坠崖的不是行云,而是我。”
我无语,我不想骗自己,心里的确失落,甚至极力想回避这个事实,可是仍是被他提起,仿佛揭了心上的一处伤疤,才发现以为已经全好的旧伤还是鲜血淋漓……
“是很失望啊……谁让你多管闲事,谁让你管我的?让我死了不就好了吗?以后都不用你烦心了……”我发狠说,眼圈都红了。
“好,好得很……”他站起来,挺拔的身影笼罩着我,让我陷入巨大的阴影中。“夏晴深,这种话,你十几年前给我说清楚的话,怎么会有今天?!不过,你现在说了,也还不算太晚!”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山洞。
他的身影在我绝望的视线中消失的哪一瞬,我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因为我的不告而别?还是我说的哪句话伤到他了?
该死的梅继尧!讨厌的梅继尧!我把裹在身上的他的中衣和外袍拉得更紧一些,不期然一阵淡淡的木叶气息飘如鼻端,那一霎那我心头涌过的除了难过,伤心,还有着怀念。他真的扔下我不管自己一个人走了吗?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走进白雪皑皑的山岳,只怕还没走出去就困在冰天雪地里了……
夏晴深,你这是在担心他吗?省省,是他扔下你不管的,你为什么还想着他?你看,那堆火越来越暗将要燃尽,你的处境堪忧,寒冷和饥饿还有黑暗将把你重重包围,而他走了,只剩你一个人在此地自生自灭……
那堆火逐渐燃尽,我把身子缩在所剩无几的干草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身子,黑暗很快铺天盖地地来了,我小声地啜泣着,空荡荡的山洞里,这样的哭声特别的凄凉,可是除了这哭声,我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与自己相伴的了…..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身子挨着冰寒入骨的岩石已经冻得僵硬,几乎都麻木了,然而梦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
阳光慵懒和暖地照在荷花池中,偶尔有躞蹀飞过,水色碧绿幽深,时有游鱼倏忽而过,灵巧生动。
荷池不远处,竟有一团闪着金色光芒的火红在微微起伏,原来是一条浑身红得发亮的小金鱼躺在地上,红色的鳞片脱落了许多,身上有好几处都受伤了,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全身……发烫,好像要裂开了一般;那些伤痕在空气中风干着,凝成了血色的斑点;想要睁开眼睛,却浑身无力……
“咦?好可怜……”一双宽厚的手掌把它捧起,它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张清秀稚气的脸,一身白衣的他把它放到荷池旁一株梧桐树下就离开了,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净瓶,上面插着一枝小小的杨柳。
他把杨柳取出,把净瓶的水缓缓倒在小金鱼的身上,霎时间,小金鱼的身上传来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和滋润的感觉,就好像龟裂的大地一夜之间被雨水填平了沟壑。
他把它轻轻地放进荷池,它晶莹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说:
“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我是给观音大士的净瓶换水的童子,在紫竹林里修佛;净瓶里的水可以治好你身上的伤,小鱼,不要忘了……”
他说罢起身要走,却又回头浅浅一笑道:
“对了,我叫秋童,不是秋天出生的童子,而是秋意童心的意思!”
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带起涟漪荡漾。
……
“秋童……”浑身似是被火烤得要裂开了一般,四肢酸痛无力,我全无意识的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秋童……别走,水,水……”
一股清凉从唇舌间渗入直至心田,我贪婪地瞬吸着,双手死死地不知道抱住什么,只知道忽然间就心安了,恐慌的感觉一扫而空,我昏昏沉沉地说:
“水……我要水……很难受…..很黑,很暗……别走……”
又一阵清凉接踵而至,我渐渐地平静下来,意识却还是模糊的,有个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说:
“我不走,晴儿别怕……”一只冰凉的手抚过我发烫的额头和脸,很舒服,我伸手抓住那只手贴进自己发烫的怀内,一边不甚清晰地说:
“热……”
“晴儿……”那声音叹息一声,硬是把手抽开了,我的心一瞬空了,我又惊又怕地叫起来:
“不要……不要……丢下我!”泪水盈眶而出,我的神智突然清晰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把我紧紧地拥在怀中的人,就是那张可恨可恶的脸,就是那个可恨可恶的人!
我用力地推开他的手臂,他纹丝不动,反而抱得更紧。
“不用你管!你走开,你走开!……”我委屈地放声大哭,“我就是那么狠心的人,你别再来招惹我,你走……”
“我不走。”他说,任由我作无力的挣扎,由着我哭,我渐渐哭累了,他才低声说了一句:
“原谅我,别生气了。”
我闭上眼睛,不理会他,他又说:
“就许你有脾气,不许人家对你发脾气?我只是去找些枯枝,顺便想抓只雪雉什么的充饥……我是心里有气,但也不会扔下你不管。怎么不想想,这么高的悬崖我都陪着你坠了下来,难道还会在这时候自己一个人离开?”
听着他这样的温言细语,我的心就这样软了下来,酸酸的,还有点痛,更有点莫名的欣悦让我觉得无所适从。我睁大眼睛沙哑着声音对他说:
“怕是宣阳王也只是勒不住马,无奈之下才陪我跳的崖吧?不然怎么会救了人还满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
“你——”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怒极而笑,薄唇绽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说:
“如果这样说你心里会好受一点,那你大可以认为我是迫不得已才救了你。那么,师妹想过如何报恩了没有?”
“好像上次是我救的你,你还没报恩啊!”
“既然如此,”他脸上的笑容渐深,“晴儿师妹,那我们相互以身相许如何?”
我瞪着他,“梅继尧,巧言令色者鲜矣仁!怪不得外头一堆风流债,轻薄浪子,不知伤了多少女儿心?!”
顾不上梅继尧那不以为然的表情,我的头一阵发昏发痛,舔舔干涩得快要裂开的唇,又说:
“我要喝水……”
他皱眉,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唇,我心竟无端地漏跳两拍,他迟疑地问我说:
“想喝水?你确定?”
“嗯。”我迷糊地应了一声。他起身走出洞外,很快就回来了,我全身发热发烫昏昏沉沉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水慢慢地渗了进来,一时间只觉得流遍五脏六腑,无比的惬意舒畅。
“水,我还要水……”我喃喃道,猛地一睁开眼,那双神色迷离的的凤眸与我近在咫尺。我忽然一惊,支撑着坐起来,看到身旁凸出的一块岩石上有一小堆雪,正悄悄地消融着,我茫然地问梅继尧:
“你是怎么给我喝水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看着他被冻得青紫的唇,再看看那堆雪,恍然大悟。
“你……”我又羞又怒,本来脸就烧得有些不同寻常的红,现在更是红得似乎血都要滴出来了。
“晴儿莫非觉得吃了大亏?本王最是公道了,什么时候晴儿想讨回来本王自当奉陪!”梅继尧慵懒地斜靠在岩壁上,好整以暇地说。
“好,到时宣阳王不要后悔了!”我恨声说,梅继尧,等着看,我不会让你这么得意的!
他把已经烘干的衣服给我盖好,把手搁在我额上,不经意地皱皱眉,说:
“别担心,等天一亮,我就带你离开。”
他从怀中取出一枝长如手指般大小的翡翠玉笛,那上面的碧青颜色盈翠欲滴仿佛要流下来一般。他把玉笛放在嘴边一声声吹着不成曲调的音符,我闭上眼睛,想起了坠崖时听到的那声马的嘶鸣……
行云,他还是悬崖勒马了……
“为什么……”我昏昏然地问,“你要杀了行云?”
“怎么?担心了吗?”他放下手中的笛子,“有些人,似乎一生下来就是敌人。行云,他是肃王的人……还记得我问过你,知不知道猛虎是如何成为百兽之王的?”他笑笑,眉目舒展自然,“因为,它要保护那些它深爱着的人……”
可惜,后面那句话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我已然入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