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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卡尔瓦多斯之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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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怀疑,莫萨克会把一切事情都如实地向阿玛克尼亚公爵禀报。事实上,我已经做好了迎接风暴和雷霆的准备,毕竟,错失抓住敌人领袖的机会,是多么大的失误和不可原谅。然而,一连几天,这场预期中的风暴却没有丝毫显露的痕迹。一切都显得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么说来,它过去了。我对自己说。无视在心底徘徊的微小不安——既不是出于担忧,也不是由于恐惧,这与矛盾同出一辙的不安,隐秘的指向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内心深处。它是如此莫测,让人难以捉摸,而一种莫名的惧怕使我本能的抗拒它,不愿去深究它,从而使我在它面前深深的却步了。

而另一方面,战争的阴云越发浓重了,增援的一万人马已经于五月二十一日来到;阿玛克尼亚公爵显然也已经做好了战略的部署,他任命自己的亲信皮埃尔为骑兵司令,同时把营地的军队指挥大权交给詹姆斯伯爵,自己则在东部和南部的各个驻军地巡查。

营地的警戒也严厉了许多,不仅进出需要特殊的口令,而且负责守卫的哨兵也开始对每一个来往的人进行严格的审查和盘问。

而我沮丧的发现,属于我的“自由”越来越有限了。只要我试着走动,就会发现在我的周围,起码有五、六双精明的眼睛在盯着,他们并不阻碍我的行动,却始终如影随形,让我难受到了极点。

无聊啊无聊,我在心中嘶喊着,在这样一个庞大的,象巨大齿轮一样有序运转的军营里,这样一个缺乏基本娱乐的充满了各种味道的男性世界里,我发现自己除了吃了睡,睡了吃,竟然找不到一点消遣时间的方法。当然,除非我愿意投身到阿玛克尼亚公爵大人的伟大策划和攻略中去,也许我还可以从各色贵族的言谈和脸色中获得一些可怜的乐趣,但是……这该死的但是!

我照例打扮成侍童的模样,拿着药膏匣子,身后跟着五、六个欲盖弥彰的“尾巴”穿过大半个营地。到处都是人,整个营地因为一万援军的来到而显得更加拥挤。无视那些随处可见的惊讶和好奇的目光,我终于在一排灰色的帐篷中间找到了拉迪特尼埃的帐篷。

我停下脚步,冷冷的往身后一瞥,我的“眼睛”们知趣的停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分散在帐篷的四周。我翻了个白眼,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撩起门帘,走了进去。

拉迪特尼埃斜躺在一张简易的床上,看见我,便立即试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赶紧上前一步制止了他过分遵循礼节的举动。

“行了,你别动,”我按着他的肩膀迫使他重新坐下去,“小心别让伤口重新裂开。”

他稍微抗拒了一下,便服从了我意志。

“你好些了吗?”我开口问。

“是的,殿下。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拉迪特尼埃有些生硬的说,态度和语气都透着一丝不自然。

呵,我微微一笑,随手把药膏匣子放在他的床边:“这里有一些治疗用的药膏,据说对外伤非常有效。”

“啊,殿下……”拉迪特尼埃撑起身来,结结巴巴的说,“您没有必要这样做……”

“嘘,”我轻柔的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你说得刚好相反,难道你以为我会那么健忘?难道你不是为了我才受的伤吗?更何况,”我顿了顿,微笑着看着他,“你曾经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甚至在你受到我不公正的对待后也并没有流露出对我的愤恨。嗨,拉迪特尼埃,我只觉得能够做的是太少了。”

“太少了?!殿下,”拉迪特尼埃叫了起来,“您的话使我惶恐,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从您那里得到什么,不!连想一想都不应该!除了…除了……”

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爬上他黝黑的肌肤,他张口结舌的看着我,显然因为回想起曾经吻过我的手、向我寻求过骑士的荣誉和骄傲而感到窘迫。

“看来,我们不必浪费时间来争辩了,因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不是吗?”我笑意吟吟的看着拉迪特尼埃,及时为他的窘迫解了围。

“啊……是的。”拉迪特尼埃用一种突然醒过来的语气说。

“那么……”

“那么?”拉迪特尼埃机械的跟着我重复。

“瞧,我已经开始相信你了,先生,也许,今后我会更加相信你也说不定。”

拉迪特尼埃仿佛吃了一惊似的,他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矛盾的光:“殿下,您知道,我是您忠实的仆人。”

我笑了起来:“这种话,拉迪特尼埃,象这种话,”我带着一丝轻蔑说,“难道我还听得不够多吗?”

他霍然看着我,流露出羞愧的神色。

“您,”我慢慢的说,“您是一位正直英勇的骑士,对此我毫不怀疑。您不必担心,我不是向您要求您的效忠,我所希望的,也许只是您的友谊,作为朋友的友谊。”

一种奇特的表情出现在拉迪特尼埃的脸上,我看着,立刻知道自己的坦率和语言在这个年轻人心中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于是,从他的眼睛里射出热切的光,他看着我,终于说:“是的,您现在就已经得到我的友谊了,殿下。”

“别太早说出来,先生,”我莞尔一笑,“让时间来证明吧。而现在,我应该走了,再见。”

在回去的路上,我不再象来时一样心无旁翳,而是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我承认,这一次的访问给了我一个新的想法,而且还在我刚刚的试探中得到了初步的验证。

一个爱慕者,我对自己说,也许,可以利用……

很好,你会把他葬送掉的。我听见一个声音小声说。

不,只要足够小心。随即,另一个声音在心头响起。

“谁知道呢?……走着瞧吧。”我喃喃的说,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

突然,一片阴影挡在我前进的路上,我头也不抬地向右移去,试图绕开它继续前进。然而那阴影也随之而动,顽固的挡在我面前。

我皱了皱眉,不悦的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朝气勃勃的面孔,一双灰色的眼睛显得十分灵活,高大的身材裹在一套外国雇佣兵的军服中。

我退后一步,这无礼的年轻人大胆的前进了一步。

“请原谅我的无礼,”他的口音中带着很重的外国腔调,“可以耽搁您一会儿吗?”他说着,同时伸手拿下他的帽子,露出一头乱蓬蓬的红发。

“您想要什么,冒失的先生?”我摆出公式化的微笑,心中却颇为不耐烦。

“我冒昧的请求您帮我一个忙,如果您同意,那我就谢天谢地了。”红发青年大大咧咧说,脸上可没有一丝一毫请求者应有的表情。

“哦?”我挑了挑眉,一丝好奇心冒出头来,“虽然不应该,但是我得承认您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不过,我想我应该听听您的请求后再做决定。”我一边说一边随意的瞟了一眼左右,“眼睛”们依然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密切注视着,却并没有阻止我与这个陌生人的交谈。

“嗨,这对于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红发青年富有表情的面孔上浮起一个轻佻的笑容,“您看,”他回头望了望身后,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立即,在他身后的二十米处的雇佣军团中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正如您所看见的,我和其中的某个人打了个赌,”他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转过头来,“而您,将决定我们的输赢。”

“哦?”我拉长了声调。

“那么,现在能否请您告诉我,”他仿照宫廷的规矩向我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冲我眨了眨眼睛,“我该称呼您‘尊敬的先生’,还是‘美丽的夫人’呢?”

啊,我微微愣住了,禁不住脸孔有些发热,我咬着嘴唇,有点恼恨的看着他,沉默不语。

“啊,我冒犯到您了吗?请原谅一个贝路特人的粗野教养,”他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灰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见鬼,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您就不能发发善心,慷慨的帮帮我吗?”

“……您的答案,先生,您的答案是什么?”我终于说。

“我嘛……我当然认为您的美貌只能属于一位女神。”

我轻轻的微笑起来:“女神?我该感谢您的赞誉吗?不过祝贺您,我想您赌赢了。”

“哈!”从这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一阵欢喜的表情,“我早知道我会赢!”他回身对着人群挥舞着双手,炫耀他的胜利,人群中立即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和叹息声。

“我衷心的感激您!见鬼,我该怎么称呼您?”红发青年喜气洋洋的回过头来对我说。

“您可以叫我奥拉尼克拉男爵夫人。”

“好吧,尊敬的夫人,为了感激您,请允许我向您透露一个秘密,”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和我打赌的那位先生今晚将带着一朵紫丁香前去拜访您。”

我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惊疑、猜忌、希翼、狂喜,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使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很有趣,”我压抑着震荡的心神微笑着,“您感激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不过,”我语气一转,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飞快的说,“可别对我玩弄诡计,先生,否则您会后悔的。”

灰色的眼睛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毫不掩饰的笑意:“您实在太好了!真仁慈,真善良,我感激您!”他大声说。

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用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那么,先生,你已经获得了你想要的东西了,怎么,你还不走吗?”

“是的,再见,夫人,再见。”他挥舞着帽子,装模作样的朝我鞠了一躬,便转身朝着他后面的人群走去,昂首挺胸,满面笑容,接受他们英雄般的欢迎。

我维持着淡淡的表情继续向前走,并没有多看一眼或者多停留片刻,只有紧攥的双手、匆忙的脚步泄露了一丝非同一般的情绪;此刻,谁要是从我低垂的眼帘望上看去,就准会发现我内心激荡的秘密。

整个下午,我都在心神不宁和激动不安中度过,我不止一次努力尝试着集中精力仔细想想这件事,却总是因不得要领而放弃。

多么奇怪啊,这难道不会是一个阴谋吗?……可是,谁又会做这种事呢?……阿玛克尼亚公爵?不,不会是他……我咬着指甲,在帐篷里走来走去: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呢?我终于忍不住对自己说,为什么不能是他?我记起几天前恍惚的一眼,心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菲拉斯,会是你吗?会是你吗?菲拉斯……天啊,可一定要是你!

我坐在床头的一只箱子上,抱着双臂,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沉浸在自己混乱的思绪中,直到晚餐时间来到。

当我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那从中午以来一直支配着我的、混杂着恐惧不安的亢奋情绪消退了,我象平常一样的用完晚餐,甚至还照例在附近走了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的天空中率先出现一颗明亮的星星,我久久的看着,屏息不语。

寂静的夜,已经过去了一半。我穿着衬衣,胡乱裹着一张薄毯蜷缩在一只箱子的背后,大睁着双眼,没有丝毫睡意。

他没有来,他没有来呵!

黑暗中,我动了动发麻的腿,苦笑了一下,抛开薄毯,扶着箱子慢慢站起来。

他没有来……

我打了个哆嗦,把手伸向腰间,抚摩着我那把特制小刀的刀柄,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向门边走去。

现在正是一天里最深沉的黑夜,门口的卫兵头垂到膝盖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悄无声息的越过他,转到了帐篷后面。

夜里很静,因为有月亮,所以整个军营显得静谧而明亮。紧挨着我的那些帐篷在月光下,发出朦胧的白光。

可是,我应该到哪里去?我又能够到哪里去呢?在这里,我帐篷后面的一小块空地里,我孤独的站着,出神的盯着天空。

天空中没有丝毫星星的影子,有的只是一轮银白的、近乎耀眼的月亮,在暗蓝色的夜幕下,就这么直接的、毫无遮挡的把它的光芒倾斜下来。

我静静的看着,心里觉得惊奇,月亮这么好,这么亮,这么的……美丽非凡……

熟悉而又陌生的月光,上一次是在哪里,和谁一起看过呢?我想着,记忆仿佛一下子涌到眼前,全部都是生命中最美丽的瞬间——拉西法尼亚的天空和紫丁香的海洋,星夜下的誓言和少年优美的侧脸,菲拉斯朝我微笑着,伸出手来……我看着,微笑着。是的,在这里,在我心里,他始终都在,和我在一起,从来不曾远离……

“菲拉斯……”我低声自语,低下头看着左手,月光流过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亲切又温柔。

夜色中,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月光把一个长长的黑影投射在我的脚下。我屏住呼吸,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来——透过空气,透过夜风,透过月光,我似乎看见了那个真实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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