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韩师傅这着棋果然下得好呀!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高明,连一点痕迹都不留呢!”
这番话如俗语说的棉里针,韩振刚并非木石,他懂得这个意思。
如今柳家这对主仆俩肯定是恨死他了。
见韩振刚僵着一张俊脸,没有应答,小翠轻哼了声,收回落在他身上的鄙夷眼神,转过身领他进屋。
结果,才刚踏进屋里,韩振刚便见着柳锦儿苍白如雪的脸色,眸子看上去还有些散涣,短短几日不见,身子更是消瘦许多。
此刻,韩振刚的喉咙抽紧了,眼前的景象,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听说,你是奉旨而来?”柳锦儿问道,并没有看向他。
“是。”他注视着她,勉强回了句,“太后令韩某为小姐裁制嫁裳。”
听完,她强迫自己的唇角扯开一抹浅笑,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那个残酷的事实——他已经拒绝了她。
“将军府果然大手笔,为了迎娶我,竟还请太后下旨,命韩师傅这样名满京师的裁缝好手为我赶制嫁衣?”
她就像一座冰雕美人,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就连正眼也没有瞧他一下。
然而她那双淡漠的眼,悄悄向他泄漏了一丝相见不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的落寞。
此时此刻,周围的静默,更是烘托出两人之间深深的遗憾与无奈。
静默了半响,柳锦儿缓缓转过脸来,像两人仿佛是第一次见面般有礼的微笑道:“那么,有劳韩师傅了。”
短短几个字,仿佛是开启韩振刚紊乱心绪的引信,让他心中盘踞不去的刺痛感,又再度漫天席卷而来。
待冷静过后,他讶异自己竟还有如此强烈的痛楚与哀伤,他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因为他对她还有一丝愧疚罢了。
他并不爱她。
“这袭嫁裳是宫中所赐的鸳鸯锦裁制而成的,衣料细致而华贵……与小姐十分相称。”几句客套话,是他平日说惯的,可这时候却像苦汁般烧灼着他的喉咙,令他说得极为困难。
“鸳鸯锦?”柳锦儿一动也不动,仅是缓缓抬起那双早已失去焦距的眸子,愣愣地看着木盒内的嫁裳,低喃道:“好,挺好的……”
不管是什么鸳鸯锦、团龙绣、彩蝶纱,这一切在她眼里看来似乎都与她毫无关联了,心如止水,形同槁木的她,出来任人摆布,她又能作何抵抗?
柳锦儿这副神色恍惚、悒郁寡欢的模样,令韩振刚再也无法继续伪装无情,假装视而不见。
“告诉我,”轻轻推开此刻在两人之间显得过于刺眼的嫁裳,他喉中逸出一句低喃,“我……伤害了你吗?”
闻言,柳锦儿身子一僵,像是瞬间被冻住似的,一动不动,感觉他的话重重打击了她,令她一时难以承受。
须臾,她露出一抹悲哀的微笑,纵然心已经凉了半截,却只能徒劳地对着他摇头,一句话也无法回应。
他又有什么错?他不过是拒绝了一个他不爱的女人,是她偏偏爱上了他,却因为他的选择,使得自己形容枯槁……
“嫁裳小女子就收下了,您……可以请回了。”话落,她预备送客。
然而韩振刚还有话要说。
“锦儿,如果你不想嫁了。”他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韩师傅说话可得当心点儿。”她抬脸看向他,语气相当缓和,却略显讽刺,“您是要我抗旨吗?”
“不……”
“那就别煽惑我!”柳锦儿忍受难堪的低斥了一句,声音里有着浓浓的苦涩与怒意,“回去吧,别再让我显得更加悲哀,我可以忍受你不爱我,但不能承受你同情我。”
她眼眶中充满了痛苦的泪水,大口喘息,努力试着控制心绪,不愿让他再看见她一脸狼狈。
“你知道吗?”她勉强挤出一抹微笑,难掩心中的失落道:“如果可以,我宁愿在感情的世界当个输家,宁可是一把火焰,也永远不要再愚蠢地成为一只飞蛾。”
她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不断在韩振刚的心中激荡、缠绕,折磨得他就好像有一把火焰在胸口燃烧。
随着易柳两府的吉日接近,那把无名火燃得更炽,他的心思也越来越不能专注,整个人也益发魂不守舍。
“唔!”一道尖锐的刺痛感猛地从指尖传来,令他不得不再度停下手边的活儿。
这几天,他裁缝时一直很不顺利,技巧一向高超的他,居然不断刺伤手指,直到十指都被针扎得伤痕累累。
“该死!”像是气恼自己的愚蠢般,他用力将手中将要完成的衣裳狠狠地甩在桌案上,两臂撑着桌沿,一副厌烦透顶的模样。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现在究竟是他妈的在做什么!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为自己喜爱的女人缝制什么鬼嫁衣?就只有他,一个脑袋装满浆糊的蠢蛋!
会把这一切漠视得如此彻底,是由于他曾经发过重誓,不会让自己轻易爱上任何一名女子,因为,他是一个没有过往记忆的人。
他这一生的记忆,仅从三年前的秋天开始。
那一年的秋末,任大富从关外回京,在一处荒山野岭发现了他,当时他浑身是伤,几乎无法行走,任大富所问之事,他更是一件也答不上话来。
之后,任大富收留了他,不但与他结为异姓兄弟,更亲自传授他裁缝的技巧。
他悟性极高,不出个把月,便已习得所有缝纫技艺,非但如此,他还青出于蓝,不但能举一反三,还自创不少令人惊艳的衣裳样式,大大打响了芙蓉坊的名号。
这让任大富一度怀疑,失去记忆之前的他,必定也是个裁缝高手,若不就是同行人家的子弟,否则,他可称得上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才。
对于自己过人的领悟力,韩振刚从来不感到惊奇,反倒是一身极为凝练的武功,颇教他感到好奇。
论武艺,他自认不差,却还能教人重伤至此,被人残酷地砍杀,几乎,命丧黄泉。
他想,若不是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那么,在失去记忆之前的他,必定也是个命带不详之人。
逃犯?战俘?抑或是个身负重罪之人?无论是哪一种真实身份,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就生怕哪一天所有记忆都恢复时会伤了另一颗心。
因此尽管年纪已然不小,他仍迟迟不愿成家,然而,为了这样一个不可预知的理由,伤害了那样一个全心全意待他的女子,他的心会因此而比较坦然吗?
答案是否定的。
想起雨中那一夜,柳锦儿眸中所流露出的受伤神情,至今仍狠狠撕扯着韩振刚的心,纵然屡次想甩开那莫名的情绪,还是无法除去不断浮现在他心中的倩影。
这几日,他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她,可是她就快是别人的妻子了,他又能如何呢?他不能要她!他一再命令自己,但一想到别的男人将要拥有她,就令他的胃一阵纠紧。
唉!他这是怎么了呢?
轻叹口气,韩振刚不经意地将眸子转向窗外乌云掩月的夜空。
就在这当儿,一道黑影自不远处的树梢快速飞窜而过。
“什么人?”这不寻常的状况令韩振刚猛地一凛,心知有异,旋即跳窗追赶而去。
一路上,对方十分狡猾,敏捷的身影忽隐忽现,像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却又不让自己在他眼前失去踪迹,其目的已经相当明显,是为引诱他至某处。
不久,那道黑影在一座宅第外失去踪迹,这令韩振刚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仰头注视门上的区额好半响,他脸上明显写着犹豫与深深的不解。
柳家庄?这是怎么一回事?
才刚想着,庄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声音的来源,正是几天前他才拜访过的院落。
那是锦儿居住的地方,怎么……
强烈的恐惧感顿时像利刃般划过他的背脊,令他不再迟疑,旋即运气一滕身,跃入柳家庄,笔直地往柳锦儿所居住的院落疾奔而去。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当他飞奔至院落,先前所追赶的那位黑衣人也恰巧自院落中疾步而出,两人的目光短暂的交会。
“来者何人?”
他沉声一喝,然而并没有把对方吓得魂飞魄散,非但如此,对方回应的语气显得傲慢极了。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
“你是女子?”
“不像吗?”就算浑身包裹得密不透风,她这妖娆曼妙的身子也能迷倒众生才是。
迅速打量那双晶亮中透出傲气的眼眸,韩振刚却无法从中寻找到一般女子会有的柔媚,而当那双水眸与他的视线交会时,亦只呈现出一片冰寒。
“夜闯柳家庄,你意欲何为?”他冷冷地问,脸上渐渐浮现肃杀之气。
只见女子巧笑倩兮地回道:“与你一样呀!”
“什么?”
女子不再多作解释,仅是朝他浅浅的一笑,再度施展惊人的轻功,轻轻松松的自他面前飞窜而去。
韩振刚正想上前追赶,一道熟悉的柔嗓骤然在他身后不远处扬起。
“韩师傅何以深夜来此?”
这时候,他才赫然想起屋内伊人的安危,急急回过身,见柳锦儿安然无恙,他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