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湮季（1 / 1）
我自小就有灵性。
当我还是颗鱼卵的时候，我的灵识就可以溢出卵壳，好奇的看这个世界——那是一只惑业母贝。我躺在贝壳柔软的粉色躯体上，吮吸着温润的汁液，慢慢的长大。我知道，这个世界里不单只有我一颗鱼卵，还有一颗，它似乎还在沉睡，因为我感应不到它的灵识。它的颜色纯白纯白的，闪着晶莹的光，我很喜欢看。
这个世界太小，我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于是有一天，我将灵识全部集中在贝壳边缘，想挤开来条缝。这时，那颗沉睡的鱼卵醒了，我听见它对我说：“现在出去，还早。”
我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变得丰富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它苏醒的比我晚，而是它一直在积蓄力量。它不象我，喜欢玩，耐不住寂寞，它总是控制着自己，耐心的等待成熟的到来。
它说：你这样爱玩，会损耗灵力...
它说：不要紧，以后我保护你...
它说：我们出生在一起，就应该一起成型，做一对天长地久的伴侣...
它说了很多很多，多得我根本记不住。在那个漫长的等待成熟的时光里，我们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越贴越近...
突然有一天早晨醒来，我察觉这个世界内只有我一个...它，不见了...
我茫然若失。
它去哪了？
心里那种空洞的感觉又是什么？
很多年以后，当他将我送于蕺王的时候，相似的感觉再次袭入心灵...
我知道了，这个感觉，是绝望！
拓，与我一同出生一同长大，这个亲口说要与我天长地久的人，把我送给了别人...
当第一次的绝望啃噬我的心灵的时候，我变了，我不再放任我的灵识四处游荡，我从母贝的身体中大量的吸收养分，安静的守着元灵，以等待成熟的到来。
我要出去问它，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它难道不知道，我怕寂寞？
成熟的那一天早晨，我是被一种莫名的躁热惊醒的，那种热，从我的元灵深处渗出，慢慢的，渐渐充满了整个壳，越来越热，越来越紧，积压着，激动着，象是在四处寻找出口。终于，成熟的元灵冲破了壳的束缚，猛地一下膨胀，耳边传来破碎的声音，似是承受不住成熟的重压，我晕过去了。
悠悠醒转后，我看见一个人...
银色的长发在水中荡漾，阳光透过粼粼的水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尾上的银鳞片片闪光，他就那样静静站立在那，那一刻的光芒竟刺得我睁不开眼！
他微微一笑，我压抑在心底的怨怒立刻消失不见。
他对我说：湮季，我已经等你十年了！
十年．。。原来不单是我在寻找他，他也在守侯着我！
他，就是拓，我的哥哥...
我们的父亲是鲛族之王，他已经活了一千多岁，父亲守护下的惑业水域，和平而安宁。族民们终日歌唱不休，自由游弋不止...
那时的生活是幸福吧，有拓的日子，就是幸福的呀。
拓，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一出生，拓就被长老们尊选为继任族王，一天的大半时间都是在修炼中度过。我会偷偷的跑去神庙，远远看着拓手捧着书在研读，一页页的扇贝，在他身后堆积如山。我的拓，是最聪明的，那么多的咒语，他看过一遍就可记住。如果长老不在，拓也会偷偷跑出来，带着我去珊瑚海玩，在那一丛丛怒放的珊瑚花中漫步。他会摘下一朵花，□□我的发间，再捧着我的脸深深的望，良久，对我说：湮季，我们相守，一世都不分离！
拓与我，相似的两个面貌，他越来越显英挺，我越来越柔媚。
拓的成型大约是在我成熟为人的一百年后。那日，我看见他，修长的雄性身体靠近我，一把揽入怀中，拓在我的耳边说：湮季，让我保护你！
之后，我开始变化。
我能慢慢觉察那些发生在身体的细微变化，我的腰越来越细，胸部也开始丰满而柔软...终于有一天，我也成型了！母亲给我披上一件薄薄的轻纱，对我说，从现在开始，我的身体只能给我的伴侣看。我第一时间找到拓，得意的脱去轻纱，在他面前旋了一圈又一圈。看见拓的眼光落在我身上，亮而炽热...
父亲是在过完他的第一千四百五十个生日之后的第二天殁去的。十长老从父亲的王冠下摘下那颗黑色的王之泪，恭敬的献于拓的面前，拓紧紧的握着珍珠，面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守灵的第一日，我看见父亲临空躺在水冢之上，眼中慢慢渗出青色的桑，桑在水中凝而不散，慢慢浮起，长老们用一个金色器皿将父亲的桑收集起来，神庙的祭坛，拓将王之泪放入器皿中，器皿悬在祭台之上急速的旋转，转出一道五色光芒，流光溢彩！
守灵一共用了九十九日，父亲一日渐一日的靠近水冢，终于在最后一日安然沉入水冢之中。在父亲消失那一刻，母亲哭了，一串串珍珠跌在地下，蹦散开去。我将珍珠拾起，轻轻送入父亲的水冢之中：父亲，您一世不曾哭过，就让母亲的眼泪陪着您吧。一千四百五十年啊，多少个日日夜夜，不曾哭，不能哭，不代表心里没有悲伤！
拓，如果你肩负着全族的兴亡，如果你受宿命的约束，那么，我来代替你哭，我来哭出你心里的忧伤与愤怒！
你的眼泪，我来流！
父亲殁后数月，母亲也随之而亡。母亲，是伤心而亡的。
但是我并不悲伤，如果拓死了，我也会跟母亲一样！一起死去，就是永不分离，有什么不好？
但是拓为什么那么不开心？
拓，为什么你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为什么你不再拥着我，轻轻吻我的唇？
你看，我发间的那朵珊瑚花还是去年你为我戴上的，如今花虽然艳丽依旧，人却消瘦，你竟没发觉么？
终于有一天，十长老传唤我前往神殿。殿内，我看不见你，只听到长老们说：我们受到了蕺人的攻击，子民们或被俘，或被杀，领土相继失守，现在，只剩下落寂岛了。
我不敢相信，父亲守护了一千多年的惑业水域怎么会这样不堪一击？
长老们继续说：主司占卜的二长老经过了三天的呕心占卜，终于在一片黑暗中寻获一道神喻：二星陨一，渡泪之劫！
二星，一颗为你，一颗为我...牺牲了我，就可保全你，就可保全王之泪，就可保全我们的惑业水域！
是这样么？真的是这样么？
我们终究无法天长地久么？
我多想亲口问你，问你怎么舍得放任长老对我的逼迫？
我不伟大！我不愿意离开你，只为了什么守护族民的理由！即便是母亲，她不是也与父亲相依相守了一千多年么，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不愿成为牺牲品啊，拓！
往日的誓言犹在耳边回响，如今的人儿却已天各一方......
将我送与他人，就是你保护我的方式么？
终于，我被送于蕺王为奴，撕裂轻纱的那一刻，蕺王得意的大声笑：湮季在一日，则一日不犯落寂！
我仰天长笑，泪珠滚滚而下，却听见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神喻！让我以身侍人，来换取族人的苟安！难道我就不是鲛族的子民么？
这是什么神！
可是，可是，最让我伤心的还是你啊，拓...连我被长老送出惑业水域的那一天，你都不曾来看过我！我回首看着熟悉的景色，却看不见盼望的身影...
这一生，我第二次感到了绝望！——
第一次，是你离开我。
第二次，是你强迫我离开你。
蕺王在我身上恣意欢谑，那圈养我的池子底，已经被我哭落的泪珠铺满...我麻木着，我早已经死去，那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躯壳。我生下了蕺王的孩子，我的孩子，在我的憎恨中长大，他一日比一日沉默，他到我这里寻求母爱，却总被我的眼泪逼走。
终于，你也成婚了...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晖映——我的孩子，眼里却是复仇后的快感！
我的孩子，原来你这么恨我，我竟然不曾知晓。请原谅你的母亲，我也只是懦弱、自私、只想与心爱的人相守而已...
既然这一世我已无望，那就让我死去吧...
湮季在一日，则一日不犯落寂！
那么，让湮季消失吧！让落寂毁灭吧！
让我们一同毁灭吧...
晖映：
她自杀的时候我一直在旁看着，那时虽然年幼，却依然记得她的眼睛，很亮，带着某种决然...
她每拔去尾上的一片鳞，嘴里低低念一句：“拓...”声音终于越来越低，脸色越来越白，池子里的水越来越红...
我从未将她当作我的母亲！她只是个可怜的鲛人，只会哭泣的奴隶而已。
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我只是一个她不需要的生命，一个错误的，让她憎恨的生命！
我的父亲在得知她的死亡后，脸色刹时变得苍白。他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猛然掀翻身边的新宠，当着众人的面，撕开了那个女人的衣衫。女人宛转□□，不断求饶，父亲低吼一声抽身而立，挥剑割下了身下人的头颅，举着剑对着全朝人臣说：“攻打落寂，我要取鲛王拓之人头给湮季陪葬！”
鲜血顺势滴下，父亲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