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妙手往返 箫声、入狱(1 / 1)
君无意醒在一片箫声中。
孤月高悬,崖底万籁俱寂,只有这箫声在旷远的崇山间,如同渗透千山万水的夜色,弥漫起淡而辽阔的忧愁。
身旁的大石上,阿史那永羿的背影与夜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是他的黑衣被裁成了夜空的一角,还是夜幕融化在他的衣袍上。
“殿下。”
阿史那永羿回过头来,见君无意坐了起来,衣发都被夜风撩起。他从这个位置还可以看见不远处篝火温暖,熟悉的人影在火旁烤东西。
“烧退了吗?”阿史那永羿蓝眸里涤荡着真实的关切,“你高烧昏迷了两天两夜。”
君无意摇头,含笑的眸光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殿下在思念什么,是故乡吗?”君无意抬头望向重山之巅的月。
“不,我只是在思念一个女人。”阿史那永羿唇角微弯。
君无意侧头看他。
阿史那永羿抚摸着手中的箫,这是一支雪白的玉箫,与他刚硬的气质格格不入,就像一池春水流动在钢刀间。
他突然问:“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君无意微微一怔,苦笑,“有。”
“女人的心思,比烽火狼烟的战场复杂得多。”阿史那永羿也笑,“我曾对她说,女人可以聪明,但不能太聪明,女人可以傻,还可以装傻——爱她的男人,会宠爱她的傻。”
君无意静静地听着。
“但我始终不确定自己是否掌握了她的心。”阿史那永羿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在掂量它们翻云覆雨的力量——在爱情之中,没有王。
篝火灼灼,苏长衫将烤兔子翻过来。
九州一脸“我鄙视你”的神情,同情地看着他,“烤糊了。”
苏长衫的自尊心再次被打击到了。火星扑闪,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很香呢。”
君无意微笑着俯下身来,展颜的光华让月色也黯淡无光。
“离火堆远点。”苏长衫把兔子丢下,将他往旁边推,君无意体力仍未恢复,所以推起来很容易。
“不能靠近有烟的地方,高烧伤肺,易引咳嗽。”苏长衫半推半扶着他又走了几步,直到确定离篝火与烟远了,才停下来。
君无意高烧刚退的面颊,融雪一般温暖纯淡,笑容一点点化开在人的心湖之上。
“有什么好笑的?”苏长衫平平道。
“……”君无意笑意更浓地看着他。
“笑得高兴,伤就好得快吗?”苏长衫无语地转过身去。
君无意拉住他的手臂,其实没用什么力气,但将他稳稳地拉住,“你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一定笑不出来——你比我聪明,当知道我的得失。”
他看向篝火处,纵然苏长衫一向潇洒,恐怕也为此事愧疚,否则他就不会将烤好的兔子随手一扔——不会厨艺的苏同,却最珍视自己烹饪的“杰作”。
“我也有我的私念。”君无意的眸子中温柔恬淡,“舫庭不喜欢拿剑,你不喜欢早起——而我,只愿看你们平安。”
苏长衫别过头去,不让君无意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灰布衣因为被撕去裹伤而破得滑稽,挺直的脊背中露出只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年的一点叛逆。
没有人看到过这样的苏郎。
“不如我修书一封到江南,跟苏老先生说说这件事。”君无意含笑沉吟,“苏同贪睡误事,颇有悔意,决定每日辰时闻鸡而起。苏先生十年教化之功,一日得偿功效,不知该何等高兴。”
“你还是直接埋了我简单。”苏长衫睨了他一眼,指指身边的空地,“坐吧,兔子快烤好了。”
君无意微笑着坐下来。苏郎是何等洒脱之人,提得起放得下,才是苏长衫的风度。
果然,九州用木棍串着香气飘溢的兔子过来了,把最大的一只递给君无意,见君无意有些为难,才想起他的手受伤颇重。
“你拿着,苏汤圆。”她也烫得直朝手心吹气,俊美凤眸里的一点碎冰都被吹化了,露出鲜活的坦率。
君无意此时才意识到这个称呼似乎不太对,诧异抬眸,“苏……汤圆?”
“有什么问题吗?”九州的眉眼间现出一丝疑惑,指着苏长衫,“你们隋人不是都这么叫他?”
苏长衫背对着她坐,只差没有在背上贴一张“我不待见你”的字条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踏破崖底月色,十数道银色身影由远而近,飒爽惊艳,霸气地撩开山河寂静。
十四银影骑下马执枪行礼,银甲寒光烁烁,“殿下。”
“三日两夜,”阿史那永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等天亮吧。”
九州快步赶了过去,月至中天,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远山险峻,突厥铁骑比左翊卫精兵至少快了两个时辰,他们的人与战马,在荒山绝路之间也能畅行无阻。
十四银影骑中扔出一杆长枪,九州抬手一把接住。
“你的枪,还有战甲。”声音冷如岩石,“本是带来同你陪葬的,想不到你的命这么大。”
“三峡,你说话还是这么恶劣。”另一个声音笑道,“赶路的时候是谁最着急啊。”
九州瞪了他们一眼,凤眸中掩不住感动之色。
十四银影骑就地围坐在篝火边,其中一人看向苏长衫的方向,犹豫了片刻,又看了两眼,终于快步走了过来。
“你也没事啊。”女子清越脆生的声音。苏长衫抬起眼皮,确认了一下是在和他说话。
身形高挑的少女全身银甲,气质纯澈如一杆精美的银枪,只见她一把揭开面具,露出湖水新月般的面孔,“看到你没事,真高兴,我叫五湖。”
不等苏长衫答话,她已经戴好面具,快步走回篝火边去了,转身时却未遮住红透的耳根。
“……”苏长衫看了看君无意,见对方笑得十分开怀,顿时满头黑线。
“十四银影骑的动作很快。”苏长衫把穿兔子的木棍用树叶层层裹起来,确认完全不烫手了,才递给君无意,“注意手。”
“大隋的精兵与突厥的差距,也不是这一年两年之事。”君无意摇头,“这并不是坏事,百姓休养生息,朝廷将举国之力用于民生,军备就会相对稍弱。我停止增兵追饷,朝堂上无人公开反对,但内心未必是全部心服的。”
“你的威信越高,看不见的敌人也越多。”苏长衫淡淡地道,“你如此行事,被触动到切身利益的官员总不会平静,而朝堂上任何一种政见,百世之后都是毁誉参半。”
“我难道还求百世之后的声名吗?”君无意的笑容似高山皑雪,清澈旷远,“这一世给大隋天下,我也只能尽力数十载,百姓多一日安宁,我能做一点,便是一点;至于身后事,我的身后没有功业,唯有数不尽的鲜血,唯愿史册上永不提及,或许,能许我下一世的安宁。”
苏长衫眺望远方,眸子里笼上了太阳还未升起时的清晨薄雾。
曦光破晓,远山与天际之间出现一隙白。
“你的人快到了吧?”苏长衫语气平平地问。
只听一阵人马之声,隋兵的到来卷起一阵沙尘。
等人马走近,君无意和苏长衫都怔了一下,将旗上赫然是“宇文”二字。
朱红战旗猎猎,洁白的晨曦中陡然生出一柄柄尖刀来。
尘沙落定处,三列身着藏青色战袍的精兵勒马而立——大隋十二卫军,只有宇文化及统率的右武卫军穿着藏青战袍。为首的将领簪缨鲜红,头盔下一双深目冷秀夺人,乃是宇文化及的副将明靖远。只见他矫健地翻身下马,“末将奉命捉拿苏状元,得罪了。”
崖底的浓雾被曦光绣上拢拢金丝,君无意缓步上前,“明将军奉谁的命,因何拿人?”
明靖远持刀伫立,“奉的是宇文将军之命,拿的是杀人之人。”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纸敕令,“大内侍卫卓云,被杀于左翊卫军大牢中,苏状元有杀人嫌疑,末将已从刑部获得敕令,请状元走一趟。”
君无意淡而肯定地截过对方的话,“苏同不是杀卓云的凶手。”
“将军为何能这般肯定?”明靖远冷笑。
“因为他是苏同。”君无意眸子里雾气尽散,唯见朝阳。
只见明靖远抬起手臂,“君将军之说,末将原本不能不信,但这人证如何解释?”
几人押着一个士兵走了上来,被押的士兵蓬头垢面,满身血污,显然被用过重刑,一见到君无意,突然双目尽赤,泪水滚滚而下,“君将军!我……”
“赵紫延亲眼见苏长衫进入牢中,而卓云随后死亡。”明靖远昂首叱道,“把人犯给我拿下!”
君无意站在苏长衫与刀剑之间,没有动。
士兵们竟无一人敢妄动。
明靖远眼底神色复杂不可捉摸,却见君无意俯身将赵紫延扶起来,赵紫延脸上都是血痕和泪水,“将军,我……我该死!”君无意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什么也不用说了,并动手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赵紫延喉咙中发出一阵哽咽。
苍鹰声声唳叫着在山谷盘旋,君无意将解开的绳索扔在地上,啪的一声让士兵们心中无端一紧,只听他平静地道:“我军中的士兵失职,自有军法处置,不劳明将军。”
右武卫军的精兵持刀僵立,鸦雀无声。
“君将军言重了。”明靖远细目中光芒冷冷,“末将不敢僭越,只是此事事关突厥与大隋两国邦交,谁敢隐瞒真相,皇上必然龙颜震怒。”
“皇上将此事交予我,”君无意的墨眸无比坚定,“一切责任,我自承担。”
“只怕将军一人承担不起。”明靖远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长刀锐利逼仄。
“君无意能承担多少,你还没有资格言论。”一直没有说话的苏长衫突然闲闲地道,“这三天宇文化及有什么动作?找到了多少君无意欺君的证据?”
他说话如此直接,明靖远反而僵住了。
苏长衫扫视面前的精兵,目光经过明靖远时,仿佛对方根本没有入他的眼,“我奉劝你一句,君无意还做左翊卫上将军一天,你最好敬他一天。”他的眼神清闲,仿佛轻易看进了明靖远的心里去,“等宇文化及真的扳倒了君无意,你再嚣张也不迟。万一皇上和朝臣比你想像中的冷静些,你事未成而行迹先露,沉不住气,那就贻笑大方了。”
一席话锋芒毕露,让明靖远的脸变了好几种颜色。
苏长衫信步走上前去,“刑部侍郎苇沾衣与我是同乡,我正有意去会一会他,走吧。”
明靖远又是一怔,不知虚实。
君无意神色微动,方才苏长衫按了按他的手,将一样东西暗暗塞到他的掌心。
“苏……”五湖猛然站起,忍不住要上前去,被九州按下。
右武卫军的兵士反应过来,将人团团围住。苏长衫回头看了君无意一眼,那种欠扁的自信,无论何时都让人不能不信他。
明靖远亲手牵马过来,朝君无意行过大礼,“末将拿人职责所在,冒犯之处,请君将军海涵。”
九州和五湖不禁互相对视一眼。
风尘滚滚,等隋兵先走远了,阿史那永羿才一跃上马,“我们走。”
“宇文化及既然搜集到了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一本参倒君无意?”十三徵似乎对汉人的政治很有兴趣,“那位少年的话,竟真的吓住了他?”
“那是因为他现在还动不了君无意。”阿史那永羿语气冷酷,“苏同说得一针见血,要扳倒君无意,明靖远他们还欠功课。君将军在朝中的根基比他们想像中的更深,况且他的为人……”
说到这里,阿史那永羿顿了一下,蓝眸里有种敬意。
只沉吟片刻,他便回过头来,蓝色苍穹无情,飞鹰疾掠山风,他的唇角弯出残酷的弧度,“你们见过伐木吗?要伐倒一棵参天大树,唯一的方法是先斫其枝叶,去其臂膀。”
十二袂立刻明白,点头道:“这三日,右武卫军的动作已大,骁骑九营被调离了长安。十岭说,左翊卫守城布阵比右武卫强,这样一来只会对我们有利。”
一旁的十岭点点头,用手语比画出“你说得对”。十四银影骑中的军师、擅长行军布阵的十岭是哑巴。
振聋发聩的声音,未必需要从喉咙中发出,人的心力智慧,才是世间的最强音。
“九个营也比不上一个苏同。他如此年少就睿智果断,谈笑用兵直入人心,若出仕为官,不出三年五载,就会是隋朝的重臣。”阿史那永羿一鞭抽向身下的骏马,大笑,“这样的两个人联手在朝堂之上,宇文还有胜算吗?”
骏马嘶鸣一声,向前绝尘而去。
十四峥也翻身跃上马,“汉人有很多人才,看来殿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坐山观虎斗。”
九州拉过五湖的马,“殿下在帮苏汤圆他们。”
此言一出,剩下的人都愣住了。
“殿下不出手,不是要作壁上观。”九州将银枪插在腰际,“我们这个时候出手,会让他们坐实暗通突厥的罪名,殿下要是不想帮他们,就不会对卓云行刺的事绝口不提。”
君无意一行人上山最后一日时遇大雨,山势险峻滑坡,人马不得不分几路而行。
君无意受伤行路,速度受碍,几个由明靖远安排同行的士兵也不等待他,都策马先行而去。
斜阳侵古道,马蹄踏起一地碎金。
从郊外进长安城,最近的就是南华门。一袭白衣勒马城门口,士兵们看清来者,立刻收刀恭敬道:“君将军!”
君无意纵身下马,“明靖远押送的犯人何时进城的?”
“没有见过明将军。”士兵们面面相觑。
君无意眉峰微蹙,一种不安的预感沉在他的心上。他受伤行路已慢了三四个时辰,按理明靖远早已经到了,除非他们根本没有走南华门,可是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舍近求远?
暮鸦黑压压地成群从城头飞过,遮住了渐沉的日头。
突然,一个胖娃娃从城门后飞奔而出,扑在君无意身上。
“舅舅!你回来啦!”
小娃娃乌黑的大眼珠喜气洋洋,衣领裤脚上都是泥,把君无意的胸前也印了一个泥人影。
君无意一怔,疲惫的眸子里露出惊喜和温暖,将娃娃抱起来,“莫笑?”
胖娃娃用泥手搂着君无意的脖子,“我和爹娘一起来长安的,娘说舅舅下山去了,要三天才能回来,我就天天傍晚来城门口玩,看舅舅会不会回来。”她指着一个士兵,“再晚一会儿,猫耳哥哥就要送我回去了。”
被指到的士兵面露赧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君莫笑只有七岁,已认得十几种刀剑,每次来长安都吵着左翊卫军年轻的兵将们和她摔跤。
“舅舅,你好久没有带我骑马啦!”君莫笑看人的眼神比一般女孩子大胆,撒娇的样子十分赖皮娇憨,“我们骑马回家好不好?”
君无意犹豫了一下,看到君莫笑大眼珠里满怀期待,不忍拂逆孩子的意思,将她一把抱上马背。
“舅舅的马好快!”
“什么时候把剑借给我刻木船嘛……不能赖皮!”
“娘给你做了新衣服,很帅的哦。”
君莫笑高兴得不停地说话,把一路的寂寞赶得半点不剩,君无意心中的不安,几乎被孩子的欢笑驱逐而去。
“就是这里了!粒粒客栈。”君莫笑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着一家客栈,“我和爹娘住在这里。”
君无意抬头一看,不禁失笑,客栈门口的招牌,用米粒圈成一个“迎宾”的字样,小孩子不认得字,米粒却是认得的。
他将娃娃抱下来往里走,只见柜台后的掌柜突然丢下账本,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您……您是……是君将军?”
君无意停住脚步。
“我在皇城猎场见过您一次……您是我的恩人啊……”掌柜语无伦次,将油手在身侧搓个不停,“您可能不记得了……去年我儿子被征兵到猎场做‘虎人’虎人,让人披上虎皮在树林里逃逸,供王孙公子们射猎。,原以为没有命回来了,是您救了他啊!”
君无意对这个掌柜已无印象,但大业五年御林猎场强抓“虎人”,老百姓冒死翻山到猎场,他却是记得的。他当下革职惩办猎场守将,一道军令禁了“虎人”,将所有人释放还家。
“舅舅,我们快进去吧。”君莫笑急着去见爹娘,用小手扯君无意胸前的衣襟。
君无意温和地问掌柜:“您儿子从军中退役之后,这两年生活可好?”
掌柜的眼圈突然红了,“本来是好好的……我这客栈做得红火,生意和长安城状元楼不相上下的,我儿子路子也在客栈里帮忙,但……”擦了擦眼角的浊泪,掌柜摇头道,“路子前几天晚上出门,却无端地失踪了……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天了,还不见人影,已经报了官府。刑部苇侍郎是我老婆家的远房亲戚,听说刑部找人最在行,已经托了人去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苇侍郎?”君无意眼神一顿。
“是……”掌柜的话未说完,只见一个黄衫女子从客栈楼上下来,看到君无意时只稍稍怔了一下,便露出了笑容。
君家的儿女都遗传了母亲的天然亲和力,掌柜满心悲戚,也因这个笑容而略感安慰。
“娘——”君莫笑欢叫。
“二姐。”君无意抱着孩子快步走过去,一点惊喜、一点暖意弥漫在视线交汇间。
“我们也只来了这几日,你姐夫上街去买木头了,你也知道,他就爱倒腾那些雕刻。”君随心笑道,“莫笑,自己去玩,娘和舅舅说说话。”
“大人了不起啊!”君莫笑不服气地一瞪眼,却已经听话地从君无意怀里跳出来。
看到君莫笑蹦到后面的庭院去捉蜻蜓了,君随心怜惜地看着弟弟,“一路奔波累成这样,先去喝点热水。”
房间内,君无意端起瓷碗喝水,突然听见君随心呀的一声,“你的衣服破了。”
衣襟不破,才是奇怪,君无意苦笑。
“长安气候常变,我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还是你喜欢的白色。”君随心含笑从衣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
她的素手巧且柔,为君无意换上新衣,“其实身在朝堂,不该总穿白色,纯白不能容一点脏,穿着多累?”
君无意在姐姐面前,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露出些稚气。
腰间衣襟一带,伤处顿时疼得紧,君无意可以纹丝不动,但肌肉却是不听命令的,君随心手中顿了顿,“又受伤了?”
“不碍事的。”君无意微笑。
“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只是,身边该有个会怜惜这些伤的人。”君随心摇头,“不能总让姐姐给你做衣服。”说到这里,她似想起了什么,不禁笑道,“这几天小叶来和莫笑玩过几次,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的样子——你们也算青梅竹马。”
“舫庭就似我的妹妹。”君无意淡淡笑。
“还在想着她吗?”君随心手中不停,“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
君无意心口一窒。
“你从小就是做什么事都认真。”君随心为君无意将衣上的皱褶拍平,“认真是好事,但该放开的还是得放开。什么事在心里存得太久,都要成负担的,你容得下敌人,容得下误解,怎么容不下自己一丝忘却?”
“二姐……”君无意唇齿微启,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去宫里见过小妹了,”君随心说,“她不似以前爱笑,也长大了很多,进了宫中,被一条条规矩打造成金枝玉叶,不能再有自己的形状……但小妹有自己的生存方法,哪怕不能一时惊艳帝王侧,也一定能生存下来。你不要小看她。”
君无意的眸子里细雨扬尘。
“你的肩膀再强大,也担不起别人的命运。君王之爱,朝夕可改,宫中女人把自己烧得如火一样旺,等柴薪一尽,又是什么境况?”君随心摇头叹息,“兰陵公主的母亲潇妃生前是何等荣宠,可她的死——有人说,是当年皇上与她出游时遇到刺客,身边没有侍卫,于是抓起有九个月身孕的她挡在身前,当时她便被一剑穿胸而死,却是腹中的公主命大活了下来……”
君无意猝然抬头。
“无意?”君随心眼皮跳了一下。
只听君无意沉声问:“兰陵公主的母妃之死,二姐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民间的消息,有时比朝中还多些。”君随心牵了他的手,“不管可不可信,这朝堂和后宫,都是如履薄冰之地,你还是得事事为自己考虑些。”
公主的死因背后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苏同踩进这样一趟浑水中,其间的凶险只怕比坠崖更甚。
南华门由左翊卫军看守,而离刑部最近的西瀚门,是右武卫看守。明靖远舍近求远走西瀚门,只有一种解释——他要刻意隐去入城的证据。
刑部大牢……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君无意猛然站起来,沉声道:“二姐,我有急事!你先……”
他话音未落,突然头脑中一阵晕眩,浓重的困倦席卷而至。
“无意?”君随心一怔,发现他脸色不对。
君无意撑住桌子,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现,瓷碗在眼中重成无数个影子疾速旋转,漩涡般将他的意识卷入黑暗。
在君随心的一声大叫中,君无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