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世·求不得(1 / 1)
深夜,我对着天上那又圆又白的大月亮,无端端伤感起来。
损友王富贵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道:“又在想你的小紫萍了?哥们儿劝你死了这条心吧,那是你能高攀得上的?”
我狠狠剜他一眼,却不得不认命地叹口气:“我当然知道了。人家是武林盟主的宝贝千金,我只是他们家一打杂的,能比吗?”
王富贵嘿嘿一笑:“算你小子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我啐他一口:“别给我学那些文人四个字说话!”
“啧啧啧,不就嫉妒哥们儿比你多认识几个字么?哦,我明白!小紫萍说过非状元不嫁是吧,再看看你这身板儿,看看你这破脑袋。无望喽无望喽!”
我照着他脑门就是一记手刀,恼羞成怒地耍了几个把式:“仔细瞧着!爷平时只是懒得动,要真动起手来,什么玉面小飞龙独孤求败那是来一个死一个!”(俺又忍不住抽风了)
王富贵突然扔掉手中瓜子立身敬礼:“盟主贵安!”
我背上一片针扎似的疼,两条不中用的腿差点抖起了糠筛。
咱顶头上司,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盟主大人,年轻时人称玉面小飞龙,人到中年剑法无人能敌,故号独孤求败。
刚刚,这条人中龙被我这张贱嘴给侮辱了;现下,这条巨龙正站在我身后。
盟主大人慢悠悠地踱到我面前,拎起地上的小酒坛道:“看到酒窖的门开着,我到这儿碰碰运气。凌波,下次偷酒记得把门关好。”
完了完了,擅自行窃外加侮辱盟主,罪加一等!
王富贵眼神一闪,很没义气地溜了。
我恶狠狠地目送王小人远遁,对着地面咧了咧嘴角:“盟主好啊,今天月头真大。嘿嘿,出来赏月的?”
头顶传来一阵闷笑,盟主大人尊贵的玉手捧起了我卑贱的下巴,墨黑的眼被一汪明月照得晶亮:“凌波,我的脸又不是长在地板上,看哪儿呢?”
我眼神儿一飘接道:“小人只是觉得这庭院扫得不够干净。呵呵,盟主莫怪。”
“叫我盟主太生分了,还是唤我御吧。”
征求的语气,掩藏的是不容拒绝的强势。我自嘲地笑笑:“这哪能啊。小人什么身份,您是什么身份。您的名讳是我能叫得的?那得多掉价啊——”
五指收紧,下巴该是淤青了吧。独孤御危险地眯了眯眼:“正妻的位子我一直替你留着,是你自己不要的。你嫌弃自己,我何时嫌弃过你?!”
我赶紧挣扎:“快松手!叫你女儿夫人看了影响不好!”
下巴获救了,爷的腰给绑了个牢靠,顺带一个令人窒息的长吻。独孤御亲昵地咬起我的耳朵,一阵麻痒,“你叫我娶妻,我娶了;你叫我留后,我留了。我叫你给我,你总是推拒。这不公平……”
我干笑两声,装傻道:“盟主大人,您不觉得只生个女儿非常对不起列祖列宗么?(俺绝对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先声明!)您该去找夫人快活快活,加紧弄个儿子出来哈。”
“凌波……”独孤御不知好歹的蹄子探进我的衣衫上下其手,嘴上也不落下风:“你的命是我救的,名字是我取的,更是吃我的住我的。你就不能以身相许么?”说着嘴巴又凑了过来。
爷是个虚伪的人,但爷的身体很诚实。我不得不承认,独孤御的滋味比上次被我调戏的小桃要好得多,如果他第一次求婚就来霸王硬上弓这一套,估计我早就失贞了。
我不死心地最后嘴硬一次:“爷不是断袖!”
独孤御敷衍道:“好好好,你不是断袖,是龙阳,行了吧?”
我 (#‵′)凸
屁 眼疼,腿疼,腰疼……他母亲的,爷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第一次行房事后终于从一个男童成了……女人。
看看旁边睡得一脸香甜满足的独孤御,我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谁叫咱打不过人家呢!
扶着腰坐起穿好衣服,我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爷不溜成吗!万一独孤御起来说要对我负责怎么办?只要一想到那位美丽的独孤夫人喊我“姐姐~~”那位可爱的独孤小姐喊我“大娘”,我的鸡皮疙瘩就都立起来了!
回了房,桌上放着个瓶子,下面垫着张纸条,上书——兄弟,哥们儿知道自己昨天不地道,今儿特地给你带了瓶活血化瘀的药,希望你没被盟主收拾太惨。富贵留。
我嗤笑一声撕了个粉碎:“爷受的可是内伤!”
整个下午我都窝屋里了,反正整个独孤府就数我差事最轻,不会有人找我麻烦。
啃着桌上时刻准备着的新鲜苹果,我无聊地支着下巴胡思乱想。
独孤御这会儿早该醒了,现下不来折腾我估计不是可怜我备受摧残的身体,而是乘着凉等我想不开了自动投进他的怀抱。
呸!休想!
想当年我也是个粉嫩水灵的男娃娃,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就是太讨人喜欢了就给人贩子拐了出去,从那些人的对话分析,独孤御那会儿要是没出现,爷就成了“江南第一男妓”了。
人贩子载着我们这群可怜的小羔羊翻山越岭,笑得贼邪恶贼下流。
独孤御提着亮剑翩然落地,玉树临风恍若神祗。只“唰唰唰”几个剑花,人贩子们全军覆没。
我当时定是给那群铁公鸡人贩给饿昏了,没认清这厮衣冠笑容下的禽兽本质就两眼泪汪汪地扑上去软绵绵地喊了句:“大哥哥,我饿——”
独孤御看见我一个晃神,从万千个扑到他身上哭闹的孩子中准确无误地捞起我愣愣道:“想吃什么尽管说,我都给你买。”
独孤御给了我一个新的娘儿们似的名字——凌波。从那天起,我就开始跟他混了。
江湖人在提到玉面小飞龙之时,都会如此感叹:独孤公子不但剑法高超,□□下人的本事更是独到。你看那小跟班,不但生得唇红齿白,服侍起主子也是地地道道。
跟着独孤御闯荡江湖十余载,在他光荣极为盟主之位后,我也终于过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想来天天吃饱喝足,偶尔去内院扫扫地瞻仰瞻仰独孤御的丰姿,这样的日子,挺好!可如今被吃干抹净,想撇清的关系越扯越乱,如何是好?
我不去惹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惹我。
我是个仅有缚鸡之力的平凡男子,独孤御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高高手。所以当我撞见他之后,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给制住了,然后是一系列的来不及与无力反抗,我又给拖上了床。
完事之后,我勉强睁着眼皮哼哼:“你就得瑟吧,小心爷叛庄……”
独孤御笑得贼满足,狠狠亲了我一口道:“你就叛吧,除了我哪个山庄要你这种只吃不做的跟班。”
丫丫个呸!我 (#‵′)凸
我知道,纸包不住火。我也知道,我这种人配不上他。
只不过每每被独孤御折腾到昏昏欲睡时被他心疼地搂着睡去的感觉实在太过美满,于是胆儿肥了,美滋滋地想哪怕下一秒就死去也好,能享受一刻就多享受一刻吧。
王富贵的跌打油也是供应不断,天天都留了字条痛骂盟主大人的禽兽不如:“不就是偶尔觊觎他那认来的女儿么,值得收拾你这么多天么?哥们儿想不通啊!”
前任盟主在与仇家决斗的时候阵亡了,妻子带着个拖油瓶守了寡。独孤御那会儿又被我逼婚留后,心一横就娶了那位寡妇,收了个和我一样大的现成女儿,一时传为美谈。
我不是觊觎他女儿,我是借着觊觎他女儿的表象觊觎他!
小紫萍,独孤的现成女儿,活泼可爱美丽大方,一双黑白分明水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是给她平添一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当她红着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提着鞭子踹开我房门的时候,我甚至生出了一种不是他爹上了我而是我上了他爹的错觉来。
红鞭“啪”一声在地上留了道沟壑,小紫萍抖着嗓子对我喊:“独孤凌波,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的嗓子比她更抖:“姑奶奶,不管我怎么你了我先认错,你把鞭子给收了成吗?”
小紫萍气呼呼地把鞭子扔到一旁,扑上来揪住我领子:“我知道你思慕我许久,可为了接近我你居然勾引我、我爹!你怎么能这么无耻,还要不要男人的尊严了!”
小紫萍的话问得我心里直发苦。武林人士向来豪爽,对断袖之人是唾弃加鄙夷的。我虽冠了独孤的姓,但到底是个卑微的下人。独孤御这般骄傲高贵的人,定受不得这些侮辱,莫不如都让我一人揽了吧!
我出其不意将小紫萍抱了个满怀,嘴里说着即兴的胡话:“小紫萍,我倾慕你很久了。第一眼见到你我便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你,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去勾引别人呢?是我无耻想把你生米煮成熟饭,可我做贼心虚就把那药洒盟主身上了,于是便有了那段苟且之事。事后我还给盟主好好收拾了顿,你看看我这身青紫,都是打的!”
胡诌完一段漏洞百出的谎言,我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找准嘴巴虎虎生风地亲了下去。被甩了一巴掌后我又下了最后一记猛药:“小紫萍,看在我为你做了多事的份上,你就从了我吧!”
小紫萍反手又是一巴掌,灌了内劲的掌掴打得我是眼冒金星,顺势磕到了桌角。别说,还真疼!
接下来的日子,小紫萍和她母亲变着法子折腾我,少爷我年方二八青春年华,硬生生给磨老了10岁。
我藏着这些事不让独孤御知晓的同时尽力躲着他,但一月后我还是给他逮住了。
武林大会,群英会武。
独孤御是武林盟主,不能参加,但山庄里那群弟子还是要参加的。不知小紫萍是怎么疏通的关系,竟然把我编进了赛程,还回回轮空。
于是当我站上那高高的擂台之时,所有认识我的人包括独孤御在内都巨没形象的瞪大了眼,继而又淡定地恢复常态。因为他们摸准了,以爷的秉性,绝对第一时间投降!
我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小紫萍啊小紫萍,你真是低估了爷脸皮的厚度。
对手不知是啥啥门派的谁谁,上场后很有礼貌地向我身后的盟主大人行了个礼,然后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本打算立马投降的我,在看清他的手后,决定留下。
独孤御是混江湖的,仇家当然少不了。眼前这个人虽然不是那张脸,但那双手我认得——独孤御挑他右手的手筋时,被我一声惊呼打断,留了道奇怪独特的伤。
看着他脚下一蹬准备冲向我身后的独孤御,我闪身一个横移来到他面前,承下他的全力一击后轻飘飘地向后飞去。
唉唉,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嘛!虽然我没有一点内力又明显的贪生怕死厚颜无耻,但谁叫这个人对御有威胁呢?小白兔被逼到绝路也是会发狠的。
筋脉尽断的滋味真不好受,独孤御血红的双眼近在咫尺,我心想这家伙总算知道什么时候该温柔点抱人,不然我非痛死不可。
我想笑,想对他说段深情的离别辞,想再吻吻他的唇……可是周围尽是骚乱的人群,我闭眼,就连最后都没有任性的机会呢。
我不任性,不代表独孤御不任性。相反,他一直是个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的人。
浑厚的内力从背后温暖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独孤御的头发从尾端开始迅速变白,随风飘扬的银发看得我一阵恍惚。
“凌波,你以为一直忍着就是为我好了?告诉你,那不是!我要你!我独孤御不怕流言蜚语,我现在就当着皇天后土全武林人的面发誓——我爱你!我只要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懂?!”
若平时,我定会大呼肉麻;可今时今日,这段话却透着生离死别的味道。
我惊慌失措,一切的一切都来不及阻止。
独孤御坏坏地勾起嘴角,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凌波,活下去,别忘了我……再见——”
最简单的话,最残忍的告别。
听不见别的声音,看不见别的景色,感受不到别的什么…………
清明雨纷纷,宜葬宜祭拜。
远处传来如泣如诉的箫音,为《葛生》的歌者伴奏。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泪水滑落,我放下他冰冷的尸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粗糙的沙土从指间迅速滑落,就像我和他之间总是来不及展开的开始……
御是教过我念书的,包含四书五经。那时我反复默唱着《汉广》,心中郁卒。
我以为我即使求了也不能得,却道是我从未想过去征求。
若是当初我奋力求取过,可会只能站在他坟前一遍又一遍地听《葛生》?
“人生六欲,心有所向而不得,此名求不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