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白雪词(1 / 1)
来客确实是个男子,也确实不叫菁菁。
云浮轿一到云霄殿,来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然后重重的扑通一声跪在白玉铺就的殿堂上,在素衣和轿夫们惊讶的眼神中,一步三叩地一直到了卜摇面前三尺外才停下。
卜摇显然也感到有些意外,稍稍敛了眼中的忧郁,再三看了看手中的飞帖,飞帖上明明署名“菁菁”,为什么来的人,却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呢?
又看了看来人,匍匐在地,厚厚的大氅上竟有未化的冰棱子。
竹海这里四季如春,冬天不见冰雪。但是竹海之外正是千里雪飘的寒冬。听来人气息不稳,显然是一路颠簸赶路,以至于大氅上积了厚厚的雪凝成了冰,进了竹海之后骤然转暖才慢慢化开了。
居然赶得如此着急,连扫一扫身上雪花的时间都没有么?是什么事让来人如此着急?莫非是那个人——
“她怎么了?”卜摇一贯和煦的音调有了些变化。
来人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一直敲得素衣心头毛毛的,不知殿上的白玉砖能不能承受得住?但是让素衣更毛的是二公子的语气里。
二公子在楠宫主身边长大,虽然只得十五岁,却早就学得楠宫主那一身和煦无波的脾气,不骄不躁的。如今二公子的语气里,她竟然听出有那么一点着急的意思。她忍不住偷偷斜着眼睛,打量起这个似乎很喜欢以头撞地的客人来,看看这客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奴才三全,求公子救救我家主子和小主子!”
这个三全,又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莫非叫三全,连磕头也要三下三下的么?素衣正要皱眉,注意力就被三全高高捧过头顶的那包裹吸引了过去。
没等她看清楚,卜摇就将那包裹接了过去。
二公子毕竟是主,素衣就不好直视了。二公子生得高,素衣搭着眼皮斜眼偷看,好不容易才看到二公子胸前抱着那个包裹,层层叠叠的剥开。那动作,就跟剥竹笋似的。
素衣眼目余光觉察到,三全紧张得气都不出了。
可惜看不到二公子的表情。
不过接下来,她发现二公子的右手居然抖了一抖,然后顿住了。接着,二公子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将包裹调了调方向,似乎是为了看清楚些。
那包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叫二公子这么在意?
素衣还以为世上能让二公子在意的只有楠宫主这个大哥呢。
她虽然比二公子年长三岁,可是十八岁也还是个少女,总会有点好奇心的,现在好奇心得不到满足,难免有些遗憾。
“这孩子不过是昏睡了,没病没痛,筋骨也是好得很——”
孩子?什么孩子?素衣顿时竖直了耳朵。
“蛟龙须?梵音铃,原来是她——谁伤的这孩子?!” 卜摇声音突变。
每一句一顿素衣都听得心痒难熬。蛟龙须?梵音铃?不正是楠宫主提到过……
最后听得那蓦然拔高的声音,素衣一惊,终于按捺不住抬起头向二公子望去——
然后神色不由一变,二公子那张脸,怎么看起来有点发青?还有,二公子抱着的那个,好像…..确实是个孩子……
卜摇没注意到素衣一脸的骇怕,原本温和的眼注视着匍匐在地的三全,有些咄咄逼人,眉头上染着轻愁,不知是不是在为怀中层层包裹的孩子牵挂。
素衣悄悄往前滑了一步,就瞧见厚厚的皮裘包裹着华丽绵软的绸缎,只露出来一张点大的莹白小脸。虽然难以估计孩子的岁数,但看包裹的大小,这孩子怕是小娃娃一个。双目紧闭呼吸沉沉,果然是在昏睡中。
二公子卜摇的右手正停在孩子的脸下,孩子半露的脖颈间隐约闪着忽蓝忽紫的光,细细的一根,素衣一眼就断定那是宫主几年前费尽心思找到的那根能解百毒的蛟龙须。这稀世珍宝在宫中也只有少数几人见过,之后就不知所踪,没想到居然挂在眼前这个小娃娃脖颈上。
这个孩子什么来头?难道是楠宫主的……素衣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身边传来的咚咚磕头声又把她惊了。
三全丝毫不顾额头撞出来的血,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说道:
“三全回公子,二十三那日,主子的连心玉突然断了,主子就发了狂,差点错手伤了小主子。奴才知道大事不好,要是小主子没了,主子定要跟着去了。三全跟了主子十几年,三全,三全斗胆,猜想主子可能就是这么打算的。楠公子曾对三全有过交代,楠公子说,如果主子在这世间没了牵挂,必定活不了的。所以三全才瞒了主子,趁主子还没清醒,快马加鞭跑了几日几夜将小主子送来,求公子留下小主子,小主子在公子这里,主子有个念想,好歹还能活下去。奴才三全求公子慈悲,救下主子和小主子的命!”
三全才说完又要磕头,素衣见他额上血肉模糊的,心里十分不忍。三全的话她也听明白了几分,二公子抱着的这个昏睡孩童,必定和楠宫主有些联系。这个三全再磕下去,脑袋恐怕要被他自己砸开花了,于是不着痕迹地拂了拂衣袖,暗自拦下了三全撞向地板的势头。
这点细微末节落在卜摇眼里,只是淡淡扫了素衣一眼。素衣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做对了。二公子也不想见这个人死呢。
卜摇轻轻叹了口气,才十五岁的少年,有种莫名的老气横秋,黯然惋惜道:“靖云郡主居然会发狂到舍得对这个孩子下手吗?”
好像疑问,又好像十分了然。
素衣看见三全发红的眼角带了滴泪。
“你背着郡主把孩子偷出来,难道不怕死?”卜摇问。
三全应道:“奴才离开主子时已经领了死了,公子收下小主子,奴才自当了断。”
素衣突然不惊讶了,难怪一点都不怜惜自己的脑袋,原来三全是个死士。一个死士居然敢偷自己主子的孩子,还真有个性。看看这血肉模糊的脸,倒瞧出点顺眼模样了。不由又有点好奇,什么样的主子能养出这样的死士来?
卜摇看看怀里的孩子,又看看三全那写着死忠的脸,又一声轻叹:“以后你就叫金戈吧。你家小主子以后还要用人的,我会叫人去安阳瞧瞧你家郡主,你放心吧。”
不可置信、狂喜、感激的情绪在三全眼里轮番闪过,看他脸都憋青了,提在嗓子眼上的那口气一松,眼一黑就咚的一声歪倒在地。
熬了六天六夜,撑到现在才倒,果然是个不要命的。
“九州,把他领去吧。”卜摇看着怀里的孩子,一脸的神色不明。一个瘦瘦高高的玄衣青年应声进殿,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三全拎了起来扛在肩上,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素衣好奇地瞄着二公子怀里的孩子,等着卜摇发话。方才二公子没叫她出去,显然是有话对自己说的。
果然——
卜摇将怀里的孩子正了正,忧郁地望着她说:“素衣,这个孩子,叫司慕楠。爱慕的慕,楠竹的楠。”
素衣极没形象地张大了嘴巴。
楠竹的楠,不正是卜楠的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