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祸起(1 / 1)
承天三年八月太后灵台山礼佛归遇贼寇,同行三百御林军及宫人拼死护卫,寡不敌众,全体身殉,太后殁,举国震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母亲……?”宽大龙床上的人已经昏迷了一日,原本美丽温和的脸孔上一片死白,全身不停地出着冷汗,沁湿了一身又一身的单衣,苍白的唇间挤出破碎的呻吟显示出他正为噩梦困扰。
“为什么圣上到现在还没醒来,不说只是风寒么?”风玄优眉间紧蹙,怒瞪着跪了一地的太医。
“回将军,皇上是……风寒,但因……受刺激过度,寒气淤积于心,伤了心神所以才昏迷。”太医令揩去额上的冷汗。
“可有大碍?”
“只要圣上服下药,好好静养,并无大碍。”
挥退了几名太医,风玄优懊恼的揉着眉心,太后刚归天,皇帝又大病一场,什么事情都搁到一块来了。看着一群妃子在龙床边哭哭啼啼的,她就心烦,转头看向正在帮熙圣帝拭汗的萧云歌:“郡主,夜深了请带各位娘娘回宫,以免惊扰了圣上养病。”
萧云歌怔了怔:“这……。”虽说她是内定的皇后,可到底还没大婚,这群女子都是有封诰的不定能听她的。
跪在一旁的妃嫔们一听,啼哭更大声,纷纷表示着要守护圣驾的决心,嘈杂之声令人更烦闷。“皇上好好地,你们哭成这样是咒谁?”风玄优冷冷地一喝,顿时让群妃们吓得不敢出声,在她的冷眼下,乖乖地跟着萧云歌出去,临出殿门前,萧云歌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咬着下唇走了。
看着龙床上那苍白的人半晌,风玄优低叹一声坐在床边,拿过锦巾帮他擦起汗来。太后死得蹊跷,这里头必然有问题,只可怜了他,她知道他有多孝顺,如果当年不是她坚持立他为帝,也许这孩子永远不用受这锥心之苦……风玄优黯然苦笑,这样的疼当年自己受过,如今连他也被卷进来。
“娘……娘……。”床上的人不安地伸出手乱抓,她赶忙按住他的手,却被紧紧抱住,像是大海中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他终于安静下来,低喃着:“娘别走……。”紧闭的凤目落下泪来。
风玄优心底一抽,眼眶泛红,像看到当年的自己满身悲切,却无处流泪。她抽出一只手抚摸着他柔软的长发,轻声道:“娘在这,娘哪也不去。”随即向小连子使了眼神,小连子便带着其他的宫人们退出宫外,留一片清静的天地给这对姐弟。
良久,在她温柔的安抚下,他终于安静地沉沉睡去。
血,好多好多的血,黑暗中不断传来人凄厉的惨叫。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停地问他:“救我,为什么,尘儿,为什么你不救我……。”
“娘,你在哪,孩儿来救你了。”好黑,为什么没有光,他又惊又怒地大喊着,看不见四周,却感到浓浓的血雨淋了自己一头一身,他痛苦地挣扎着却陷在血潭里出不来,一双温柔的手不知从何处而来拉住他向上一提。
“呼……。”猛地喘了一口气,他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柔和的烛光映入眼帘,还有一张担忧的脸。
“尘弟,你怎么样了。”风玄优低低叫着只有很久没有出口的名字,让他眼眶一红,嘶哑地道:“娘……娘她……。”
“我知道,我知道。”风玄优鼻尖酸涩,伸手环住他清瘦修长的身子,安抚着。突如其来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风微尘愣了一会,猛地将脸埋入她颈边,紧紧抱住她的纤腰悲泣:“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对娘下手。”他温柔慈祥的娘啊,为什么会死得这么凄惨。
任由怀中悲泣的少年紧拥着,风玄优感受着他的怨,他的恨,心中无边的歉疚涌起,她比谁都清楚风夫人对于微尘的意义,母子俩的感情有多深,自小把他抚养长大,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真正的亲人了,
“娘死得好惨…………我好恨……。”
风玄优抚摸着他背后的手蓦地一僵,恨?她多久没听见这个词了,多少人在背后说她狼子野心,对她的恨意和鄙视在眼底浮现得清清楚楚,但没人敢当面说。
而今听到,她方才觉得原来这个字真的很伤人,微尘恨她吗?若不是自己当年的一己私心,那温婉娴淑的风夫人和微尘因该还在昭王府里过着平凡而快乐的日子。可她不敢问,不敢听见怀中的少年的答案,她唯一的,亲爱的弟弟啊……求你不要,恨我。
她经不起再失去这唯一的亲人,眼前一片模糊……
“皇姐,娘走了,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风微尘抬起头哀伤地看向她,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只剩下她。
风玄优一楞,用力地抱紧他,终于落下泪来:“好,皇姐发誓永不离开你,永不……。”感谢上苍,不论恨不恨她,至少他还需要她。
“你说的哦。”此刻他终于不用再戴上那天极帝王的面具,而只是一个失去亲人,没有安全感的十八岁少年,在她怀中悲鸣着寻求承诺,却也是她最深的温暖,唯一的亲。
夜深沉,两人如大海里两片孤寂的叶子,依偎在一起寻求温暖。
“太后的案子可有眉目?”牵着马,风玄优看向刚返京不久的西门冰炎。
他沉重地摇摇头:“五个月了,一点线索都没,那批犯案人马是杀手乔装而成,手法干净利落,来无影去无踪。”
“太后一族衰微,又是个弱质女流从不干政,究竟为何要下此毒手。”三百多人死无全尸,而且速度极快,州府官兵赶到时已是横尸遍野,前后不到一个时辰,风玄优沉思着。
“江湖上的杀手组织都查过了,也没什么消息。”他们动用了地下组织的力量也没有查到半点有价值的东西,实在是太诡异了。
西门冰炎担忧地看向她:“案发地的县、州、道官员全部获罪下狱,人心惶惶啊。”
风玄优默默地翻身上马,她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震动有多大,但这已是没办法的办法,忆起风微尘那夜怨恨的眼神,她不禁一颤,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次又要多少人陪葬呢。
“江宁的案子倒是人证物证齐全,连张子藏也画押供认江宁一案幕后主使是右相,拓拔已命人将几个关键人证护送到了将军府。”
“是吗?”风玄优有些疑虑:“那张子藏竟然招认了,之前不是死不承认么?”冰炎冷笑:“没有人可以在拓跋的手下撑多久的。”
风玄优望向天际,缓缓道:“这事压一压。”这种时候并不适合同右相开战,天极不能再乱了。
两人策马在荒原上奔驰起来,却再无惬意的感觉,只有寒风萧瑟。
“奉太皇太后懿旨,镇国长公主风玄优……指婚予一等侯访西使西门冰炎……于三月初一黄道吉日……成婚。”
直到坐在丽景殿内,看着尚服局的女官捧着华丽的红色喜服请她试穿,风玄优才回过神来,她抚摸着绣工精致,华丽典雅的红色嫁衣,唇边不禁浮现出一抹冷笑,看来这事是早就预谋好的。
庭议刚结束,太皇太后的懿旨就来了,当着百官的面宣读是为了不让她有反驳的机会,连尘弟恐怕也不知情。庭议后去德宁宫,太皇太后身子就不舒服不见客,想起前些日子太皇太后召见她时说的话,她突然明白了几分。
“优儿,这后宫从来就是是非之地,你可要留意些,皇帝毕竟大了。”太皇太后温和地笑着。
“儿臣从不理会那些流言,太皇太后也无需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太后出事后,她几乎夜夜入宫伴驾,已让一些不利流言传出,什么她借机挟天子以令诸侯,意图不轨,连借机引诱天子的狗屁话都出来了,当年新帝入宫,她也常常入宫伴驾,也没见谁说什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优儿应比谁都当明白才是。”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道。
风玄优愤而冷笑:“哪些嘴巴不干净的东西再在太皇太后耳边乱嚼舌根子,儿臣自当让他们积毁销骨。”这肮脏的宫闱里,连一点骨肉亲情都容不下,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权没势的小可怜,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尘弟。
环视周围宫人那战栗的表情,她满意离去,却料不到他们竟然还有这一招。
“万岁驾到。”
明黄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进入丽景殿,屏退了四周伺候的宫女,风微尘疑惑地看着桌上艳红:“皇姐,这是……。”今早庭议后宣的懿旨,怎么下午礼服就做好了。
她无奈地道:“很明显,我没有选择。”“我去找太皇太后。”风微尘皱起眉,自那日敞开心扉后,在两人独处时他们之间就如寻常姐弟般相处。
“太皇太后病了,不到大婚不会见我们的。”
“那我下旨取消婚事。”
“你觉得可行么?”风玄优抬眼看他。
“这……。”他也知道,这懿旨一下,除非太皇太后亲自收回或者有合适的理由,否则是不能取消的。
“我嫁!”她淡淡地道。“皇姐!”风微尘愕然地睁大眼,她怎么会如此轻易妥协。
风玄优拉他坐下:“尘弟就没想过为何太后西归才半年,宫中流言四起,太皇太后也突然下旨要我嫁人?”这事并不合规矩,太皇太后不会为了一点流言蜚语就会做这样的事。
“倒像是有什么事逼着她做决定。”他接过话。
风玄优颔首:“这些事情凑在一块太过巧合,环环相扣。”
“但,皇姐给访西使又能如何?”他不解,嫁人并不会让皇姐在朝中的失势。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所以……”
“所以皇姐要将计就计,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我反对!”他绝不会因此让她拿婚姻当筹码。
“我……本来就打算归隐后嫁给冰炎。”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这原就是她和冰炎的约定,现在只不过提前了而已。
闻言,风微尘错又惊又急:“归隐嫁人,皇姐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才许下诺言,她就要反悔么?
“尘弟,这天下是你的,总有一日你要拿回所有的权力。”那时,你如何能容忍一个手握大权,威望胜于天子的人留在你身边。风玄优黯然地笑着:“就是为了留在你身边,我才更要这么做。”她握住他纤长的指:“更何况,我身许冰炎,也心许天极。”我要看着你让这个国家兴旺繁荣,看着你成为一个后世传颂的明君盛主。
她不能容忍有人威胁到他的帝位,即使是自己。
“皇姐……你!”看着她坚定的模样,风微尘百味杂陈,终于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一双凤眸却幽暗如深邃的大海。
二月二十九丽景殿
由于坐在丽景殿内,她安静地任由尚服局的派来的女官帮她试衣,绾发,镜子里的女子清秀的面容染上眉黛,眉间贴上花钿,略显丰满的唇染上嫣红,明眸含星,颇是动人,只是眸中一片淡然。
“奴婢参见侯爷。”宫女们跪下行礼,一道藏青色的人影走了进来。
“冰炎?你怎么来了?”风玄优诧异地转过头,内宫怎么会让外臣进入。西门冰炎惊艳地看着镜子前一身红衣的女子,竟怔然道:“你……真美。”闻言,风玄优面色微赧地嗔道:“冰炎!”他微笑着牵起她的手:“太皇太后让我进宫来询问婚事的情况,顺道过来看看自己未来妻子有何不可。”
听到周围宫女们的轻笑,她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这人是专门来欺负她的么。感觉到他愈加炽热的目光,她忍不住轻笑:“你急什么,难道不知婚前新郎新娘见面是不吉利的么!”
他突然低头在她红唇上啄了一下:“我不怕。”他等这一日,等了十多年,不想再等。
风玄优完全愣了,只觉得一股热气涌上头,虽然上战场时,他时常为她裹伤,并非没见过她的身体,可这样亲昵的举动还是头一遭。
瞧着眼前佳人眼波迷蒙,诱得他忍不住还要偷香,刚低头,一道悠长尖细的声音突然在殿门外响起:“圣旨到。”两人顿时如梦初醒般出门跪下接旨。
“宣镇国将军风玄优速至皇极殿面圣,不可耽搁。”
闻言,两人同时一愣,这种时候宣召在皇极殿?“公公,可方便透露有什么事?”她沉稳地起身接旨。
宣旨太监堆起笑:“奴才不知。”“那可方便等我换身衣裳?”
“这就不必了,将军这旨意耽搁不得。”连换衣裳的时间都没有?风玄优皱起眉,心里有着异样的不安。
“玄优,我陪你去。”冰炎也有着同样的感觉。
“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率先迈出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