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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当时已惘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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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水天开阔,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水洁如霜,波纹如绫。

没有想到,久别后的重逢,竟会是在这样的尴尬情境下。我苦笑,行云他,看见这样的我时会作何感想?

我独自坐在船头,扑面而来的冷风倏地钻进了我的脖子,可是此刻我的心中已经全无游湖的兴致。

“怎么?生气了?”梅继尧那可恶的脸又在我眼前放大,“需要打我一巴掌泄愤吗,师妹?”

他的调侃让我怒火中烧,我抬起手就是对着他那张桃花脸一巴掌甩过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

“你真的要打?不是有言在先,说好了不会生气的吗?”

我瞪着他,想起刚才那一幕,莫名的难堪又涌上了心头。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大声说:

“梅继尧,你让我名节受损,我要跟你绝交!”

他得意地笑了,说:

“好像是我的名节受损了吧。现在可能满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宣阳王爷为男色所惑,沦为断袖之徒,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说罢竟然解下发冠在小舟上躺下,闭目养神,一脸惬意自得的样子。

“你——”我气极了,却无处发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当你是什么人?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青林山的梅继尧,你在我的心里,是……”

“是什么?”

“过来,躺下。”他说完后又眯上了眼睛。

船身还算宽,我躺下来,恰好占满了他身旁的位置,“我告诉你,你再敢乱来我就拉着你落水!快说,是什么?”

“啊,是……”他侧头看看我,笑了,“是我逃婚在外的妻。丈夫亲吻妻子,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

“梅继尧!需要我再写一张退婚书吗?”我怒气大盛,脸板了起来。

“你是天上的白云,随风而动,任意去留,潇洒自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你想说的是这样吗?”

我看着澄澈的天空,“是啊,想不到你对我还是有些了解。”

“可是,我不是任何人。”他说,“我是天空,你飘得再远,还是在我的怀抱里,在我的视线中……”

我心一动,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看他,他狭长的凤眸明澈如水,笑意流转,说:

“唉,俗气,浅白!这样的话怎么会出自梅继尧之口?如果我是这样对心爱的女子表白,也太没有水平了吧!晴儿你说是吗?”

我心里忽然有种喜悦落空了的感觉,我又被戏弄了!该死的梅继尧,看我有机会不把你千刀万剐?

“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我?”我冷冷地问,“不止一个原因吧?我还不至于傻到相信你满嘴‘情之所至,不能自已’的鬼话!”

“为什么就不能是真情流露呢?”

我又想吃人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说:

“你,庆庭大夫,今天惹了大祸了!”

“我没有得罪人,没有做亏心事……”

“你知道要杀你的人有多少?司马承中在京城布下多处杀局,只要你踏进那些地方,定是有去无回。所以我二哥不允许你踏出颢王府一步。今日谢元办赏花盛会,想为女儿谢芳龄择婿,谢元富甲天下,谁娶了谢芳龄谁就得到了半个天下。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这门亲事?王侯将军来了多少你知不知道?若这门亲事退不了,你还会有安生日子过?他们会用种种你想不到的手段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听到这里,我不禁心寒如雪,又听得他说:

“即使谢元能保你平安,但你女儿之身的秘密若被他发现,只怕到时第一个要杀你的就是他!你可是让他女儿陷入了轰动全城的丑闻啊!”

“还有,不要想着对郡主隐瞒些什么,你手指上的金环已经毫无遗漏地把你出卖了,这个金环,是我姨母也就是二哥的母妃给他束发的金环。若是她对你起了杀意,你一个小小的大夫,躲得过吗?”

他一脸闲适,话语却让人无比心惊,我沉默着没说话,脊背一阵发寒,原来我已经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他忽然握住身侧的我的手,说:

“还想给我一巴掌吗?你成了我的男宠,我却成了全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从此以后那些美女们恐怕一见到我就不是送鲜花而是扔鸡蛋石头了!”他夸张地长叹一声,喟然说:

“夏晴深啊夏晴深,莫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今生要穷追不舍地偿还?”

他的手很暖,手掌宽厚,被他握着就仿如被羊脂暖玉缠绕,我一时间竟忘了要挥开他的手,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天上静静的流云,周围一片寂静,天光云影包围着我们,想说的话一时好像都要忘却了。

我为什么要离开扶风书院?是为了逃开婚事,逃开他;可是越是逃越是与躺在我身边的他纠缠不清,越是想寻得自由却越是跳进了数不清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心明明离他那么远,可是人偏偏离他那么近;好像冥冥中有一根线,把我们拴在一起……

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我用力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是他握得很紧,我的手根本无法动弹。我忽然想起了在碧湘楼船上辰恒睡着时带着笑意的嘴角,一瞬间我的心纷乱而茫然,于是我用力地掰开他的手指,一边说:

“我知道你是假寐,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岸?你快起来划船!”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说:

“你会划船吗?”

“不会。”

“我也不会,所以我干脆连竹篙都扔了。”

“什么?!那我们怎么回去?”

他坐起来好整以暇地说:

“从流漂荡,随风而动,估计到了暮色四合之际就可在南岸下船。”

“梅、继、尧!”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师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湖水寒似冰雪,掉下去就算救上来也会伤心损肺啊!”

……

傍晚时分,船到了南岸,下了船就看见岸边的柳树上系了两匹马,一黑一白。一个马夫打扮的人见了梅继尧马上单膝下跪,说:

“见过王爷。属下已准备好马匹,随时待用。”

“起来吧。张鸿,到王府的路,清理过了吗?”梅继尧淡淡的说,一边接过张鸿递给他马鞭子,骑上了黑色的乌骓马,然后向我伸出了他的手,说:

“上来。”

“王爷如此有先见之明,怕是早就计划好今日这场戏了吧?否则莫非是天降神马?”我冷冷地说,看他一眼,他愣一愣,生硬的把手收回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走到树下牵过白马一跃而上,说:

“谢了,宣阳王爷,在下借白马一用,今日之‘恩’,来日必报!”说罢策马不顾而去。

颢王府,灯火通明。

竹生看见我回来,马上拉着我就往凌峰阁方向走,我看他走得这么急,忍不住问他说:

“竹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竹生顿住脚步转身看我,眼神有如寒霜,我心下猛地一跳,说:

“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冷哼一声,把我拖到凌峰阁前院。两个大灯笼挂在槐树梢上,槐树下是一辆外观朴素无华的马车,但是并没有套上马,两个家丁正在动手拆马车,竹生打了个手势,他们就退下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他问。

“马车啊!”我奇怪地看向他,心想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掀开帘子看看。”

我走过去掀开帘子一看,顿时呆住了。这哪里是马车,分明就是一间物什俱全的房间,软榻,几案,丝被,精致的茶具……车厢右上方悬着一颗用薄纱包着的夜明珠,淡淡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没有想到马车里面竟会是如此的华美,我怔忪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拆了它?”

竹生说:

“惊讶吧?这是我们王爷半个月前就吩咐人准备的,可是一个时辰前,他却让人把它拆了来烧掉!”

“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伤了王爷的心?”竹生脸色有些难看,应该是真的生气了,“王爷为你苦心准备这马车,就是怕你到禹州的路途上受苦,可你……”

“竹生,你话太多了!”一个淡然的声音制止了他往下说,竹生乖乖地收声,我回过头,辰恒就站在我的身后。

他一脸的平静无波,或者说,一脸的冷漠异常。

他身上的衣衫略嫌单薄,这么冷的天,只是穿了一件纹绫棉袍,连披风也没有系。他转身走进书房,我怔了怔,终究是硬着头皮随着他走了进去。竹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我尴尬地望着他,气氛沉默得有点压抑。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我讷讷地开口问。

“是啊,你喜欢吗?”还是那样冷淡的语调,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好像两个人仅仅是萍水相逢没有一丝旧识情分。

“我喜欢……”我艰难地开口,手脚好像冷得麻痹了一样,心里一阵负疚,我没有想到,原来辰恒是想带我去禹州的,更没有想到他会为我想得如此周全。

“可是我不喜欢你给我的惊喜!”他走近我,一字一句地说,掷地有声。

“你听我解释,我……”我委屈而难堪,心里更是发酸。

他一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向上抬,另一手冰冷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唇,眸光冷冽逼人。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伸手想要推开他的手,可是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他往后重重地压倒在书桌上。桌上的书册画卷还有毛笔镇纸什么的一下子哗啦一声全掉落地上,我惊惶地看着他,他的脸离我只有咫尺,俊美阴柔的脸上看不见一丝怒气,可那冰冷的眼神分明潜藏着盛怒。我不禁想起多年前地窖中那仿佛受伤的小兽般的眼神,两个影像顿时无比投契般重合起来。

“辰恒,你别这样,听我说好不好?”

“庭儿,你每天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他一把扯散了我的发,俯下头把脸贴在我的发上,“宣阳王的男宠?庭儿,你觉得我脾气好到能够忍受我的手足兄弟在大庭广众下亲吻我的女人?或许,除了那个戴在你手上的金环外,我还应该给你留下别的一些印记。”

看着他逐渐移近的眉眼,我紧紧地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留了下来。他想干什么?也想欺负我吗?

不再甜蜜,不再温柔,只有一种伤心和失望的感觉盘桓在我心头。

然而他的亲吻并没有落到我的唇上,反而是细细地吻去了我眼角的泪水,说:“难过了吗?害怕了吗?也许我早该让你有点畏惧之心的,”他的吻温柔地落在我鬓边的发上,“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对继尧有什么遐想吗?”

声音轻柔得仿如情人间的私语,可是在我听来却是残酷而惊心。

“我没有!”我大声说,也许声音太大了,以至整张脸都涨红了。

“是吗?原来你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对你无礼的时候你是给了他一巴掌还是像刚才那样流了一脸的泪?”

他放开我,我勉强着站起来,看着他,竟然语塞。

“可是怎么办,庭儿你恐怕要伤心了。”他又说,“我二弟,司马继尧,他喜欢的人不是你。”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我急着想申辩,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心里有点酸痛,像被绣花针刺到了一般。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了。

他的话语仍是带着阵阵寒意,“你可知道,继尧心里爱着念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不幸溺水的未过门的妻子,如果不是她去世了,继尧是绝不会回来宣阳王府的!”

仿佛有雷在耳畔炸响,不幸溺水的未过门的妻子?说的是我吗?梅继尧是因为夏晴深“死了”才回来宣阳王府的?

不可能,我心底有个声音说,不可能是这样的。

“所以,”他看着我因震惊而苍白得已经失去了血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别对他动什么妄念,不管是青舞还是你,都只不过是某个女人的影子罢了!”说完,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他眼中的那抹痛楚显露无遗,他转身就要走出凌峰阁,我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辰恒——”

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这只是个意外?”我跌跌撞撞地追到他身后,声音沙哑着说。

“不是告诉过你吗?生气,是因为妒忌;不相信你,也许是因为不相信自己;你的心,连你自己都看不懂,我又如何能懂?”

寒风中,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颢王府的大门,一声马嘶声响起,那是雪骥的嘶鸣……我呆立在原地,泪水模糊了双眼,榕树下的那辆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点燃了,明黄色的火焰张狂地燃着,我握紧了手指上的那个金环,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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