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百年孤独（1 / 1）
灵魂，在黑暗中沉寂了好久，好久。
岁月，在沙漏中走得无声无息。
稠密的黑网，将我重重围困。我一度以为，这个地方，就是所谓的地狱。
我死了吗？
不，死去的人不会思考。
那么我究竟是怎么了？我还活着吗？
我企图用力量去躯赶黑暗，可是，我虚弱得动不了一个指头。
吱呀——
我听见开门的声音。
妈妈说：“裕扬啊，我来照顾她吧，你明天还要回报社，早点回去歇息。”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妈妈认识裕扬？！
我的身旁，响起了我日思夜想的嗓音：“伯母，我还想多陪她，医生说，或许她能听见我们的话。”
裕扬！我在听！我在听啊！可我为什么睁不开眼睛？！
妈妈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我给你买夜宵吧。”
吱呀——
门又开了，妈妈问：“咦？谁来过？送这么漂亮的花。”
“我买的。”裕扬回答。
门又关上了，大概是妈妈已经离开了。
一切变得迷离。
裕扬手心的热度，传到我脸上。
“为什么你还不醒过来？为什么你要折磨我那么久？没有你在的日子，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怎么过的吗……”滚烫的泪，滴落在我手臂上，“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想娶你了。你出事的前一天，我问你‘如果我现在向你求婚，你会不会答应’，你说‘小朋友，你还没到法定年龄，想这些事情干什么’，当时我就下定决心，到我22岁那一天，我一定要手执鲜花向你求婚，为你戴上属于我的戒指。”
“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希望你能够在这一天穿上白色的婚纱，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有什么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我22岁生日，花已经准备好了，戒指也为你戴上了，为什么你还不醒过来，对我说一声你愿意……”
他颤抖的肩膀埋在我怀中。
早已泣不成声。
我游荡的灵魂在拼命呐喊，我愿意，我愿意！可惜你听不到，你始终听不到……
渐渐的，我悃了，一种倦意令我重新陷入了无法自控的漫长沉睡之中。
我的世界，归于平寂。
第二次有知觉。
依旧不知白昼黑夜。
身旁悄然无声，只有淡淡的药水味和鲜花香，混杂在寝室里面。
病床前没人吗？
我感到舒坦的同时，又从中滋蔓出一种失落来。
是思念吗？
这微弱的火光还没有灭……
这时，床前发出一声指责，吓了我一跳。
“你以为不做声就可以了吗？”是湘云的声音！
她在跟我说话吗？
“就是你一天到晚摆着这副死人脸，才会把小鱼弄成这样的！”
湘云，你在说谁？裕扬吗？
她继续说：“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一个人！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你那么死心塌地，你再怎么残忍地对她她都能忍下来……”她忍住悲伤，极力说道，“当初，要不是你给她脸色看，令她心神恍惚，她又怎么会跑进死胡同里，被人害成这样……”
湘云，不是的，你误会了，是我自己糊涂，神推鬼磨地就走进那条巷子里了。
湘云抽了两口气，竭力说：“医生说了，她的病情再恶化下去……就要完了……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湘云，你有多心疼我，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生死有命，你再怎么责怪裕扬，我也无力醒过来呀。
门“吱呀”而开。
“哟，湘云也在。”妈妈说。
“阿姨。”湘云礼貌地打招呼。
妈妈问：“裕扬，今天没工作吗？”
“今天休假。”我这才首次听见他的声音。
“哦。”
当他们簇拥在我身边，我正感到欢慰的时候，疲惫又不期地倾袭而来——
思维开始散乱。
身体像遭逢暴风雨的攻击。
一次击突！
再次猛烈击突！
冰冷的血管骤然收缩起来。
我可以感觉到，心跳在紊乱过后缓慢停止……
“小鱼！”
我的意识开始远去。
“你们快看心电图！”
“医生！”
“医生！”
……
幽邃的深黑，将我囚困了好久，好久。
被销蚀的生命，流逝得无声无息。
我，活在我的世界里面，千年一日。
他们，活在他们的世界里面，一日千年。
孤独就这样缠绕着彼此，无人知道何处是终结。
直至我第三次有知觉。
实在感强烈了些。
我逼着自己去撬开漆黑的外壳，想看到一点光明。
我可以的。
我要积蓄更多的力量去睁开双眼。
有人在吗？能帮帮我吗？
病房的左侧，我听见两人在对话。
“……那她怎么说都是我半个孙媳妇，我也不忍心这样……”裕扬奶奶小声地说。
“别再说了，奶奶。”裕扬冷肃地说，“我会等她醒过来。”
裕扬……
我究竟哪里好……值得你如此珍爱……
奶奶解释说：“奶奶不是要你放弃她，只是说，万一，万一她就这样躺着，一辈子，你要怎么办？”
“等。”无比坚定的字眼，怀着一种绝对的虔诚。
一股暖流汇入我跳动的心脏里头。
温热的。
坚强的。
振奋的。
我多想敲碎这个黑色的牢笼，伸手将你拥入怀中。
我不要你孤独一辈子……
不要……
我凭着你给我的强大意志，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动一根手指。
或许我的动作太微小，你无法看见，但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努力的成果的……
“轰”一声，□□似的。
我可以想象他是如何慌乱地扑到床前的！
“奶奶，她动了！她动了！你看见没有？”他居然看到了我的动弹，太好了，太好了。
“孩子啊，你别这样……”奶奶多半是以为他有幻觉，于是劝慰道，“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不是的，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动了，她动了！”他捧着我的肩，激动地摇晃，“杨子青，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的，求你醒醒，醒醒啊！”
裕扬，为了你，我一定要活下来。
早在你求婚那时，我已经想要脱离这个黑暗的囚牢了。
如今，没有什么比你的期盼更能够激励我，振奋我！
我顶着灼烧的光线，微微地张开了双眼。
“醒了？！”他一下子高兴得忘了形，语无伦次道，“你醒了！你醒了！你听见我说的，对不对，哦不是，应该叫医生，我去叫医生——”
“我去，我去！”奶奶欢天喜地奔出了病房，念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丫头终于醒了，医生！医生……”
裕扬握紧我的手，泪水盈满了眼眶。“四年了，你已经躺了四年了，你知道吗？我盼今天好久，好久了……”
四年。
就像一个遥远的梦。
梦中，哭泣崩溃了，思念风化了，生命流逝了，我心爱的裕扬，亦已不再年少了。
梦醒，张开双眼，才发觉它原来那么真实。
他成熟而消瘦的面庞，平添了许多沧桑，许多惆怅，就像被岁月狠心地撕下了那份稚气，留下阵痛的风霜。
苍白的他，仿佛再也经不起风吹雨打了。
这是我的罪孽。
是我让他等太久了！
我想要说话，却连动一片唇都那么艰难。
他掩不住心中的兴奋和喜悦，吻着我的手背，泪水激动得滚滚落下。“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所以你会醒，你一定会醒过来……”
是的，裕扬，我爱你，所以我不会丢下你一个。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