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天荒地老,最好忘记(1 / 1)
十月初一。
永和宫突然挂起了冥灯,人人穿起了麻衣,里面哭声阵阵,过了半日,十四阿哥一身麻衣领先出殡,京城的百姓才知道深受康熙皇帝宠爱的和硕菀格格过世了。
那位喜欢穿绿裙裳,笑起来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很可爱的姑娘去了,年十八复七个月,她离成为新娘差了九天。
胤禛负手站在木槿树下,远远看着送殡的队伍,有些怔神。
“如果我说愿意,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除了让我摘天上的月亮,我想,我没什么不能答应你的。”
“我只要你一个承诺,倘若将来我有求于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答应我这个请求。”
“可以,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一言为定。”
那张明媚的笑颜似乎就在眼前,拉着自己的手打勾勾,笑如芳草,清澈的眼眸里澄着满满的星星,每一颗,都落在了自己心上,照亮了寂灭很久的心田。
曾以为,执子之手,就一定可以与子偕老,却忘了,感情这条路,从来只有两个人可以走,容不下多余的第三个人,在自己放开她的手,选择另一条路时,就注定了无法回头的结局。
闭目,微风轻过,一片木槿花飘然落下,沾上他的衣袖,他睁开眼睛,淡淡看了一眼,手指轻弹,木槿花瞬间碎成粉瀣,无声无息地散落地上。
风有些大起来,吹落了更多的木槿花,又卷起了地上的一些,飘飘扬扬,逐尘而去,好象——沉浮起落的人世,各人都怀着各人的心事,各人都有着各人的悲哀,对对错错恩恩怨怨、清清楚楚糊糊涂涂,也都还各自逐着各自的人生而去,并不需要别人哀怜。
他转身,踏着地上的花瓣,朝来时的方向回去,身后,送殡的队伍也愈去愈远,终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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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乌程沈家。
“咿呀”一声,推开破败的大门,一股厚厚的烟尘自梁顶直落下来,楚云以手绢掩鼻,依然被呛得不轻,咳了几声,低头看手里的绢帕,触目惊心的一团红色,他不以为意,将手绢叠了叠,又放回怀里,走了进去。
这里果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住了,墙上青藓斑斑,房顶和角落也都是结满了蜘蛛网。他走到一间屋子前,抬起头,看见匾额上的字,微微笑了一下。
“燕归来。”
笔法娟秀,行字流畅,但起承转折间又隐隐透着一股英气,像是她写的字,只是,沾染了太多的灰尘,使得字迹黯淡。
他转到后院,后院里的井水还有,木桶吊绳也都还在,他弯下腰,打了一桶水,提到房门前,搬过一把椅子,仔仔细细地擦起匾额来。
很快,匾额擦得钲亮,他静看了一会,又转身进屋,将整个房间也擦得亮亮堂堂。
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淡淡的秋光,他取出一支笛子,横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还未成音,突然顿住,一口鲜血溅落在笛子上。
他一脸平静地擦去血迹,心里却很清楚,蛊毒一旦转移到第二个宿主身上,就无法再次以换血方式移出,而且毒性还会成倍增加,除非,在中毒的两天之内,服下解毒圣药——八味檀香散,方可控制蛊毒蔓延。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可能有八味檀香散,但是那个人是决计不会把药给自己的,他不能让菀宁冒险,所以,只能选择不告而别,希望可以打消她的念头。
到今天,已经整整两个月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只怕——
唇边牵起一抹很苦的笑,他脸色苍白,继续吹奏,这首是她最喜欢的沧澜曲,他终于学会了,可是,却少了一个听的人。
即使她在遥远的紫禁城,即使她听不到,他还是很用心地在吹,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可以吹给她听。
笛声响起的一刹那,如皓月初升,春花绽放,整个屋子都被宁静安详笼罩。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楚云的五官苍白中流动着点点碎金的细芒;他细长的手指在阳光映照下,苍白得仿佛透明,可他墨黑的双瞳中柔情流转,全是温暖。
曲声突然滞了一滞,远远的,隔着院子,似乎隐隐传来相同的曲子,却是萧声。
他放下笛子,血犹自从唇角蜿蜒而下,浸透了整支笛子,月白的衣袍也被染得血迹斑斑。
萧声愈来越近,他的脸色刹那间雪白,晃了下身子,缓缓转过头去,看向门口,意识竟有几分恍惚。
一阵轻风吹过,屋檐下的铃铛迎风而响,绿色的衣角轻轻飘起,映在午后淡金里,如一枝芙蓉,涉水而来。
他倚着窗,淡淡地笑,眼睛里,有某种光彩在闪。
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啪”的一声笛子跌落地上的声音,之后,一片温暖的寂静,荧荧光线映照在他身上,眉眼清晰俊雅,恍如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