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决定(1 / 1)
月朗星稀的夜,在路边某个安静的社区小公园的石凳上,坐着一对沉默的男女。
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旁若无人放声大哭的许可洛来到这里之后,反而止住了哭泣。刚才的那一场嚎淘大哭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量,如今她气力殆尽地坐在石凳上,在痛哭后双眼的温热感和不时的吸鼻声中,某些长年累月压在她心脏上的东西好像莫名地消失了,原来很沉重的那个部分此刻有一种似松懈下来的感觉。
坐在她身旁的方书恺不时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好。除此之外,他便只望着黑暗的前方,不发一言。
当方书恺从国外回来寻找许可洛,却发现当年的同学都没有和活泼随和人缘也不错的她有所联系时,他便产生了一些疑惑,后来他也问过刘茜原因,刘茜只是含糊地跟他提起说他们离开后可洛曾过得很不好,而且现在的她已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而对于他的追问,刘茜却不再多说什么,只让他自己去跟可洛谈。
他知道自己当年的行为一定会让许可洛受到伤害,可直到刚才看到事隔多年后说起这些事时仍声泪俱下痛苦非常的许可洛,才发现他所带给她的伤害远比想像的要深得多。
这个认知让方书恺的整颗心都绞痛着,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许可洛,不禁伸出手去拨好她垂在脸侧的发丝。许可洛抬眸看向他,方书恺想对她扯出个安慰的笑容,可那虚弱的笑还未绽放便瞬间在嘴角凋零。他显得有点无力地低声道:
“小洛,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可是请你一定要相信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他目光专注深沉地凝视了许可洛好一会儿,才无助道:“怎么办?我好像没有请求原谅的资格。”
他残忍地伤害了自己深爱的人,却还自以为仁慈。此时充塞在他心中的只有满满的后悔、自责和愧疚。他痛楚地别开脸,额头抵上交握着撑在膝盖上的双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方书恺手腕处的编织绳再次吸引了正看向他的许可洛的目光,她不禁想起几天前林思琪曾说过的那一番话:
“即使你不能原谅我,也请谅解书恺吧。这些年来他心里很苦……”
这些年,苦的又何止方书恺。回首这段久远的往事,当时还年少无知的他们其实在各自受伤的同时也伤害着别人,事到如今,谁对谁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了。也许方书恺当初的做法是不对,可那时候的他毕竟也才二十岁,谁能要求处在那种年纪的少年在遭逢巨变后仍能完全处理好家庭朋友和爱情这所有出现在他身边的问题呢?
已经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的许可洛想着这些,心中只觉得感慨万千。-
事隔多年,即使当时的爱恨情仇已然远去,但他们却都在彼此的心上留下了一道伤口,至今仍无法痊愈,隐隐作痛。
她看向身旁低垂着头的方书恺,仿佛看见多年前的那个清朗少年也曾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某个地方这样独自痛苦呢喃。因着这种想法,她突然有一种想给方书恺安慰的冲动,可伸出去的手却又在半路停住,似在犹豫挣扎着什么。最终,她还是缓缓地把手收了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许可洛包包里的手机传出了那首悦耳的“早点回家”。
电话是唐墨打来的,似乎听出她这边的杂音,他狐疑地问:“你在外面?”
“哦……”许可洛努力让自己哭过的声线显得正常一些。
“不是让你别乱跑吗?”唐墨的话听上去似乎有点嗔怪的意味:“去哪了?”
“我……帮我妈出来买点东西。”许可洛随口说道,脸带尴尬地看了旁边的方书恺一眼。
“买完了就快点回家,我呆会再给你电话。”唐墨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仅少有地追问她的行踪,竟还婆妈地催促她回家。
唐墨莫名地坚持等她回了家再通话,于是许可洛也不好再耽搁。听到她要离开,方书恺只是理解地点点头,说:“好,我送你。”
他们本来约的餐厅就离许可洛家很近,刚才的一顿乱奔也没跑出多远,所以方书恺便陪着她步行回去。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就像他们重遇的那一晚,一前一后各自沉默地走着。
到了许可洛家楼下,他们停下脚步。许可洛回身看着方书恺,觉得在道别前有些话还是该说出来。
“虽然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起有关于你们的一切,可再见到你后我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恨着你们……”许可洛停了停,仰起头深深呼了口气才接着说:“但是现在,我虽然不能说我已经没事了,但我会尽力去谅解。”
待她说完这些话,方书恺黑白分明的眼中已泛起些湿润。好半晌,他才似抑住自己的情绪,低缓地道出“谢谢你!”这三个字。
这句“谢谢你!”许可洛听在耳中,心中有酸楚隐隐冒起。她匆匆道了再见就要离开,可刚一转身又被方书恺拉住。
送许可洛回来的路上,方书恺想了很多。今晚发生的一切终于让他认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当年他以为放开许可洛就是对她好,可却让他们两个人都痛苦了这么多年。回国后,他又以为许可洛已经有了属于她的幸福所以不敢打扰……他看似总在为她着想放她自由,可是现在他意识到爱一个人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一路上,他看着许可洛的背影,悲哀地发现:他明明很爱她,却不懂得怎么爱她。
刚才,许可洛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后道再见,他听着莫名地觉得心慌,仿佛她这一走就会永远地走出他的世界。心中强烈的不舍让他下意识地拉住了她。那一刻,他突然顿悟:爱一个人不是自以为伟大地放她走,而是该好好地捉住她,无论多艰难都不放开她的手,紧紧地守着彼此的爱走下去。
他希望自己不会懂得太晚,上天好像还是同情他给了他机会——许可洛和唐墨还没真正在一起。
“小洛,我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但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捉住你的机会。”方书恺箍着许可洛的双肩,切切凝视,仿如宣读什么重要的誓言:“之前我怕打乱你的生活不敢说,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无论你是不是别人的女朋友,无论你会认为我说这些有多可笑,我都想要告诉你: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感情从没变过,我仍爱着你、想和你在一起。小洛,可以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许可洛显然对方书恺的这个请求始料不及,脸上愕然的表情一览无遗。她还没反应过来,方书恺又像怕表达得不够清楚般补充说:
“小洛,可不可以不要说不行,你只要答应会考虑就好。我知道并没有那么容易,但请不要现在就拒绝我。”
“你要多长时间都可以,没办法马上到我身边也没关系,我都愿意等。你不是还没有真正和唐墨在一起吗?只请你答应我你会考虑一下,好不好?”
这一段话说到最后,方书恺的声调听上去已近乎哀求。许可洛呆呆地看着他湿润的双眼,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多年前方书恺在女生宿舍楼下对她表白恳求她别喜欢上别人的那个夜晚,那时候他的双瞳里也有着此刻的恳切。
时光重叠,往事回旋;她一时忡怔,失神无语。
方书恺仿如等待宣判的犯人般悬着一颗心等着她的回答,却见她良久没有回应,只微仰着脸用一双因哭过而仍泛红的眼迷惘地看着自己,那模样让他不由得心生怜惜。七年来日夜思念的人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方书恺不禁看得痴然,不自主地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了一吻。
这个吻似乎让失神的许可洛清醒了一些,微微地向后退了一步。
“放开她!”与此同时,一个冷冽森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声音传来的方向,唐墨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背对着昏黄的街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许可洛心中一阵心虚与不安,刚清醒了一点的头脑转眼又陷进混乱。似乎感觉到她的情绪,方书恺慢慢松开了放在她肩上的手,不慌不乱地看向唐墨。
缓缓走近的唐墨一把拉过许可洛的手,过大的力道使许可洛微微踉跄了一下。旁边的方书恺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她,脸色阴郁的唐墨却不由分说地把许可洛带向了自己身后,表情略带挑衅地冷眼看着他。
拉扯间,许可洛因唐墨那毫不温柔甚至有点粗鲁的动作而轻轻皱眉了皱眉,捕捉到她这一细微动作的方书恺抑住心中升起的不悦,直直地迎视着唐墨。
四周笼罩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许可洛顾不上被握得微痛的手腕,急忙对方书恺说:“学长……你先走吧。”
方书恺闻言像突然被人打了一记般愣了愣,过了片刻才缓了神。纵然如此,他还是不太放心地看向许可洛,见许可洛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后才黯然道别离开。
方书恺一走,唐墨冷冽锐利的目光便落在了许可洛的身上,仿如锁视着猎物的鸷鹰。许可洛把被他握得生痛的手腕挣脱出来,上面已经红了一圈。面对着他此刻的盛怒,许可洛突然觉得很乏力。
“对不起刚才对你撒了谎。”她疲乏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唐墨,今天我没办法谈……我先上去了。”
或许是今天的情绪太过波动,又或是大哭了一场又没吃晚餐的关系,许可洛现在只觉得身心疲累,没有力气再去做更多的解释和安抚。
可是唐墨却不放过她,手一伸又把她给攥住。
“我们要谈什么?”他冷冷地问,极力隐忍着怒意,“现在你要做的只是给我一个解释,实话实说就可以了,这不需要什么时间思考吧?还是说你真的还有别的问题要考虑?是要想想怎么选择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最好记住,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过了十二点三个月期就到了。”
若不是唐墨这时提醒,许可洛确实没有在意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当初他们约定尝试交往三个月,三个月后双方如果都没有异议就正式在一起,而今天竟就是限期的最后一天。
“……现在不行……唐墨,现在还不行。”心绪紊乱的许可洛无力地看着唐墨。
“什么?现在不行?你的意思是即使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也不算数是吗?”唐墨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脸色阴森得吓人,冷冷地嗤笑道:“许可洛,你能耐了啊!”
看着许可洛那红肿的双眼和残留在脸上隐约可见的泪痕,唐墨越发暴怒,擒着许可洛手腕的力道仿佛要把她的骨头都捏碎:“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该这样等下去?我是差劲到只能死皮赖脸地等着你什么时候认为可以了的召唤吗?!”
许可洛咬牙忍着痛,眼中的眸光刹时黯淡下去。那种痛不是身体上的,被唐墨扣着的手腕好像已经失去了感觉;钝钝的跳痛来自她的胸口,一下一下从心脏泛开来。唐墨的怒气来之有因,而她心里此刻百味杂陈,无法自辩与解释。
“不能再等一下吗?等明……”
“不行!”唐墨冷然打断她,毫无商量的余地:“只到今天为止,你必须决定!”
许可洛眼神一僵,默然地垂下眸去。
他不愿给她时间。是啊,优秀如唐墨,有的是人候待他的垂睐,他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等她。
拼命忍住鼻腔中的酸意,她低着头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良久才抬起头来。
“唐墨,对不起……”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盛夏的夜闷热得一点风也没有,就连空气都似凝固不动,一片死寂。许可洛狠狠咬着牙关把要往外冒的眼泪憋回去。唐墨久久地看着她,眼中是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诧异、愤怒、失望、受伤……最后,他缓缓地松开许可洛的手,眼底只剩一片森冷的寒意。
“许可洛,你不要后悔。”他一字一句,说得绝决冷然。
越过木然僵立的许可洛,唐墨走向停在昏暗角落的车子。背对着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拉开。车子发动前,唐墨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放着的四方纸盒,伸手把它拿起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