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第 118 章(1 / 1)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黄鹂儿在汾河河岸上莫名昏倒之后病了好几天,神智一直不怎么清明,浑浑噩噩地,时常一个人睡着睡着就说起梦话来。殷释在马车里看着躺在枕上的黄鹂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有点口齿不清地说道:“皇上吉祥如意……威武雄壮……百步穿杨……金枪……不倒……”
这是做的什么梦?殷释想起往事也忍不住笑了,可眉头随即皱紧,又看了她一会儿,把视线别开。
象是自己在跟自己拔河,总是在忍不住想要亲近她之后,突然又开始质疑自己的感情。自从在十万大山里受了重伤,殷释就觉得好象遗失了一部分自己,又觉得是重新找回了一部分自己,总之现在的他和受伤之前的那个他有些不同。哪里不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只是现在没有时间让殷释细想。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还以为他们现在正在一边逃命一边考察汾河河工,殊不知这是多么高妙的一招狠棋,后手连绵,绝杀伺窥,当中的深意只有他一个人才明白。
钜川城大兵压境,他这个皇帝却不知所踪,只把京城防卫丢给远从鄣州赶来的简克难,京城里还有个武陵候司马平,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与起兵作乱的殷祈同气连枝。表面上看起来,他殷释的皇位已经不保。
但其实,这样的险境正是殷释自己一手造成的。
先帝殷瓒雄才伟略,殷释多年来一直跟随在父皇身边,对父皇的心思多少也能揣摩到一点。皇权,必然需要集中,但天下初定之时,殷瓒并没有急于将大权从各州都督手里收回去。谁料天不假年,殷瓒暴凶于盛年,留下一个未及收拾停当的大卫□□,皇位虚悬三年,一方面因为遗旨失踪,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当然就是因为各州都督之间的权力斗争与相互牵制。殷释吃够了大权旁落的苦头,所以这次殷律殷祈刚一兴兵,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金国已定,数十年间不足为患,现在放手让大卫□□里最手握重兵的三位都督打上一仗,最好彼此都把实力消耗殆尽,赵执戟、麦元庆、简克难这三人一除,剩下的各州实力平平,都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现在激烈斗争中的这些人,殷释自忖都能拿捏得住,战事未起,他已经开始寻找破绽各个击破,只是有一个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应付得了。
殷律。
这个他最强的对手,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破绽与软胁便是他身边静静熟睡着的女人。然而殷释现在也不能确定,用黄鹂儿是否就一定能制约住殷律。他还有些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当真狠得下心牺牲这只小鸟儿。
马车颠了一下,黄鹂儿不舒服地动了一动,往殷释身边凑近了些,纤手一抬搭在了他的膝上,额头贴在他腿侧,撒娇似地呓语道:“我腿疼……揉揉……”
殷释眉梢一挑薄唇抿起,在自己醒悟过来之前,上身已经前探,大手伸出,覆住黄鹂儿蜷在他腿上的左膝,轻轻揉动了起来。
在殷释一行人悄无声息潜回京城附近之时,汾河水闸才被开启,一夜之间,汾河水面上涨,钜川城里闲置了数日的臼坊水碓重新开始响起了杵臼声,殷律骑在马背上,站在钜川下游数十里处的汾河岸边,看着滔滔而来的江水,面色十分冷竣。
殷祈策马走到他身边:“看样子老大到了砀州甲兰,宋原被他制住了。”
殷律遥望向汾河水流来的方向:“河水从甲兰流到此处约需一昼夜,殷释应该会想到这一点,不会让河水暴露他的行踪。他现在必定早已经离开了甲兰,也许已经到了京城附近。”
“要不要派人堵截?”
殷律微笑摇头:“不用,放他进京,我只怕他不来,只要进了钜川,插翅也不会再让他飞出去。”
殷祈端坐在马背上,看向钜川城的方向,那里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也是有他最牵挂的人的地方,他咬咬牙,太阳穴上微微耸动,眯起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寒意。
闻到空气里那股熟悉的腐臭味,黄鹂儿一骨碌爬起来掀开车帘往外头看,疑惑地回头问向殷释:“我们不是要回京城,怎么到了羡陵?”
殷释把车帘放好,拉黄鹂儿坐定:“京城附近现在处处是险地,只有羡陵才最安全最安静,我们当然要来这里。”
黄鹂儿皱眉:“可是延已大师她……她不是赵执戟的妹妹么?这里该不会有赵执戟的手下吧!万一……”
殷释镇定地微笑:“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法子,别怕。在甲兰城外你不是又莫名其妙地昏倒过一次?当今世上除了十万大山里的碧族人,就只有赵执戈能策动你体内的碧血灵力,我们当然也要来会会她。”
黄鹂儿不明白,殷释也不想说得太明白。不多会儿马车到了羡陵外,此刻正是傍晚,延已大师的钟声再度响起,等十八声钟响静止之后,殷释才差人去递送口信。赵执戟当然留了一支人马守卫在羡陵以外,殷释却浑然无意地带着黄鹂儿坐进下陵的竹筐,木梆声响后,竹筐快速下降,黄鹂儿的心也跟着往下猛沉。
羡陵没有一丝变化,也许永远也不会有变化。黄鹂儿再度踏足羡陵中这座的寂寞石山上,看着简陋的佛堂和迎出堂外清瘦冷寒的延已大师,轻轻施了一礼。赵执戈却只撇了撇嘴角,对殷释说道:“殷老大,这就是你的仪贵妃?到现在还是一副乡野村妇的样子,连个礼也施不好!”
殷释轻笑:“自然不能跟你相比,不过我就喜欢她的天然作派。”
黄鹂儿脸上滚烫,有些讪讪地瞥了殷释一眼。赵执戈心中雪亮,静静看了黄鹂儿两眼,转身走进佛堂,盘膝坐在蒲团上,对着跟进来的殷释说道:“佛门清苦,贫尼只有白水一杯招待,请皇上不要嫌弃。”
一边有小尼姑用茶盘端来两杯白水放在两只蒲团边,殷释与黄鹂儿一人一只坐下,端起杯来抿了一口。赵执戈毫不客气地说道:“眼看战事一触即发,皇上却大驾光临蔽处,不知有何贵干?”
殷释朗声一笑:“自然是来向大师求助。”
赵执戈眼中精光闪动:“贫尼方外之人,足不能出羡陵一步,不知怎样才能相助于皇上。”
“大师虽不能出羡陵一步,却足可以号令青州十数万兵马,我这个皇上说话都不一定如此管用,大师何必自谦呢。”
赵执戈冷笑:“我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掖着藏着。你和赵执戟的诡计也只能骗过殷老二,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利用我和她试探殷老二,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破敌之计?”
赵执戈说着,用手一指黄鹂儿。黄鹂儿傻愣愣地眨眨眼睛:“我?殷律?”
殷释脸上的笑意渐深,眼神也渐深:“羡陵其实也不是大师想象中那么安全。怎么,你忘了当日殷律安排在这里的那名宫女是怎么死的了?那个从羡陵里跑出去的小尼姑,你们现在找到了吗?”
赵执戈怒意顿现:“你在我羡陵里安插细作,究竟意欲何为!”
殷释微扬起头,带着种沉重的力量看向赵执戈:“如果没做过亏心事,大师又何必怕人窥探。只是朕有一事不明,大师既已落发出家,又为什么频频犯下杀生之孽?”
赵执戈眼角跳了跳:“你说的什么屁话!”
殷释森然低笑:“你们赵氏兄妹,一般无二地手辣心黑。赵执戟府中妻妾众多,为什么只有无意间宠幸的一名婢女诞下子息?他府里唯一的小少爷,又为什么会在去年暴病而亡?延已大师,你说,赵执戟如果听到这些,会不会也和朕一样心存疑惑?”
黄鹂儿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下,赵执戈苍白的脸上更是全无一丝血色,她死死盯着殷释,好半天,才桀桀地发出一阵笑声:“殷老大,果然谁都小瞧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