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二章(1 / 1)
雪大概积得很厚,躺在床上,她可以清楚地听到院墙外行人走过的声音,“嘎吱嘎吱”地,像在灵魂深处许久以前记下的声响,惹得心头微微泛出酸涩的味道……
似乎有辆马车驶了过来,也许是因为夜路雪滑又急着赶路的缘故,空空的车厢晃荡不停,传来“哐铛哐铛”的声音。那渐行渐近的声音,最终停在了她家院门外。
深夜不眠的人显然不止她,隔壁房门被打开了,一个人极快地走过去开了院门。
无影在心中暗叹,傻月湘,师兄怎么可能这么晚了还往家赶?问都不问是谁就开院门,也不怕是贼匪。
想的同时,她也快速地起身着衣,开出门去。
来人已经和月湘低声匆匆交谈了起来。
那人她认识,月湘也十分熟悉,是离这村子五里路的一间路边小客栈的店小二,虎子。那小客栈是开在通往京城必经路上,离京城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算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平时客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大多是就近到村里请秦海天医治或者抓药,偶尔有女客生病的时候月无影也会出诊,所以与这店家里的人她们都熟识。
深更半夜地跑这里来怕是店里有急病的病人吧……
“怎么了?”她上前。
虎子抹了把脸,满脸颓丧,确认似地再问她道:“秦大夫真的不在?”
“河西村有个病人,秦大夫下午的时候就去了,估计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回来。”
“糟了糟了!完了!完了!”虎子急得直跳脚,原地来来回回地转着,“那位爷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天明了……”
男的?无影无端地心慌了起来,会不会……会不会,是他?
再一仔细想,今天看他神色的确是十分不好,她说了那样的话后,他的心疾……难保不会……
“月大夫,您看,您能不能帮忙去看看,这人命关天的事……”虎子说得十分焦急又十分为难,月大夫虽然医术了得,但是,让人家一个姑娘家去给个大男人看病,总归是……
“好,我这就去拿药箱。”她没有一分迟疑,倒是旁边两人被她的话吓得一愣。
只这一愣,她又从屋里跑出来了,急急地道:“快走吧,怕要来不及了……”
虎子接过药箱,扶她上车,“月大夫真是善心人,您请坐稳了。”
调转马车,一鞭马匹,如来时般“哐铛哐铛”地飞快离开。
车帘在夜风里一荡一荡地,晃进许多碎白的芒光,照在她抓着药箱的手上,那上面青筋暴起泛着白色,寒风透过重衣,她全身瑟瑟抖了起来……
默阁……默阁,千万,千万不要是你啊……
不会的,不会是他……他病成这样,段星魂怎么可能会放心?一定跟着一起来的,一定是……
再说,他们怎会在一个小客栈里落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马车颠了一路,她悬着的心也颠了一路。
小客栈的掌柜看到她时,诧异了一下,但却很快回神,倒未因为她是女子而轻待她,仍然恭敬地亲自在前给她提灯引路。
大凡客栈饭馆之类都惧怕出人命的事,等在大堂的掌柜即使没出去跑那一趟也愣是逼出了一身的汗。他一路擦汗一路说,“吃过饭之后也没见有什么事,到半夜突然就闹腾起来了,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二在她前面将房门推开,黑洞洞的尽头点了盏萤火小灯,另一个跑堂的正手忙脚乱地给躺床上那人擦汗……
不是……
无影透出重重一口气,脚步瞬间轻盈起来。
那跑堂立刻认出她来,退到她旁边道,“这位客官也不知道哪里不舒服,话也说不好直叫唤着,手脚冷得像冰一样又全身冒冷汗,月大夫您看这是……”
无影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道:“他晚上的时候是不是吃了很多东西?”
“哎,是啊,这位客官说赶路错过了用饭时间,一天没吃饭,到这儿一下子就吃了十碗饭哪!”虎子在背后惊叹今天这位客官的壮举。
“把他手拿出来,再多拿几盏油灯过来。”无影打开药箱,取出样东西。
掌柜的候在她旁边,带点小心翼翼问道:“月大夫,他……没什么事吧?”应该,有得治吧?
“只是吃多了,扎两针就好了。”一进门就闻到他打嗝喷出来的伤食味,再加上虎子的话,已经可以肯定是暴饮暴食惹起的病症了。
“就……这样?”掌柜的听了她的话,眼神不由怨毒起来,就为了这,把我们几个折腾了半宿啊……
“嗯,你们等下再给他揉揉手脚就可以了,他只是有些积食。”她边下针边道。
“没事儿就好,嘿嘿,没事儿就好。”差点把咱小命给吓没了,掌柜擦着额上的冷汗嘿嘿直笑。
约莫估算着时辰,无影取下银针收起,提起药箱便准备离开。掌柜在后头跟虎子嘱咐几句用马车送月大夫回去之类,就打着呵欠回房休息去了。
虎子提了盏灯笼,笑笑道:“月大夫真是好医术啊,不用把脉问两句话就知道病了,而且两针下去就把病治好了,嘿,真神了!”
无影没言语,默默跟着他的脚步走。虎子也习惯了她的少言,一路自言自语说着恭维的话。
这是间简陋的客栈,脚踩在楼板上,总有声“呀吱”的响动,寂静深夜里听着十分刺耳。他们在楼这头“呀吱呀吱”走过去,那头竟也有人“呀吱呀吱”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在黑暗里被无限地放大,颇有些骇人。
“小二,”低低的男音回荡在无影耳畔,她瞳孔猛然一收缩,“这附近有什么药店没有?麻烦你照这方子去抓几付药来,有急用。”他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小二,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灯笼旁的她,仿佛不认识般用陌生的眼光扫了下,又道,“这银子你拿去,若有多就当做你的跑路钱。” 摸出锭银子放到小二手中。
虎子一手抓灯笼一手抓银子纸张,颇为为难地道:“客官,这荒郊野外的还真没有什么药店,买药都得到城里去,现在城门都关了,要等到天亮……哎,您那儿是有人病了吧?让月大夫看看吧,别看月大夫是个姑娘家,但是医术了得,京城里那些什么神医大夫也不一定比得上哪,而且她药箱里也带了些药,说不定……”
“少爷犯的是旧疾,不用看大夫……”
“让我看看吧!”她突然冒出话来,让两人都盯着她怔住,无影垂下头,缓缓道,“你说急用,必定是急症了,让我看看,兴许我有办法。”
虎子也点头说,“是呀,客官,就让月大夫看看吧。”
他又用那种陌生到冰冷的目光扫了无影一遍,才慢吞吞地道:“那,好吧。”
他脚步极沉,像是疲倦至极,无影的心慢慢沉了下来,坠到谷底,寒气从脚底直窜上脑壳,张口她就想问出那句,夕剑,默阁怎样了?
但,怎么问?怎能问?!
虎子依旧是在前引灯带路,楼板依旧摇摇欲坠,她只听到自己战鼓一样的心跳,涔涔冷汗顺着脊背一点一点流下。
房里燃着昏黄的烛火,床前模糊只见坐了个人,该是什么都看不真切的,她却分明看到那人与夕剑一样冰冷彻骨的眼眸,他放下手中的物什,站起来道,“怎么回事?”不冷不热不温不火。
“月姑娘是店里请来的大夫,刚给位客官看了病,听说这里有位爷也病了,也一并看看吧……”虎子十分热诚地帮忙说话。
“是吗?”这话冷了几分。
“是啊,月姑娘的医术十分了得的,她比城里……”虎子还想细细说些无影的好话,满屋子人却冷冰冰漠漠然地,仿佛没人在意也没人想听他说话,虎子不由有些讪讪然,不知该进该退。
“小二哥,麻烦去打盆水来。”静了半晌,终于有人接了话,却是无影。
“哎,好……”虎子转身正想走,犹豫了下又回头道,“那,月大夫您先给这位爷看着?”不需要他在一旁照应着?那两位爷似乎不怎么相信她的医术啊……
见月无影竟然点头,虎子也只有迟迟疑疑地出去了。
她走近床前,昏黄的烛火映衬着他苍白的脸,浅浅的呼吸忽断忽续。
学医时,师父曾再三说,诊脉不止是靠指尖的触觉,也要心静才可以听出“病”在哪里……
她医人无数,她医术过人,她见过无数鲜血淋漓缺手残脚的场面,她该是镇定沉稳,心平如镜……但,执起皓腕时,她分明听到的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
她该心平气和……
眼角余光触到床边地上扔着的带血的衣裳,胸襟上有大块暗红的颜色,刺激着人想象当初的殷红。心跳再不受控制,脑子那刻里就如刚经过噩梦醒来的瞬间,懵懵懂懂,一片空白……
终究放弃了诊脉,她打开药箱取药,明明是摆放整齐的箱子到她眼中无端端变得紊乱无章,翻找了半天依旧找不到她要的东西,药盒一个一个摆了满桌,这才想起那瓶药她放在身上。
将药递到冰炎面前,她深吸气平静地道:“先给他服下三粒。”
冰炎没接东西,看着她的脸,慢吞吞道:“你的手在抖,你在慌什么?”
一口气咽在喉咙,闷得胸口泛疼,鼻子泛酸。
床上的人忽然咳嗽几声,醒转过来,转头间,看向她的墨玉双眸盈上朦胧雾气,过了好久,他笑了,依旧俊美非凡,“终于……见到你了……”
“惜月……”
犹如一个符咒,犹如秦海天当初唤醒她的那声“月妹”,她记起自己那个该拼死遵守的誓言,脸色蓦忽变得苍白无比,心脏有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
“惜月……”
钝刀在心口穿刺而过时,她听到自己平平的声音道,“公子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