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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委蛇(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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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住的地方离钱庄不远,只相隔了两条街,尤其以我的角度看来,实在是太近了。

一个小小院落,墙内探出一枝杏花来。现在是四月,杏花含苞,是红色的。

我无语的看着那累累的花苞,为什么偏偏种的是杏花?还是红色的!

朝辞热情的领我入屋。

“床只有一张,不过还有一张竹禤,你随便躺。”

我:“……”

“这里有茶杯碗盘,随便用。”

扫视着那些布满灰尘的盘碗,我:“……”

“这里还有不少衣服,你随便穿。”

我:“……”

“这里还有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绢花、手帕、胭脂……你喜欢就随便拿。”

我:“……”

“咦,你为什么一直瞪着我。这里有你穿的玩的睡的,刚刚又吃饱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

走到柜子前面,把自己的包袱丢进去跟里面花花绿绿的女人衣服放在一起。转回身:“我,很满意!”顿了顿,“把床给我睡,你睡竹禤,我会更满意。”

“床很大啊,躺四个人也足够了,为什么要我睡竹禤?”主人开始不满意了。

“你不肯的话,那我睡竹禤好了。反正这里是你家。不过,”我走到竹禤前:“我作为客人很不满意很不满意很不满意,说不定睡到半夜就会不满意到心痛死了。”

“好,好,怕了你。你睡床我睡竹禤,我还怕你耐不住寂寞半夜扑到我这边来呢,要真是那样的话,竹禤可不够宽大。”

我从牙缝里迸出话来:“绝对不会!”

半夜,我在那张宽大的床上辗转反侧,真是,没事弄这么大一张床干嘛,人睡在中间,好似无法靠岸的船,只能在江心团团转。

朝辞在角落的竹禤上睡死了,月光透过窗户投照在他脸上,日间的种种表情都消失了,神情静谧,五官俊美得好像巧手的匠人精心雕琢出来的。我瞧了两眼,忽然觉得心烦意乱,这个人,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朦胧印象中他并不是是普通人物,为什么会屈就在一家小小的钱庄当掌柜呢?心情忽然变得很不好。

又翻了个身,盯梢的那两人应该在外头餐风宿露吧,真是活该。只是这样一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呢?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所有人,回复独自一人平静的生活呢?

我伸出手来,月光将手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我悲哀的看着那只模仿飞鹰的影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我的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啊。

忽然飞鹰的影子凝固了,然后开始颤抖,猝然折翼跌下。浑身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冷,全身开始颤抖起来,我努力蜷起身体,双手抱在肩上,把自己蜷成一个球,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来,不停的颤抖,不停的流泪……

又发作了啊,上一次发作才是半月前,从三个月到两个月到现在不到一个月,间隔急促的缩短,看来果然是接近极限了啊……

努力的去想象温暖的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感觉,希望可以忘记皮肤结成冰块的感觉,努力的去想象有个火炉在旁边,或许可以暂时驱赶笼罩在心脏上的黑影。努力的去想象……有那么一双温暖的手臂,一个温柔热情的胸膛,紧紧拥在我的背后……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戳了进来,脑袋猛的一痛,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我想起了谁?忘了谁?伤了谁?害了谁?

为什么会这么这么痛啊?

“你怎么了?”有人紧张的扑到面前,是朝辞。床太大,他直接跳上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皱眉:“该死,小爪子冰一般凉!”

一低头看见我脸上的泪,怔了怔,柔声哄道:“别怕,寒疾而已,别哭,一会儿就没事了。”

他坐在床上,把我抱坐在他怀里,双臂双腿把我圈了起来,双手包住我双手,一股热流从他手心涌进来,好像溪流一样,涓涓的在我体内绕着,一点点的,把凝结的冰块融化掉。

我无力的靠在他怀里,他温暖的体温包裹住我全身,好像泡在一汪温水里,耳朵里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身体慢慢暖和过来,不在在冰冷和痛苦中沉浮,纷繁错乱的心绪渐渐一点点的挪放一边。

风中传来淡淡的青草气味,隐约还有花的香气。那枝红杏,开花了吗?有小昆虫偶尔从睡梦中醒来,在院子里头唱出几声“嗞嗞”的调子,然后又完全的静默了。

真是好安静的一个夜晚啊……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清晨的一缕阳光,正照在我的脸上。

眯起眼睛,有刹那恍惚,这种久违的安谧感觉……是做梦吧?

我正想捏一下自己的面颊,房门轻轻一响,有个人端着个碗走了进来。

朝辞。

他身上穿了套花青色的衣裤,原本介乎于天蓝与孔雀蓝之间张扬亮丽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是如此精神,他笑嘻嘻的端着碗走进了,似乎把室外的阳光也顺路领了进来。

“吃点粥吧。”他笑着说:“里面加了点桂圆肉,还有红枣,吃了会好睡点。”

我接过粥碗,尝了一口,味道很奇怪。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他笑道:“原本还想加点儿人参,怕你身体虚,受不住大补。”

我不做声,慢慢的啜着,心里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假如身边的这个人真的不过是个有份体面职业的丈夫,假如自己真的不过是个体弱多病喜欢闹小性儿的妻子,假如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宁静温馨的一刻,这会不会就是王大妈她曾说过的幸福?

可是现在……假如现在他能够抛开一切,假如自己也愿意陪伴他,假如……

没有再想下去,也不能想下去,宁静的生活,对我是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可是现在身不由己……世上又有几个人能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你的病……这样多久了?”朝辞忽然问我。

“总有半年了吧。”我垂下眼睑。

郁南王没有骗我,那口水里面果真有着置人于死地的□□。自出了陵州,我便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三月前的第一次寒疾发作,我才明白喝下那口水的代价是须得付出性命。寒毒无法可解,逐渐腐蚀了我的身体,我的心脏,渐渐脆弱到经受稍微激烈的刺激便难以抵抗。

总不能回转陵州去求那人,只怕见到他只会死得更快。当下如面临绝症一般,只管遁迹市井,寄情山水,但求能平静渡过最后一段岁月。谁知这短短数天来发生的连串事情风起云涌,人如枯叶,身不由己。

人生如此,薄命如斯,又复何言?

“你中了毒。”朝辞的声音象一手折断冬天檐下的冰柱,清脆冷绝中有一股狠狠的杀意:“你中了那个人的‘离人泪’!”

那个人?是哪个人?

他认识的那个人是那个人么?

“春熙是吧,你放心。”他看向我,神色忽地回复淡然,“我会为你找回解药。”

我怔怔看他。这人到底是谁?他除了一张嘴外还有何等能耐,敢找那个谈笑杀人的人讨解药?

我摇了摇头:“不想欠你太多。”

忽然感到疲乏,仿佛半生倦意都于此刻席卷而来,前世情仇早已尽忘,死生不过如是。王大妈,你想看到的一鸣天下,龙吟凤翔,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去争取了。

朝辞一怔,剔眉一笑。

这一笑当真意气风发,光华四溅,霎时照亮了整间斗室。

“说什么话呢!别说只是吞了点儿‘离人泪’,便是把全天下的□□都吞到小肚子去了,我也救得了你。你是我娘子,我不救你谁救你呢。夫君救娘子,天公地义,哪里有什么谁欠谁的。”

说了一串子话像是呛住了自己一般,忽地岔住问道:“你还要不要吃粥?”

我摇头。

“分明是嫌弃我煮的东西难吃。”他笑,收起碗来。

“安心在这里休息,解毒的事情不用担心,你还有很多日子好活。”顿了一顿,终是说了出来,“你替我担心,我很高兴。”

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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