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光阴是用来“虚度”的(1 / 1)
阿松挠挠头对我说:
“蜻蜓儿,你要的猪鬣我找不到。因为猪圈里的都是小猪,毛还没长全呢!”
“没有猪鬣也没关系。”梅继尧施施然地弯下腰,在身旁草丛中摘下一草茎,撕去外皮,双手握着两端一弯,草茎从中间裂开成两条细长的杆子,他笑吟吟地递一根给我。我没好气地接了,小乔欢呼一声,带着我们走到了棋社。
“今天没有下棋的课,我查过了!”大乔推推妹妹,“去,看风去!”
一场紧张而激烈的厮杀就此开锣,我的青头将军勇不可当,连杀三员,阿松王丛王德的蟋蟀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总之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我哈哈大笑说:
“怎样?本导师的猛将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哦!”
“师妹,我还没出手呢!”梅继尧说。
“你连蟋蟀都没有,拿什么跟我斗?”
“尧哥哥用我的!”大乔说,把自己的竹筒子递给梅继尧。
我暗暗叹口气,女人啊……
没想到,梅继尧还是有些斤两的,两只蟋蟀斗来斗去都没分高下,阿松他们紧张不已拼命低着头凑向那小缸子,王丛还向着青头将军大喊:
“快点,咬它,咬它!!”
“不要哈气啊!”我大叫,青头将军一下子蹦出了斗罐,向着门口光线明朗处跳去。我急急起身奔出去想要把它捉住,谁知道它左拐又拐的,我低着头来找,忽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我一闪身,好像被人拉住了。我不耐烦地说:
“让让,我的蟋蟀不见了。”
接着我的衣领就被抓住,我整个人就那么被提了起来。我听见身后一阵抽气的声音,我一看,面前是夏泓爹爹那张乌云满面的脸。
我就在众人害怕惊惧的目光中被爹爹提走了,果然,板子是少不了的,只是后面的惩罚,我觉得比板子还更残忍。
“从明天起,留在风荷院跟你娘学绣花,半步都不能离开!没有半点闺秀的样子,还把其他人带坏了,你让我堂堂院士如何跟人父母交待?”
我欲哭无泪啊,绣花?我看着面前架开的布,细小的针,暗叹一句:光阴是用来虚度的!然后就开始了我此后的绣花生涯。
风荷院是个静谧的地方,院子前方有个偌大的荷塘,夏天时风一吹,荷波接天,荷香扑鼻。自从我提出想去后山走走,想去学堂看看,想见见大乔小乔的一系列要求都被无情拒绝后,我就常常坐在荷塘前的石凳上发呆。小荷娘亲把我拉回屋里指着桌上的一大堆书说:
“你爹说,只要把它们都背了,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干什么都行。”
“真的?”我想着古书上的毛笔字那么大,要背也不难。
结果这一背就背了半年,我的绣花技术也稍有所成,能绣出像模像样的蜻蜓一只了。背完书那天,我提针绣了一行字送给我那亲爱的娘: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小荷娘亲见状大喜,连忙把爹爹叫来,于是,我终于成功解困。
“为父不会食言。明天你就到书院去,以后你就可以天天见孟家姐妹了。”夏泓微笑着说:
“我已跟孟先生打过招呼,明天开始你就到回音堂跟他学琴。”
我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这就是解放吗?看着那可恶的微笑,我只觉得自己又踩进了另一个陷阱。
两年后,我十三岁了。
琴棋书画女红基本上我都学过了,可是学艺不精——夏泓爹爹是如此的不满意。但是教琴的孟老师很喜欢我,因为我总是跟他讨论如箫鼓筝等各种乐器该如何配合写谱,他总夸我常常触发了他的灵感,让我受宠若惊;书法上我从前能写一手漂亮的瘦金体,也学行书,教授书法的成先生也不时的赞叹我的字不拘一格独有风骨;可惜我的棋和画学得太糟糕了,总是被梅继尧取笑。
这一年的春天,来了一个客人。
我爹和我娘都很重视这个客人,但是他们谈话的内容却甚是让人费解。
“培方兄今日可是云游至此?”夏泓问。
我躲在门帘之后,偷偷看了那人一眼,五十上下,布衣青衫,头上一个穿云髻,一副道士模样的打扮,脸上几绺长须,仙风道骨。只见他笑笑说:
“我已离开京城一年,并不打算再回去了。只是途经这里,思念故人,特来拜访。”
“她还好吗?”我娘急切的问道。
“夫人放心,她一切都好,主上对她恩厚有加,夫人不必挂念。”
小荷娘亲脸上似有悲戚之意,爹爹关切地看她一眼,又说:
“小女烦培方兄多年看顾,如今长大成人,夏泓还未对培方兄的大恩言谢。眼下扶风书院地方开阔,培方兄可否让泓一尽地主之谊?”
我暗暗奇怪,我何曾得这道士看顾?
“小泉贤弟不必多礼,游山玩水本随兴之所至,更何况当初也不过是对主上进一实言,并不能算什么恩,贤弟客气了。”
“既然如此,泓也不便勉强。”夏泓轻咳一声,说:“说来见笑,愚弟的号已经改为曰‘雨泉’。”
“哦?”沈培方好奇的一捋胡子,“作此改动必有典故吧!”
“哪里哪里?不过是小女一时顽皮公然作改。”
“说来我还从没见过两位的千金,恐怕亦是金玉材质,聪慧过人吧。”他手一指门帘,我感觉到有一到犀利的眼光射向我,心一跳,就听得他说:
“在帘内听了这么久,不如出来让我看一眼?”
我干脆一掀门帘,出来就出来,既然被发现,何妨大方一点?
爹娘都讶然的看着我。我恭敬有礼地对沈培方施了一礼,说:
“小女夏晴深见过伯父。”
沈培方眸光犀利地在我脸上打了个转,然后轻笑两声说:
“贤侄女不必多礼。”他转身对夏泓说:
“贤弟,贤侄女面相雍容,命格清贵,有凤仪之姿啊。”
夏泓的脸色瞬间变白,却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喜怒皆非的十分古怪。倒是小荷娘亲吃惊地问:
“先生所言属实?当年先生给柔儿批命时亦是如此说的……”
“老道所言非虚。只是当年的批言半是真切半是玄虚,亦是想着成全了贤夫妇;而如今看令千金之面相,亦不敢妄言。只是侄女左颊上有痔一点,冲淡了命格,本来确切无疑的命相就有了起伏。总的来说,只要能事事小心,处变不惊,便能喜乐一生。一字忌之曰水,凡水必克土命。”
夏泓的脸上忽而忧虑重重。我想了想,开口说:
“伯父可是神算?”
沈培方呵呵一笑,“自出山以来,算无遗策。”
“伯父可曾听过一句话?三分天命,七分人定。人一出生有贫贱高贵之分,但并不是说人不能改变自己的环境和命运;又有人说相由心生,如果我没有攀龙附凤之心,断断这凤仪之姿也仅是假象而已。伯父算准了三分,可那七分在我手中啊!”
夏泓爹爹的表情告诉我,我说话又没大没小没规矩了。
想不到沈培方却用一种很惊讶的眼光看着我,说:
“你不想一人尽得天下女子荣宠,光耀家族百年?”
“母仪天下,看似风光无限人却如在险峰,高处不胜寒。小女自问没有仁爱福泽天下的襟怀,无法担当如此重任,所以从无此心。”我瞅瞅爹的脸色,发现没有变得更加难看,心里舒了一口气,继续说:
“尘世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如何及得上小小的一方书院予人自在?生活简单而实在总比背负着那么多人的荣辱而活着要好;更何况世间女子多善妒,我亦不出其右,沈伯伯,你可会看走眼了?”
沈培方大笑,对着夏泓说:
“贤弟,有意思,有意思!老朽好久没有听过这样洞明世事的话了,想不到居然是从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口中说出,真是长见识了!”
然而我的娘亲脸色却是惨白,不知想起了什么,凄然地说:
“也许,当时我们是做错了,把那孩子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
我十分不解地看向她,夏泓眼中似有焦虑,对我说:
“你娘累了,你先扶她回院子里吧。”
我心下尽管思疑,但还是顺从地把娘扶回了风荷院,并不再多问。
布衣神算后来还是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离开了。
据说,除了我之外,他还给一个人看过相,那就是梅继尧。
可是,他对梅继尧说了什么,连我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