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8 婚约(1 / 1)
当确定他已远离易渊和皇城禁军时,那小士兵才松了口气。他用力跺了跺那只“扭伤了的脚”,手习惯地负于身后,走得与常人无异,不见任何扭伤的迹象。
方才易渊开声叫他时,还真是吓了他好一跳。
“蓂夜,你现在这模样,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忽然前方响起一道清淡的声音。
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人羽扇轻摇,面上淡笑如风,银白衣间是九龙相争,直冲云霄。另一人则是玲珑婀娜,面容娇美,仿佛只要她对你一笑,你便可看到那粉色的桃花开满山间。
看到如此风姿卓绝的两人,小士兵的面容却是一僵,道:“两位果然是武功非比一般,轻松地躲过禁军的搜寻,下了岚山。不似我,要弄得自己如此狼狈。”
“好一招障眼法嘛,还连用两次。”
小士兵又是一僵,想来自己的所有行动,都已被他看了去。
是了,这个面上有着长长的刀疤的小士兵便是蓂夜易容所扮。方才在禁军包围的五十多人之中,她并没有凭空消失,只不过是易容成了另一个人,让宋怀秋认不出她来而已。她在禁军包围之时便已料到夷谡会对她不利,因此她马上便不动声色地施展她拿手的易容之术,让皇蓂夜这人从五十多人之中“消失”。
“原来真是皇姑娘,若不是公子如此笃定,我还真认不出来呢。”落雁走前,欣赏地看着蓂夜脸上的刀疤,又道,“姑娘每次打扮得稀奇古怪,就公子才有本事认得出来。”
蓂夜哀叹,为什么会被认出来呢?
她的易容之术,高明到就连师父都认不出来了的。为什么每次都被凌天倾认了出来?他定不是人,而是妖,一个专门压制她的妖!
蓂夜略带哀怨的眸子飘向凌天倾,然后扯下脸上的面皮,又脱下了累赘的铁衣。
“竹吟,你出来。”蓂夜轻轻一唤,那竹色身影便至。
要她跟凌天倾与落雁一道走,总觉得走到中途自己便会被这两人给卖了。蓂夜胆小,因此找竹吟出来壮胆。
只是仅仅与他一道走,便已怕成这样,她也还真是悲哀……
蓂夜开始怀疑,她会变得如此胆小都是身旁这人的错。
“蓂夜,手伸出来。”凌天倾突然道。
蓂夜却是挨向竹吟那边,寻思着他是要再咬她一口呢,还是要再给一包糖果给她。
一边好,一边坏,睁大眼睛,将他的表情看得仔细些,到底是哪边?
“两边都不是。”凌天倾又再淡淡地开口,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径自拉过她的手,却只是为她把脉。
“怎么样?四叶先生说他已帮我延命,那我的脉象较以前是不是好了许多?”蓂夜问。
凌天倾皱眉,放了她的手,道:“也没延多少,而且苦还是得照受。”
“其实照你们推算,我到底还有几年可活?”蓂夜害怕,所以一直没问。
凌天倾却只看着她,不再作声。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问,你这都不愿告诉我?”蓂夜可怜兮兮的。
“……两年。”
两年啊……两年后她二十,在这样如花的年纪就去了,还当真印证了红颜薄命么?
蓂夜抿唇,垂下眼睑,看着自己交缠的十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然而冰凉的面颊却缓缓有股温暖的热流传递过来,抬眼,对上了落雁娇美的笑脸。落雁双手此时捧着她的脸,由那手传来的温度仿佛要给她活力。
“还有两年呢,姑娘千万不能泄气呀。两年内定会找到医治姑娘的方法的。”
蓂夜勉强地笑着,道:“是呢,还有两年……生或死,也就这两年。”
“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不如姑娘随公子一道去北庭好吗?北庭有公子为姑娘研究的许多解毒之物,说不定其中有能够暂缓姑娘毒性的药物的。”落雁实在不忍见她消沉的模样。
“落雁,谁叫你多嘴了?”凌天倾眸光一扫,落雁马上噤声。
为她研究解毒之物,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你……你这可是心疼我?”蓂夜不自觉地抚上胸口,怎么感觉心里怪怪的?
“我不能心疼你?”他挑眉。
心里又是莫名一跳,蓂夜心想,莫非自己对这个人的惧怕已到了新的层次了?
“不是。你突然对我好,我心里觉得怪。”蓂夜老实地回答。
“蓂夜啊,我对你不好,你就怕了我三年,怎么我对你好,你反倒是不习惯了?”此话一出,细长的瞳眸里闪过一道危光,蓂夜心里清楚,这是他不悦的表现。
呜……她心里又是一阵发寒。
“怎会呢,我很习惯的,非常非常习惯的!”她慌忙赔笑,就是不惯也得惯哪!
“对了,你就这么走了,那其他人中的七日断魂散的毒又怎么办呢?”蓂夜这才想起众人在岚山被他下的毒。
“我已告诉他们,两天后解药自然有人送到。”
蓂夜瞪他一眼。果然,这人手下的爪牙可真不少!
四人行至先前投宿的铁匠家中,一阵清越的琴声便传入耳中。蓂夜欢喜地快跑进屋,一见木琴旁坐着的人,飞扑过去,打断了琴声。
“琴音!好想你呀!”蓂夜怀抱着她柔软的身子,面上欣喜万分。
琴音轻笑道:“姑娘真是夸张,也就是两天不见而已。我看姑娘想念的不是我,而是我做的饭菜吧?”
“琴音就是聪明,我正饿着呢。”一大早就开始逃亡,到现在她还滴水未沾,肚子早就抗议了。
“琴音这就去准备。”琴音站起,纵使双眼看不见,却灵巧地避开了挡在身前的障碍物,毫不费力地迈向厨房。
一转眼,不知凌天倾与落雁去了哪里。蓂夜无事可做,就踱步至铁匠大叔的炼刀房。
打开门,房里头仿若蒸笼,热气腾腾的。
柴火正烈,烧红了的铁器滋滋作响。
“大叔。”蓂夜开声唤那个正专注地打铁的中年男子。
“姑娘?你怎么进来了?炼刀房里热,我怕姑娘吃不消啊!”铁匠大叔早已全身布汗,长年的体力劳动让他的肌肉相当结实。
“不碍事的。大叔在打铁?”蓂夜好奇地走近炼炉,感觉温度又更高了些。
“姑娘小心呀!”铁匠大叔担心她会被烫伤,连忙阻止她更进一步。
蓂夜面对这高温,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依然一身清爽。她问:“大叔,可否为我打一把匕首?我一直想要个防身武器呢。”这才是目的所在。
“姑娘想要匕首?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后天下午便给你打好!”大叔相当爽快。
蓂夜看一眼他刚打好的大刀,忍不住赞叹一声,看那映着红光的平滑的刀面,每一寸都均匀细致,再看刀刃,更是锋利无比,刀锋吐露寒光。
果然行行出状元,看来这铁匠大叔,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大叔,我有两点要求。第一,这匕首要轻巧;第二,它定要削铁如泥。至于价钱,随大叔你定。”
“姑娘还真找对人了。若姑娘让别的刀匠为姑娘造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怕是无人能办到,但是我打铁多年,倒是很清楚如何造把能够轻易削断铁器的刀剑!”
“那这事我就放心交给大叔了!”蓂夜欣喜一笑,运气真好,果然这大叔是个奇才!
一事办完,她心头也轻松了几分。出了炼刀房,快快乐乐地吃饭去。
琴音手巧,此时已准备好了数道佳肴,正等着她上桌。桌上是她最爱的甜芋八宝,百合香片,还有清蒸的野兔肉和鱼肉。
道道皆是色香味俱全,极尽下厨之人的心思。
琴音光用听与闻便能做出这等菜色来,还真又是个奇人。
相较之下,她贪吃、贪睡、贪生,而且自认资质平庸,普通人一个,偏偏身边人各有长才,常令她汗颜。
“蓂夜,我倒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做这些像是女儿家会做的事。”凌天倾优雅地品尝着桌上佳肴,淡淡说道。
但话一说完,蓂夜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竹吟、听松、抹雪手中木筷竟是同时掉落,而后脸色剧变。
蓂夜的眼睛难得凌厉地一扫三人,转向凌天倾,笑着回问:“你想尝试我的厨艺?”
凌天倾看了三人怪异的反应,心中暗疑,问道:“你们试过了?”
竹吟面容冷淡,神情冷淡,语气冷淡:“仅有一次,此生足矣。”再来一次,恐怕此生也完了!
听松接收到主子警告的眼神,很聪明地回答:“小姐的厨艺之高,我恐怕此生难忘。”说完后一滴冷汗滑下。
抹雪不出声,拾起木筷,埋头吃饭。仔细看去,那托着碗的双手竟是微抖的!
蓂夜笑得灿烂,道:“难得你们那么看得起小姐我,不如明天我就亲自下厨?”
三人面色同时一寒!
琴音不见三人反应,也喜道:“从未尝过姑娘的手艺,明天一餐肯定相当难得。”
“明日我们启程去北庭,路上我们住店,没地方让你一展厨艺。”凌天倾仍是语气平淡。
凌公子,说得好!三人同时投去充满感激的一眼。
“我何时说过要跟你去北庭了?我明天就要留在这里,一展厨艺!要走你便走,不过错过这次,可能今生都没机会吃到我亲手做的菜了。”蓂夜耍起了性子。
凌天倾倒不太在意,只是淡道:“是吗?”
见他事不关己的样子,蓂夜倒失了兴致,道:“我真不跟你去北庭,三日后我要到西皊硝城,跟你不同路。”
“西皊硝城?那里多的都是关押重犯的牢狱,你去那里做什么?”
蓂夜抿唇一笑,道:“我听闻四叶名医二叶先生被关押在那里,想去会一会他。”
凌天倾看她一眼,轻扬唇角:“蓂夜,你向来谨慎,有危险的地方是绝对不去的。这次为了见二叶,竟要去那出了名有去没回的硝城,你还真是下了不小的决心呢。又或许,比起硝城,有我在的北庭对你而言更加危险?”
蓂夜心头一颤,面上力持平静的笑容,回道:“有竹吟他们三人在,路上又有精通药理的琴音相伴,去个硝城哪会有什么危险?你太多虑了。”
蓂夜心里又是一奇,怎么最近心跳好像快了,还急促了?
果然,跟他在一起久了会减寿,绝对会减寿!
凌天倾看着她,眸底平静无波,突然就抛给她一个小瓶。
蓂夜接过,打开橡木塞,瓶中一阵药物的芳香飘来。蓂夜疑惑,问:“这是什么?”
“药。”言简意赅。
小脸一沉,“我当然知道这是药。”
“每月快到十五,你服一颗,可以帮你抑制寒蝉泣血的毒性,就算你不去浸冰水也不会让你丧命。”
蓂夜一听,面色转喜,跨过圆桌,扑上去,道:“果然是你对我最好了!”
他这次没推开她,任她抱着,道:“你总这么说,可心里还不是照样怕我?”
“我……我会努力的……”
既然她能习惯像这样抱着他,那么搞不好,她现在连害怕都是成了习惯了。
“算了,反正我也清楚你惧怕我的原因,看来我还真有些自讨苦吃了呢。”他难得目光带柔地看着她,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怜意,又或许,情意?
蓂夜一叹:“你曾问我是否知道你研究毒物的原因,我现在好像知道了。”
“哦?”这倒是一大进步哪。
她起身回座位,道:“你还不是想要我活久一些,好继续欺压我。”
凌天倾失笑,这丫头,似乎从根本上就理解错了。
“蓂夜,有的时候我还真不知该奈你如何,我何时欺压过你了?”
蓂夜呆愣一下,一时也答不上话来。他虽然从未对她有过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对着他,她就是有精神压力啊!
她突然想到,是否竹吟每次被她欺负的时候也跟她对着天倾时的感受一样?若是这样,那还真算是同病相怜了。她略带同情的眼神直直地揪着竹吟,正在埋头吃饭的竹吟背脊突生一股寒意,他努力忽略,继续埋头吃饭。
见她久未回答,凌天倾突地笑了。他站起,轻取两个酒杯置于桌上。落雁见了他的动作,便马上灵巧地将两个酒杯都斟上美酒。
“蓂夜,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此次一别,你往南,我往北,下次见面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不如今夜趁此机会,我们定下婚约吧。我应允你,在我凌天倾有生之年,必有你的相伴。”
他说得随意,但那黑亮的瞳眸中却有一丝坚定。
婚约?竹吟,听松同时抬头,满是诧色。就连琴音也显出了一丝好奇。只有抹雪仍是毫不在意地吃饭,只要事情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会搭理。
落雁站在凌天倾身后,也是一惊,公子明知皇姑娘或许就剩这两年命,却仍要与她定下婚约。而且公子说出这话,可是要与皇姑娘同生共死?公子对皇姑娘用情之深,竟深至如此?
有生之年,必有你的相伴。
蓂夜看着他,久久未语。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亦死。你我同生共死,永不离弃。他是这个意思吗?
为什么?
在她十五岁那年,他上万重山来向师父拜师学艺。也还是十五岁那年,他俩单独上山,她感到了他对她极强的杀意,从此,她对他心生畏惧。又是十五岁那年,她变得极为亲近他,希望他对她心生感情,不再对她动杀机。然而这种感情,她一直以为,是一种兄妹之情。
次年,他离开万重山,之后那两年,他们见面的机会已是很少。
现在,他却说要与她定下婚约,许下不离不弃的承诺。
蓂夜心口处徐徐升起一股暖意,就如寒冬中的一缕暖阳,而鼻息间是冰雪初融,第一朵玉兰吐露的芬芳。
“蓂夜,与我定下婚约,让你为难了?”他神色如常,未有不悦。
“不是,不是为难。”蓂夜面上难得有了一丝赧色,她虽畏惧他,但从不讨厌他的。
“你若愿意,那便喝下这杯酒吧。”他递过酒杯。
蓂夜顺从地接过,爽快地喝下,道:“能得北庭倾天公子的错爱,或许,也算是我的福气。今日在此,有四叶医馆一叶先生作证,有落雁与竹吟、抹雪、听松亲见,你我定下婚约。”
琴音点头,表示愿意为两人作证。
与他定下婚约,她便会相信他会竭尽所能地救治她,若是不能……
蓂夜清亮的眼直视凌天倾,看他俊美的容颜,看他总含在嘴边的淡笑,看他从不慌乱的自信神采。若是不能……那一路上有他相伴,也总不至于寂寞。
她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某一天会就这样孤孤单单地去了。
有生之年,必有你的相伴。
凌天倾这话,不知给了她多大的心安。
凌天倾伸手,突然搂紧了她,紧到让她无法思考,紧到几乎要与她融为一体。蓂夜回抱他,那力道也似要深入骨髓。
落雁看着他们,脸上竟是一阵湿意,抚上面颊,竟早已泪流满面。公子与皇姑娘订了亲,她该为公子感到高兴的啊,为何此时会是如此悲伤?
皇姑娘,只剩两年了啊……
凌天倾使个眼色,落雁马上擦干了脸上的泪,拿出一个金色龙纹锦布裹好的包裹。她走前去,恢复一脸娇美的笑容,道:“姑娘,这是公子给你的,是婚约的信物。”
蓂夜接过,欲打开看里面是何物,但她只掀起锦布一角,却已是变了脸色,抬头,诧异地看着凌天倾。
“你……”
“收好它吧,见了它便如见我。”他淡然一笑,话中暗藏玄机。
“你将如此贵重的东西交予我,可蓂夜身无长物,没什么拿来当信物的。”
“你身上不是时常戴着两粒明珠,就用那个充当吧。”
蓂夜想了想,道:“烈日明珠不行,那是姐姐的遗物。”她的手伸向颈部,解下上面的细绳。一颗黯淡却隐隐散发着幽光的明珠落下。
“这是静夜明珠,如今交予你,算是信物吧。”
出生后便一直未离过身的静夜明珠,与菥日的烈日明珠是一对的。如今她愿以此为信物,也算是表示了她的心意。
看到那静夜明珠时,凌天倾眸光一闪,只那么一瞬,那瞳眸里闪过的是某种算计的光亮。蓂夜看了,微一皱眉,这一婚约,到底是他的真心呢,还是算计的成分居多呢?
他,又到底在算计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