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外章 起之二(1 / 1)
乱军交战,自顾不暇,不过还是有人会注意公孙起。毕竟他是统领。
不过注意他的人只看到他一直狂笑。
手从没有离开过剑柄。
公孙起知道他的下属们打的什么主意。
或者说,公孙起就是要他们打这样的主意。
他在马上砍杀几人,随即滚鞍下马。
他根本不在意这场几百人相争的闹剧。
周围扛着旗的人有的注意到了公孙起,他落地之后就拔掉了战盔上象征主帅的红羽。
“懦夫!”一个将官看到这幕,大怒,然后被公孙起斩成两截。
宽剑几个起落,护着大旗的人全部死绝。
公孙起自己擎起要两个人才能抬走的大旗,冲向敌人密集处。
然后一剑斩断帅旗!
“公孙起死了!!”公孙起大吼道。
没有一个秦兵想打这场仗。
没有一个秦兵指望着公孙起。
没有一个秦兵此时此刻不相信公孙起已经死了。
公孙起扔掉断掉的帅旗,趴在地上。
十几个韩兵冲上前,根本不在意脚下,踏过公孙起。
公孙起一动不动,真的死掉一样。
秦兵完全溃散,败退都来不及。
韩兵兴奋至极地冲破秦阵。
然后,韩军军阵正中部,爆出一大片血雾!
起初没有人注意到,不过这狂风一样的血气夹杂着断肢内脏,瞬间波及十数人。
然后是数十人!
哭嚎声让冲杀的韩兵回过头来。
然后被难以置信的惨景吓得呆住,直直地,直直地定在原地!
人群之中,有一秦兵,手持一把宽剑,以无人能挡之势屠杀着韩军。
那是公孙起。
脱掉全部甲胄,露出普通秦兵打扮的公孙起。
秦相范雎来到了出兵攻韩的小城。
他来斩无王令就出兵的城守,他来督察边疆的守备。
但是这些事岂用得到一国之相?
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于理不通,但也因此无法推测。
近日一个消息传到了范雎耳中。
有一城守突然发兵攻韩,秦军大败,或逃或亡。
不过战役却没有输。
在秦军溃散之际,有一士兵,于乱军中斩韩军百余人,无人能近其身,最终杀得韩兵魂惊胆裂。
少部分韩兵逃回城里。
余下的,全部被这个士兵斩杀。
两方都是逃兵,诡异的平手。
范雎知道消息是准确的。他当然有办法知道。
正因为消息确凿,范雎才困惑。
为何?
范雎望着书案发呆。
攻韩的那个小城附近,并无凶人。
自己的卦卜这么显示。
凶人乃是武人中极其特殊的一种,若有凶人出世,那做成这种杀戮便在情理之中。
以范雎之能,用汤王朝的古钱行卜,绝不会算错凶人卦。
不是凶人。
那么此人便是常人。常人长期蛰伏于边远小城,从未有所作为,却在城守鬼迷心窍攻打别城的时候突然发难,连斩百人,战后立即销声匿迹,这是为何?
这秦国之内,除了当今君主昭襄王,无人知道范雎还有另一个身份。
有着这种身份,范雎固然很少因为什么而困惑。
可现在就有一件。
于是范雎来到了这里,这个小城。
夜里密审了城守以后,范雎知道了一些事情。
范雎把玩着从城守的脑中抠出的记忆,认识了一个人。
公孙起。
在这个无能城守乏味如水的往事中,只有一个亮点,就是公孙起。
这个拥有强大武力的人,乔装成鲁莽的剑客,成为城守的门客。
然后做了粗人决计无法做到的事:
和城守一对一长谈了两天。
句句都是诓骗。
用一句甚于一句的歹毒,瓦解掉城守的思考能力,而后轰击一样重申自己所谓的“策略”,让城守不顾秦国的严法,出兵攻打韩城。
范雎还想再知道得更深,但就算是自己,在完全不用术的前提下,窥视人心,也只能至此吧。
在出兵之前,公孙起又恢复了莽夫的架势。
没有人知道他和城守交谈时的面目。
也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面目。
然后,这样一个公孙起,战死在疆场。
范雎笑了。
是“战死”在疆场。
他布这样一个局,才不是为了死在战场上。
那个怒斩百人力挽狂澜的秦兵就是公孙起。
范雎突然很感兴趣,本不应再有感情的心境竟然高兴起来。
公孙起,公孙起。
你想要做什么呢?
范雎突然惊讶一下。
公孙起,正想着你的惊喜,惊喜就到。
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范雎微笑抬头。
范雎的侍卫一直潜伏在房上,那是三个世间难寻的武士;他们同一时间断绝了所有气息。
像从没存在过的那种消失。
范雎向上看,视线轻而易举透过了屋顶,看到一个人形的物体。
没有任何生机。
那是封绝全部痕迹的公孙起。
你有这个能耐,为何不去刺杀秦王,而来杀我?范雎想。
他第一个念头把公孙起当成了刺客。
然后公孙起就出现在他面前。
范雎猎奇心起。
从房顶到房中,距离虽然不远,但是公孙起几乎是瞬移进来的。
不是术,没有任何术的波动。
他不会看错。
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他没有见过的术,术的波痕逃不出他的感知。
那这公孙起,就是靠体能跑到他的面前。
公孙起提着剑站在范雎面前。剑上全是范雎侍卫的血。
范雎却还是坐着。
面无表情地看着公孙起,没有半点惧意,只有威压。
公孙起收起剑,从旁边搬来一个椅子,放到范雎面前。
面对面坐下。
面无表情,说一句话:
“我能让秦国亡天下,秦王王天下。”
范雎端详公孙起半晌,干笑出声:“哈。哈。哈。哈。”
公孙起也不生气,等他笑完。
“你是为了这个见我?”范雎问。
“我是为了这个要你见我。”公孙起。
“就因为我是相国?”范雎。
公孙起严肃看着范雎:
“我见你,是因为你来见我。”
范雎明白了。
凭公孙起的本事,想要面见王相,提剑入咸阳就一定见得到。
他没有。
他布下这样一个局,只是为了让秦国官员来寻他。
这个官是谁都可以。
此人自诩大才,他认为只有这样找到这小城的人,才能用他。
才配用他。
“你想见我,拜见也可,怎么就杀了我的侍卫?”范雎再开口,“你和传闻一样没有礼数。”
“小事不必提。”公孙起。
手起剑落,就是三条人命;这三条人命还是提都不需提的小事。
范雎看看公孙起:
“就算你把六国君主全部暗杀掉,六国也不会亡。”
“从没想过这种可笑方法。”公孙起。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成功,那毕竟都是享有最强保护的国君。
公孙起接着说:“秦要灭六国,必要使一人为大将军,这个人就是我。”
“我可以承认,身为武士,你全国最强。”范雎却笑了,“但你只是个武士。”
“我拜过几十个老师,我该学的东西,学尽了。”公孙起。
“哦?”范雎,“那些老师呢?”
“都杀了。”公孙起一直无甚表情。
范雎嗤笑:“为一己私欲妄杀国人,欺师灭祖,秦国怎么会用你这灭绝人性的畜牲?”
公孙起却不在乎范雎的说辞。
范雎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那种在乎人命的人,公孙起清楚地知道。
只是范雎还不知道他公孙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是关键。
公孙起盯着范雎:“两个问题。”
范雎的脸并不是打算回答“无聊”问题的表情。
“第一,”公孙起自顾自问,“秦国到底有什么使你割舍不下,让你要不断化名,几代为相佐国呢,商鞅?”
范雎明显一愣,然后才笑出来:“卫鞅百年前死于车裂,现在你叫我商鞅,是什么疯话?”
“你就是商鞅,”公孙起自信,“只不过商鞅不是商鞅。”
“怎讲?”
“从你是商鞅开始,你在秦国为相,但你是商鞅之前是什么人,是过什么人,我不知道。”
范雎脸一沉。
这个人身上没有道势,非道,非妖。
但是他口中说的话并不是一个人类该掌握的东西。
能力强横如自己,竟然看不穿眼前这化名公孙起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这个人不能留。
浓如实质的杀气瞬间包围了整个屋子。
不用术,这几乎是范雎能放出的全部杀气。
当今之世,任你再怎么强悍的生灵,也难移半步了吧?
但公孙起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这完完全全出乎范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