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蔷薇坠落(1 / 1)
我策马狂奔,仿佛唯有速度,唯有不断的前进,唯有风扑打在脸上的力量——那让呼吸为之停滞的力量,才能回应在我心中激荡的情绪。
这场命中注定的战争,这场男人间的战争,似乎已经理所当然的把我当成附属的战利品,为了王权和…我吗?为了我吗?为了我而战吗?呵呵,多可笑!
一阵不可遏止的冷笑在心中层层跌宕开来——难道他们以为我会柔弱的流泪,然后欣然接受并微笑着服从这所谓的命运吗?难道仅仅因为这一个是我重视的亲人,而那一个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吗?仅仅因为某种强大的力量挡在我的面前,试图控制我的思想和行为吗?仅仅因为他们对我抱着所谓的爱情,就可以一再惘顾我的真实想法和感受,把我当作人偶般摆布吗?
谁?谁来决定这一切?凭谁来主宰一切?谁要教会我相信,命运是不可违抗的铁则,我只能跪倒在他的脚下,合掌祈求上天的慈悲和垂怜?谁在高处俯视,用悲天悯人的目光和劝诱的声音叫我什么也不做的等待?这是谁的愿望?谁的命运?谁?凭谁?
血液在我的血管中猛烈的流动,带来沸腾燃烧的感觉。我大口呼着气,拉着缰绳的手却越握越紧。
面对这场战争和它带来的一切,或许我可以有一千条软弱的理由,但真正的行动只需要一条理由,那就是——我,绝对不会是任何人的战利品!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我的命运,没有任何人!
无论我是谁,无论是这个属于蓝基娅的身体还是赵楠楠的灵魂,这都是我的战争,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己而战!
……而且,和…一样,我也有必须获胜的理由。我追逐的梦想和想要的幸福,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即使命运是残酷的枷锁,我也要坚守对自己的承诺……
……那是不能输、不可输,不得不拼却的一战!
“口令!”
远远地,营门口的守卫喝道。
我眯了眯眼睛,不但没有减慢马的速度,反而夹紧了马腹。
“停下!……”
周围响起杂乱的呼喊声,我却充耳不闻,一种不可遏制的绝决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充满了我的心——沼泽可以渡过,高山可以飞越,梦想可以实现,命运也可以被掌握……
“吓!”
我猛地一拎缰绳,胯下的马嘶叫着奋力一冲,在一片惊恐呆愣的面孔中,高高跳起,漂亮的跃过高高的栅栏,稳稳的落到地面上,马蹄扬起一片尘土。
是的,我回过头对着那些惊疑未定的人们露出灿烂的微笑,我可以做得到,只要我愿意…甚至……
我扬了扬手中的鞭子,自顾自策马而去,身后散落一地各色各异的目光。
我刚刚回到帐篷,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接到了阿玛克尼亚公爵的召见。
“告诉你的主人,”我对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克拉克说,“我会在十分钟后过去。”
“是的,殿下。”克拉克鞠了一躬,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很好,但愿不会又是一个送信的倒霉蛋被抓住了,如果恰好身上还有一封某人许诺我做王后的密信那就最妙不过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随便的找了件衣服换上,用清水抹了几把脸,又伸手到一大堆匣子和玻璃瓶子中间摸索着寻找我惯常用来别住前襟的珍珠别针。
很快,我找到了它;可是,我马上把它握在手心里,同时下意识的往门口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才低头看着手中的饰品——在那泛着微微莹白色柔和光泽的珍珠别针上,别着一朵风干的紫丁香,和它在一起的,是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
我几乎是一秒钟也没有耽搁,马上用灵活敏捷的手指把纸条解了下来,迫不及待的放到眼前读了起来:
“十九日晚上十点,营地伙房,黑色门帘的帐篷。如果您不能来,就披上您的红披风。”
十九日?明天…后天,那么说还有两天……我沉思片刻,撕碎纸条,平复了一下波动的情绪,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转身掀开门帘,向着阿玛克尼亚公爵的帐篷走去。
我走到门口,突然门帘一掀,詹姆斯元帅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我,低头深深鞠了一躬,便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伸手撩起门帘,走了进去。
阿玛克尼亚公爵站在桌子边上,全神贯注的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幅地图。他的黑发垂下来,在肩背上划出优美的弧线;俊朗的五官线条在空气中沉寂着,宛如赫斯托那的雕像。
我默默的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不由自主的去揣摩他沉思的面孔上每一丝细微的颤动和变化。突然,他抬起头来:
“你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呢,蓝基娅?”
“我怕不幸打扰了您的沉思,公爵。”我淡淡的说。
“啊,确实如此……”他朝我注目了一会儿,“看来,你已经观察我很久了,那么,可否请你好心告诉我,你得到些什么了吗?”
我轻轻一笑:“一颗深思熟虑的头脑在寻求他的胜利,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
他笑了起来,黑曜石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不错——尤其是,在有人希望让这场战争变得更加有趣的情况下……”
“什么意思?”
“从边境传来的消息,艾尔文的军队动了,”他安详的说,“我不用向你隐瞒,因为你迟早会知道。”
我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瞧瞧,你并没有特别难过,我在你的脸上找不到痛心或者是愤怒之类的表情,这么说,你已经不再象我所想象的那么在乎他…在乎洛林公爵了吗?我是否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我答非所问,或者是妄图用一个问题代替另一个问题。
“啊,当然不是,”阿玛克尼亚公爵离开铺着地图的桌子向我走过来,低头看着我,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撩拨着我的发丝:“进攻将在两天后进行,而在此期间,我想要亲自护卫你的安全。”
“亲自护卫?”我的心砰砰直跳,不由自主拔高了声线,“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需要你时时刻刻和我呆在一起,”他的健康的、带着红润色泽的嘴唇上闪过一丝微笑,“请你住在我的帐篷里,在我的饭桌上吃饭,在我的床上睡觉……”
我走出阿玛克尼亚公爵的帐篷,刺眼的阳光让我感到一阵目眩,我不由抬手遮住眼睛。在六月不甚温柔的阳光下,我的心也烦躁起来。但显然我的头脑比我的情绪更值得信任,在走过一半回程的当口,我果断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在一排灰色的帐篷中间,我停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掀起其中一个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
拉迪特尼埃穿戴得整整齐齐,看见我,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黝黑的面孔上飞快的掠过一丝惊喜;他脱下帽子,深深朝着我弯下腰去。
他正准备出去?我的心不由往下一沉:但我仍得试一试,否则恐怕没有时间,也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于是,我在一只箱子上坐了下来,拉迪特尼埃把帽子拿在手里,恭敬的站在一旁。
“您的伤怎么样了?”
“谢谢您的关心,殿下,我已经完全好了,这都要归功于您送来的药膏,它具有非凡的疗效。”拉迪特尼埃微微挺起胸膛,尽量表现得象一个文雅的骑士。
“是吗?那太好了。”我极其简短的回了一句,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眉头轻皱,似乎毫无知觉的绞着手指,显出一幅疑虑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
拉迪特尼埃不断抬起头来看我,显然留意到了我的反常:“您怎么啦?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他终于忍不住的问。
“噢,不,我没有事,拉迪特尼埃!”我烦躁的说,举起手来停在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使我不耐烦一样。
又过了几分钟,我猛地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忽地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拉迪特尼埃,眼中射出迫人的光:
“听说,你们手中经常准备有一种药,有时为了减少伤口的痛苦,你们会调配剂量服下去……那种,可以让人在一定时间内失去知觉的药。”
拉迪特尼埃惊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我:“啊,请您饶恕我,您在说什么?您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别问!拉迪特尼埃!”我情绪不稳地说,“你只需要把它给我,只要一小点,一小点就好!”
“可是,您要用它来干什么呀?”
“嗨!嗨!拉迪特尼埃!”我扬起头,露出悲伤的笑容,“如果我不告诉您,您就不愿意帮助我吗?”
“殿下,我……”拉迪特尼埃变了脸色。
“好吧,好吧,”我用手盖住眼睛,仿佛竭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您快走开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拉迪特尼埃呆呆的站立着,似乎不知所措。
他在犹豫,我对自己说,在犹豫是否继续问下去,也许继续问下去会带来想象不到的麻烦,他会惧怕陷进去吗?
“请原谅。”拉迪特尼埃朝我鞠了一躬,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啊,他是个胆小鬼……或者他的心意还不够坚定,多么令人失望……
可是,在内心深处,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唉,我果然还是过于善良了啊……
“看来,我需要另辟蹊径了。”我苦笑着对自己说。
突然,门帘又开了,拉迪特尼埃走进来,面容严肃,眼神庄重,他一直走到我脚边跪下来:
“殿下,我已经把那些等我的人给打发走了。现在,我完全属于您了。您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去干,您要杀人,我就去杀。但是,在那之前,我唯一的要求是请您把您的烦恼告诉我……还是说,您认为根本不配跟我谈起您的烦恼,那让您美丽的眼睛如此忧愁的烦恼?”
这下轮到我犹豫吃惊了,面前的这双眼睛没有半分虚假的伪装,它们一眨不眨的、带着坦率认真的神情看着我,几乎要叫我心软了。
这是一个直率单纯的人,勇敢无畏,而且为了我愿意承担他想象不到的危险和牺牲……我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欺骗他……至少,应该让他知道他面临的危险以及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也许可以避免他糊里糊涂的就把自己送上绞架。
“我的烦恼…我不怕对您说,”我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孔,“啊,是的,除了阿玛克尼亚公爵,我想没有人会让我如此烦恼。”
“啊!”拉迪特尼埃惊骇的看着我,低声说,“阿玛克尼亚公爵?”
我慢慢的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多的几个字,蕴涵着真正的冷酷:
“您回来不是为了要向我效忠吗?”
他脸上的肌肉猛地一跳,眼底露出复杂的神色。
“瞧,您露出了这种为难的表情,怎么办?这可真叫我难堪。”在我的嘴唇上闪过一个轻蔑的笑容,“在这里,在整个军营里,我孤单一人,难道注定得不到任何真心实意帮助了吗?”
“可是,公爵他…他对您……”
“他爱我,您想说这个吗?”我打断他的话,“您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我摇摇头,继续说,“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我爱他吗?”
“嘘!别再说话,”我望着惊惶失措的拉迪特尼埃,“我完全明白,我现在要求您的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我需要您的帮助,而您却并没有帮助我的义务,你可以拒绝我,然后我会当作从来不曾向您提起过……凭借您的人格,我相信您不会向其他人吐露这件事,就让我们到此为止吧!”
拉迪特尼埃脸色苍白,激烈的内心挣扎全都显现在他的脸上。唉,那表情在说:我觉得自己会受这个人的支配,这多么可怕……可是,为什么不呢?我不是已经跪倒在她的脚下了吗?我不是已经分享她的秘密了吗?她有权叫我忠诚……
慢慢的,拉迪特尼埃抬起眼睛望着我,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他的话语却一点也没有颤抖:“我愿意为您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