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从女儿柔青呀呀学语，到逐渐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威廉和安烨是如此幸福，开始惧怕起死亡来。

安烨抱着女儿对威廉说：“我原先并不怕死，但被幸福打击，开始恐惧。”

威廉拥着她说：“她是如此美丽，你我不会忍心让她心碎。”

安烨的预感慢慢变成事实，体内排异反应开始逐步显现，什么事也做不了，几成废人。安烨不忍心让女儿这么小就懂得死亡的残酷和无奈，希望威廉能把她暂时送走，威廉却说：“我们早点告诉她，她可以慢慢适应，总比她无法接受突然失去你要好。”

柔青原来蜡黄的小脸如今白里透红，经常一头扎在安烨怀中不愿起来，她问安烨：“妈妈，如果我一直这样抱着你，死神是不是就带不走你了？”

安烨解释：“柔青，有生必有死，死神不会因为你的拒绝就会离开。”

柔青说：“那你死以后还会经常抱着我吗，还会给我做好吃的吗，还能陪我玩吗？”

安烨看着她期待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威廉抱起她：“柔青，你以后可能见不到妈妈，但是你可以看着她的相片；你也可能以后见不到爸爸，但你会见到其他的人；也许爸爸妈妈以后无法陪你玩，但你会有其他的孩子陪你玩。”

威廉还想说什么，柔青已经开始哭了，威廉也说不下去了，安烨使劲定了下神继续说：“柔青，爸爸说的是事实，虽然你觉得难受，但是以后会变成现实。请一定去接受它，适应它，勇敢面对它，因为它是所有人都抗拒不了的。”

柔青哭着跑出家门，威廉想追，被安烨拦住：“她去找Tom了，让孩子们自己安慰自己吧。”

威廉忽觉残忍：“安烨，她这么小，我们就把自己都难以接受的东西告诉她，是否过于残酷？”

安烨问：“等到她被逼着接受残酷现实，那才是真惨。放心吧，当年你我抱养她时情景可还记得，她求生意志远比一般大人坚强，我相信她能度过这一难关。”

失去了仇恨的方华和失去了爱人的宋大路，每日活得堪称艰难。宋大路抱着失去灵魂的方华想：我为何仍对这一具方华躯壳恋恋不舍？方华更是无奈，原来对自己予取予求的宋大路虽未反目成仇，却是处处防备，步步为营，她活得辛苦无比想要发泄，他却从来不说任何狠话，让她连架都没得吵。夫妻冷战旷日持久，互相间结下厚厚硬壳。

一日，合作中断已久的王玫忽然来电：“宋大路吗？明天威廉带安烨回国，你去接机吧。”

站在接机口，宋大路不禁想到当初送她走的场景，凄凉无奈，不知今日是否能一变而成喜气洋洋？忽然旁边多了两个人，定睛一看，是陈碧霄夫妇。宋大路奇怪，她并不爱兴风作浪，回国叫人来接已经很奇怪，怎么还叫这么多人一起过来？陈碧霄斜睨着他，心想：原来你还蒙在鼓里。

威廉牵着一个女孩向宋大路走来。陈碧霄和宋大路只在视频会议时见过影像，从来没看过真人，只觉他肤色苍白许多，连皱纹都多了几道。他把一个小瓶子递给碧霄：“这是她大学时答应你的，随你处理。”

陈碧霄虽然早已知晓，却依然泪洒当场。女孩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阿姨，你别哭。妈妈说，她走时很开心，你们哭，她才会心痛。”

碧霄听着她说，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世界上有这样一些幸福的人，他们把自己的痛苦化作他人的幸福，他们挥泪埋葬了自己在尘世间的希望，它却变成了种子，长出鲜花和香膏，为孤苦伶仃的苦命人医治创伤。

碧霄注意到女孩长得和安烨并不像：“小妹妹，你妈妈是安烨？”

女孩流利的回答：“我是妈妈住院的时候领养的。她说她当时祈祷，如果我奋力求生，她就不顾一切抱养我，因为相信我以后可以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碧霄心中刺痛，安烨，你当年签下自愿捐献遗体协议，可知今日自己死于肾衰？斜倚着丈夫，没有理会他人，跌跌撞撞离去。回到家中，心情依然不宁，丈夫问：“你若还是难受，不如我陪你散心？”

碧霄摇头，看着阳台花团锦簇，忽然打开骨灰盒，全部撒入花盆内。心中默念：安烨，除了宋大路，你一生潇洒不喜牵挂，我这样安排你可还满意？

威廉牵着女孩来到宋大路家，方华惊讶的看着丈夫失魂落魄的样子。

威廉对着方华夫妇说：“我与安烨一样移植过器官，不知几时大限将至。这是我们女儿，安烨临终前托我交给你们夫妻照顾。”

宋大路并未说话，他还没接受安烨已死的消息，虽然她早已不再联系，但怎么可能真的至死不见，最起码要看一眼遗容，最起码要和自己说一句遗言，她死前可还记得自己模样，可曾明白自己当时并非真要绝交，可曾原谅过自己？这么多事情都未有交代，她怎敢就此死去！

方华闻言心中一暖，她曾为邵天云流产，之后再也无法怀孕，虽一直希望与宋大路能有一个孩子，却终未如愿。她看着柔青乖巧模样心生怜爱，忽然说：“你长得真漂亮。”

柔青忽然笑，晶亮的眼睛直射方华：“妈妈说我是最漂亮的女孩子。她说她最怕孩子长得丑，自己会嫌弃。”

方华笑起来：“当妈妈的怎么会嫌孩子丑呢？”

柔青说：“妈妈觉得自己不漂亮，所以领养我以后很开心。”纯真又自信，方华仿佛见到了曾经的自己。

方华看着客人，转身去厨房做饭。

宋大路忽然问威廉：“她有什么遗言？”

威廉摇头，柔青却抢话：“她对我说了。”

宋大路蹲下问：“是什么？”

柔青贴在他耳边说：“她说她这辈子不后悔，但是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威廉看见女儿就像竹筒倒豆子，拦也拦不住，却见宋大路忽然抱起柔青，再也不肯放手，泪如雨下。柔青奇怪：“叔叔，你怎么也会哭？妈妈说过，她最恨人哭，男孩子尤其哭不得。”

宋大路忽然想起安烨当年看见自己哭的样子，原来那时痛不欲生的失恋滋味，一经回味居然变成幸福。当时无论多么仓惶、痛苦和悲哀，终究还有人在暗处安慰自己。

安烨，你终究还是心软了，就算当时说得如此绝情狠心心，真正做到至死不见，却仍然临终托孤，让柔青来陪我，莫非你当初就已料到我和方华终成眷属后生活竟如此苍白？

威廉看着他终于哭了，心里却有一丝落寞：安烨你这辈子除了自己父亲外，只为这一个男人哭过，如今他终于一次还清。但不知你是否愿意为我落泪？

想到这，忽然自嘲似地笑起，他似乎听见安烨回答：“我奋不顾身对着你这张脸，抽经一样笑了这么多年，不知多生几多皱纹，你干嘛自找苦吃指望我对你哭？我哭起来面目扭曲、肌肉抽搐、眼睛红肿、鼻涕拉忽……没有最丑，只有更丑，你有必要这样挑战自我耐受力吗？”

想到这里，威廉心中阴郁消散，转脸对低泣的宋大路说：“宋先生，死者已矣，往事不可追，安烨但求你们夫妻和睦，能给柔青一个完整家庭，于愿足矣。”说完，走出房门，来到西湖边。面对辽阔水面，洒下另一半骨灰。

“安烨，我知你不喜人流泪，更不喜人悼念，如此你尽可日日见岸边桃红柳绿，笑世人痴情愚昧，不知你意下如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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