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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崖云(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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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伤,在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中渐渐就好了,至少表面是这样。

小三的腿好了,真的变成了只猫,整天呆在后院那株梅树上,轻易不见他下来。

也没有真的杀我,因为我说了一句:“杀了我就没人学琴了,我师傅会伤心的。”他怕兰溪伤心,所以就没有拔他的剑。

兰溪也没有把他怎样,每天到琴房来都经过那棵梅树,从来没想抬头看他一眼。这么久了,也只有那么一次,远远看着他笑道:“那么喜欢上树,要不要在上面给你做个窝?”

小三:“哼!”

牡丹也见过他,非常惊奇,似乎想逗他说话来着。结果当日她拿着竹竿捅了半天,衣乱鬓散气喘吁吁的离开,回去后好像还感染了风寒。树上的小三依旧是只高傲的猫,冷冷的躺在树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小三只会跟我说话,对其他人一律是“哼”。

后来他突然跟我说:“看在你的份上。”

我想了半天,问:“是上次给你吃的包子里面有半只蟑螂,你想杀了厨子的事吗?还是锦鸾姑娘让你跳上屋顶帮她捡毽子,你不肯,把她弄哭的事呢?”

小三瞪我一眼,右边颧骨上那道艳丽的刀疤在阳光下闪了闪,“哼!”

于是掩月楼众人渐渐知道,小公子多了一只叫做小三的宠物,很凶,喜欢住在树上,没事不要惹他。

小三是头会咬人的猛兽,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加上他又长得非常养眼,充分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对他也就比其他人要好一点。平日里我最喜欢的娱乐节目就是惹他生气,然后看他发怒的眼神,看得发痴,然后叹口气,自己跑开。丢下他自己一个人抓狂,从来不告诉他为什么。

那个看杏花的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跟他很有默契的从来没有再提起。

日子如流水一样淌过,不知不觉又是一年雪花白。

小三仍旧喜欢睡在树上,他也不怕冷,一觉睡醒,身上青色衣服上落满了雪花,他随便抖抖,潇洒的跳下地直奔厨房找东西吃。

我躲起来这样看过他很多次,从不许他穿黑色的衣服那时开始。我将他那身黑衣一把火烧了,然后扔给他一套青色的衣裳。

在他抖落身上的雪花,翩然落地的那一刻,是那么的像那个人。

院里的红梅开了,那往后,小三要抖落的不止是白色的雪花,还有鲜红如血的梅花瓣。

然后,师傅兰溪新收了个徒儿。

那天我心血来潮想吃城西老锡记的鸡汁包子,自己跑去买。吃得肚子滚圆,满嘴淌油才回来。手里还捧着几个,打算带给兰溪和小三。

一进后院就觉得不对,梅树下多了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雪白轻软好像云一般的衣裳,负手站在梅花树下,微仰着头,不知是在看梅花还是在看树上的小三。

我说:“嗨,公子你找谁?”

那人转头看我一眼,微微笑了。

我呆呆看着他,手里抱着的纸包“啪”的掉到地上。

那个傍晚我看见淡紫色的天空,上面有澄黄的落霞,红艳如血的梅花,琴房碧色的窗朱色的栏全都轰轰烈烈的退成远景。而那个人站在面前,朝我微微一笑。

头顶卧在树杈上的小三,很不满的:“哼!”

这时兰溪出来,领那人进了静非尘的琴室,临行看见我的呆样,折扇在我头顶猛敲一记,痛得我呀。

小三居然还在树上“哈”的一声嘲笑我。

我没好气:“让你得意!你倒有先见之明,懂得自己把琴室腾出来。”弯身捡起包子:“看你那么开心,大概也不会肚子饿,这包子可以省下来了。”

“唰”的一声,他从树上飞下来,抢走了我的纸包。

师傅新收的徒儿叫做崖云,人如其名一般俊朗明秀。长得清眉雅目,干净恬然而又顾盼生姿。他在梅花树下对我微笑,飘逸淡然却又有着隐隐的忧伤。我从来未曾见过这般淡雅俊秀犹如一幅水墨画般的人,无论男女都未曾见过。

这个崖云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

不仅因为他长得很美,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他很有钱。

我曾问过兰溪,教他一节琴课要收多少钱?

兰溪反问:“你觉得师傅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

我连忙说不是。

兰溪告诉我,他没有收崖云的学费。但崖云拜师的时候,给了他千金。

我心里惊呼,嘴里却说:“想不到闻名天下一等一的琴师一千两就卖了。”

“是一千两黄金,不是银子。”兰溪也不生气,微微笑道:“那你呢?你又给了我多少拜师费?”

我忙拿包子塞住他的嘴。

自此便上了心。我的美容健身班计划遭到搁浅,纯粹是老板不肯投资,但我若能通过其他渠道融资,相信兰姑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话说起来,为什么非得执着于这个计划不可呢?只能说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件想干的事情,也是暂时能想到能证明我能力的事情,所以很想实行看看。

依旧是一人一间琴室,教罢一个再轮到另一个。

崖云来学琴已经七天,我与他却仅止于初次见面时的互相介绍。

我听到兰溪说出他的名字,脱口赞叹:“放牧青崖云属我,偶逢知友共谈心。公子真是好名字。”

在听到兰溪说出我的名字时,他却只是含笑颌首,气度高贵清华。

这次见面礼愈发显得我张扬、无礼、进退无据,让我耿耿于怀了好久。

一直在盘算怎样跟他搭讪,但对着这样安静的一个人,你贸然开口总会觉得像是打破了世间平衡似的,即便是我这样一个咋咋呼呼的人,也自觉冒失。

而且这个崖云学琴的天分还非一般的高。

以前也许略有基础,但不会比我的更深厚。从一开始的微带生涩,到后来的圆转如意,他只花了几天时间过渡。若是换着是我,我记得,当初度过这个阶段我足足花了一个半月。

好吧,我承认自己确如师傅所说,没有好好用心学琴。不然还能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天分么?

这日兰溪教的曲子是“梨花落”,弹的时候要有种微雨落花意纷纷的感觉。兰溪如往常般,教毕我便留下我独自练习,自己转往隔壁。

今日合该有事,我弹着那曲子,没见微雨落花,自己先就心烦意乱起来。不一刻听到隔壁传来婉转惆怅的琴声,忽然想起月色下灿若浮华的杏花,突地悲从中来,难以克制。

昨天我在城里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竟出了城,又走了一段,才知道自己竟无意中走到破屋来了。我呆呆站在屋前那棵槐树下,也不知是何心情。时近中午,屋顶的破洞内竟有炊烟袅袅升起。

我听到心脏即将爆裂的声音,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发现自己竟已进了屋内。破屋中央生了火,围坐着两个汉子,正在烤一只鸡,闻声一起转头看我。

见我愣愣的看着那只鸡,一个汉子露出惊慌的神色,另一个却笑着站起来:“好俊的小哥,闻到香味了吧?一起吃?”走进来伸手就抓我。

我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好啊,我正好饿了。”趁他一愣,一脚踢到他裆部。趁他惨叫躬身,连忙转身就逃。

一路狂奔进城,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了。一直奔到掩月楼,才停下来拼命喘气,那一刻,有种即将窒息死去的感觉。

虽只是草草一瞥,却已知道那里已不是我曾居住过的地方,我已永远回不去过去。

当时憋在心中的一口气,本以为已经沉积到底,终将凝固成一个毒瘤,却不料被这崖云一曲“梨花落”引了出来。

只觉无限凄酸如火山般爆发,源源不绝,要将我没顶。

一手推开挽云琴,疾步而出。

奔过院子时,梅树上的小三猛的撑起半个身子,似是被我惊动的猎犬。

我冲到后门,发觉有人守着。是崖云的随从。看见是我,脸上有点诧异,却没有拦。

我放慢脚步经过他身边,眼角却一直瞟着绑在他旁边的两匹马。一青一白,青的骏秀,白的健美。

瞬间下了决定。

“崖云公子好似有点腹痛,让我告知你一声。”我对那随从说。

这随从长着一张年青端正的脸,闻之立刻面色微变:“可严重么?”

“师傅正在照料他,应无大碍,他特地让我转告你一声,请你不必担心。”

随从目光一闪:“多谢雪棠公子告知,不知公子可否暂替我一会,我去见见公子便回。”

我笑着点头:“巴巴的赶来通知你,正是此意。”

随从满目感激,转身进院,才一抬步,怔了一怔,“公子你……?”

琴房中,崖云正与兰溪公子缓步而出,看我房中忽空,不知何事。

随从一怔转头,我已解开系马缰绳,翻身骑上那匹青马,一拍马臀,飞驰而去。

要奔到哪里去?我不知道。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这样奔驰到天之尽头,地之角落,奔到那千峰无人,万壑鸟绝,奔到那水穷云起,星沉月落的去处。

也许,在那个地方,我可以好好躲藏起来,好好的掩藏着内心那点黯红的凄怆。

身后马蹄声劲急,有人策马追赶而来。我想也不想,顺手提起放在鞍旁的马鞭,狠狠抽下。

□□青马一声长嘶,撒蹄狂飙起来。我紧紧抓住缰绳,努力想紧贴马背,却被抛得上颠下倒,左摇右晃。回想上一回骑马还是在风景优美的坝上,驯马人骑着马牵着缰,引着你的马小快步的颠颠跑圈。那时已觉得是惊险的享受,哪里是现在这拼命的速度可比。

似乎有人在我耳边叱喝,让我把马停下,但呼呼风声,却哪里听得真切。

前路茫茫,营营众生,何曾有人知道何去何从?而我,只不过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奔逃,也无法奔到我想去的地方而已。

既是不能去,不可去,那么去哪里也是一样。

策马狂奔,速度带来的快感让人有所觉悟,死在途中,有时也并非是件坏事。

青马发力而奔,两旁景物飞一般往后飞掠,确是一匹好马,惜乎马上骑者毫无技术可言。蓦然间,眼前似见人影一晃,惊吓之下,我用力勒马。

青马惨嘶一声,前蹄仰起,生生把我抛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等着骨折肉损,浑身疼痛,谁知却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人身上有淡淡的兰草香气,抱着我凌空飞旋,轻轻落地,袍袖轻轻在我脸上拂过,柔软得像一片云。

“不用怕,没事了。”那人的声音澄澈温和,云淡风轻,入耳却觉得一阵熟悉,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声音便该如此。

我不作声,也不睁眼。

凄伤的感觉依旧在心中萦绕不去。我曾想过无数方法与他搭讪,但都从未付诸实行,此刻他主动跟我说话,我跟他还这般接近,然我却忽然失去了所有心情。

旁边有人怒斥:“好一头畜生!”随即那匹青马凄惨嘶叫。抱着我的人身体微微一颤。

我叹口气:“小三,我在这里!”

小三这才放开青马,奔了过来。他没有骑马,弄得灰头土脸的,竟是靠双腿一路飞奔而来。此刻瞧了瞧我的脸色,怒目瞪着抱着我的人,却向我张开双臂。

我低声道:“我没事了,请放我下来。”脚一着地,只觉一阵酸麻,不禁一个趔趄。两只手同时伸出,一只抓向我左臂,一只扶住我右肩。

抓向我左臂那只手稍一碰触,却又收了回去。

我干脆举高双手:“小三,背我回去。”

小三瞪我一眼:“哼!”却乖乖背转身去,蹲下。

我伏在他背上,回头淡淡一笑:“谢谢你,崖云公子。我惹恼了你的马,又弄伤了它,改天我一定弹首曲子给它赔罪。”

崖云不语,只是微微一笑。他骑来的那匹白马迎了上来,将头颈往他轻轻厮磨,甚是亲热,另一匹青马却眼睛血红,瞪着我和小三。

我给它瞪得热血上涌,长声一笑:“一事无成惊逝水,风波江湖负我深。小三,我们这就走吧。”

小三不语,挽着我双膝的手却紧了紧,缓缓往掩月楼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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