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五章（1 / 1）
回本家这天的早上，樱雪早早起身着衣，因为知道爸爸不喜欢新潮花俏的风格，所以特意选择了一款相对朴实无华的小振袖，褐色暗花的衬里，黛黑细条纹的外衣，深棕花边浅棕暗花的带，用与衬里同色的结绳规矩的绑住，身后的结翅打出漂亮的皱褶，在质朴中增添一分灵动。因为睡不踏实，脸色有些白惨惨，淡淡的扫了一层粉色唇彩，看起来也才有点精神。
来接她的美作今天也格外正式的穿了一身浅灰色阿曼尼西装，将金色的长发乖乖梳在脑后扎成马尾，不同于往日花花公子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成熟，可惜自己实在无心欣赏，一路只是愁眉苦脸的看着窗外。
“你的和服都是在哪家店做的？”美作看到樱雪太过紧张，想用一些轻松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啊？……”樱雪有些回不过神，“我也不清楚是哪家店哦，我的和服一直都是小川夫人来家里帮我量身定做的。”
小川夫人？该不会是月见坊的老板娘吧，听说小川夫人现在已经是半隐退状态，除了皇室成员和很少几位和她有特殊交情的客人，她肯亲自□□，一般的有钱人家想见她一面都难得很。想起上次樱美穿的那件中振袖，还有今天这件看似简单，却用料上乘，质感绝佳的小振袖，倒真该是月见坊的出品无疑。
“你和小川夫人……有什么交情啊？”美作有些惊讶，凑近上下打量，这种深色素净的布料一般人穿上会显得黯淡无光，但是因为樱美皮肤白皙柔滑，倒衬出一种特别的雅致。
“交情？没什么吧，不过小川夫人很尊敬爷爷，我小时候起穿的所有和服都是请小川夫人做的。”樱雪微微移向窗边，奇怪美作干吗这么问。
“那你今天穿的这件多少钱？”美作说着还拉起她的袖摆，好像在细细研究。
“这件啊？不是很贵啦，五百万而已。”樱雪有些不自在的想把袖摆抽回来。
“五百万？”美作扬扬眉，这个价钱在一般的和服店不算便宜，可在月见坊就真是低得离谱了，看来这位小川夫人对这个傻妞还真是偏爱有嘉。
不过说来也真奇怪，樱雪这丫头既不聪明也不漂亮，却意外的得人心，连他看似亲切实则并不轻易与人接近的母亲，和一向严厉冷酷对人挑剔的父亲，也都很喜欢她，还吩咐再三叫他一定要多带樱雪回家玩。母亲这样的态度还容易理解，大概是因为那个叫什么克里斯的陶瓷家，父亲的认可却着实令他费解，该不会是从哪儿听到樱雪那句“又man又酷又体贴”的评语了吧。
车子很快开到本家的门口，陌生的门童将他们带进内庭，樱雪离开太久，记忆中的图像早已模糊，也像初来乍到般小心的四处打量，传统的枯山水式写意庭院，“田”字形的住宅，南北朝向，外部四周设平台，台上设檐柱，形成回廊，宽檐的屋顶仿佛是一把撑起的大伞，穿过长廊，她和美作把鞋子脱在门口，进入铺满榻榻米的内室，门童推开一扇格子门，爸爸和他的太太惠子夫人正在里面等候着。
看到樱雪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出现，惠子夫人露出毫不掩饰的诧异表情，而爸爸只是抬了抬眼皮，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樱雪和美作并排跪坐在原木茶几前，她有些紧绷的低下头开口介绍：“父亲大人、惠子夫人，好久不见。这位美作君，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男朋友。”即使这是她和美作早就商量好，也重复练习了很多次的骗人说法，可真的讲出口时，还是觉得异常尴尬。
“伯父伯母好，我叫美作玲，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美作说的倒是流利的很，有经验的人就是不同。
惠子夫人转头看着爸爸，似乎有些惊慌，而爸爸看看美作，再看看樱雪，眼中有些深意。
“美作同学，不好意思，我和樱雪有些家事要谈，请你先到隔壁茶室休息一会儿，”爸爸板着脸低沉的说，随即转头示意惠子夫人，“惠子，你先带这位樱雪的同学到隔壁去吧。”
惠子夫人点头起身，就将美作带了出去，美作起身前担心的看了看樱雪，她微笑点头，让他放心，可是，等美作和惠子夫人一走出房门，她紧张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本来以为爸爸会盘问美作的出身和家世，她和美作还特意套了词，美作说因为他母亲是独女，所以外公家的产业都由父亲接管下来并借机转型，家里现在经营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像上次去过的美发沙龙和CLUB一样正当，留在黑道的只剩下父亲的地位和影响力，即使问起也不必担心。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爸爸却连问都没问一句，而且坚持的称呼美作为自己的同学，将他摒除在外，这是什么意思呢？樱雪看着爸爸的眼睛，想从中读懂他的想法，他也在看着她，就像看一个在和他谈生意的陌生人。
从本家离开，樱雪坐在美作家的车里，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窗外。
“你爸爸……和你说了什么？”美作小心翼翼的问着。
樱雪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对美作说：“他说，他要我回家继承家业，要我把爷爷留给我的那份遗产转给莹美作为交换，要我和他的一个得意门生结婚……就这些。”
美作瞪大了眼睛盯着樱雪，半天说不出话。
她哀伤的笑了，然后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看来，爸爸一定不知道，爷爷留给她的遗产，不只是那几栋房子和一些古董珠宝。
其实，爷爷在他离开前几年，就已经陆续把他私人名下的很多财产包括大量的股票债券转移到自己的名下，交由松田叔叔代管，那些股票和债卷在这三四年间翻了几倍，光凭这些就早已超过爸爸所继承的家业的价值了。
“前两个要求先不说，可是，第三个要求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你和他指定的人结婚？”美作深吸口气，努力想要平息心中的愤怒，咬着牙继续问。
“因为他不能再生育，莹美要嫁给总二郎，他的学生肯入赘，所以他要我和那个人结婚。”这应该才是他叫自己回去的真正理由吧，莹美不要的，就必须由她来接收，她应该难过么？可是为什么，心里连一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那么平静。
“那……你怎么回答？”美作的声音很干涩，好像连说话都成为一件艰难的事。
“我说，我需要时间考虑。”想起爸爸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樱雪忍不住又笑了，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能说出这种话吧，那他以为她会怎样呢？感恩戴德？诚惶诚恐？如果不是爷爷，也会她真的会像他想得那么做吧。
美作伸出手，将樱雪搂入他的怀中，在她耳边轻轻的说：“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樱雪没有拒绝，无力的靠在美作的怀中。哭？每次提到爷爷，她总是爱哭，可是除此之外，她好像再也没有为谁哭过了，现在，自己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一点也不想哭。只是，美作的手总有些微凉，可是没想到，他的胸口却也这么温热，令她舍不得离开，原来，只有她，浑身冰冷，连心都冻结了，看向窗外，天空阴暗，要下雪了么？
看着樱雪没有任何情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样子，美作担心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情的父亲，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伤害自己的女儿，就算他们这些豪门世家一样有联姻这种事，可是至少，不会这么的……
将樱雪送回家，照料她吃过晚饭，坚持等到她梳洗好躺到床上，美作才勉强放心离开。虽然樱雪之前说过不想让西门知道这件事，可美作还是忍不住跑到西门家里，把事情的经过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他觉得，也许西门会有办法。
西门听完，阴沉着脸没有开口，走出寝室，来到长廊，仰头凝望着弯弯的冷月，过了很久，才转过头，对跟在他身后的美作说：“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想出答案了么？”
美作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西门深深吸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我决定告诉你了，因为，明天我要去找一个人，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小樱。”
“找人？你去找谁。”美作皱起了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日向更？”
西门没有回答，眼中却流露出期待、担忧和一些不明的纠结，“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只能从头说起，你耐心点听吧。”
美作点点头，心中隐隐有些紧张，西门转过身看着月亮，声音淡淡的，有些飘忽。
“听我父母说，小樱的外婆是她爷爷的初恋情人，因为家事悬殊所以各自婚嫁，后来她的外婆和外公因车祸去世，小樱的爷爷就把初恋情人唯一的女儿，也就是小樱的母亲接回家中代为抚养。
小樱的爷爷是个很固执很严厉的人，他出于对初恋情人的怀念以及对小樱母亲的疼爱，一意孤行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娶了小樱的母亲，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个时候，小樱的父亲和母亲都有各自的恋人，只是，他们谁也不敢说。后来，小樱出生，他的父亲和母亲不知道是想忠于自己的恋人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不约而同的选择忽视小樱，小樱的爷爷急在心里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把小樱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小樱8岁的时候，她的爷爷因病住院，据说是因为小樱的母亲怀了恋人的孩子，所以他的父母就趁此时机瞒着老人火速办理了离婚，又和各自的恋人闪电结婚，想要造成既定事实，逼着老人承认。小樱的爷爷出院后，看到儿子的新媳妇和只比小樱小两岁的私生女，勃然大怒，气得心脏病复发，昏倒在地，从此以后，身体就衰弱了下去，病也是反反复复，几乎再也没有离开过医院。”
说到这里，西门停了一阵，似乎在回忆什么，嘴边漾开了浅浅的笑。
“我第一次见到小樱，是在她家□□院，一个小小的穿着和服的瓷娃娃蹲在水池边看着小鱼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我们的到来，直到她爷爷出声唤她，她站起身，阳光浅浅的撒在她异常白皙的脸上，黑玉般的眼睛比阳光还要明亮，她笑着张开手臂向我们跑来，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那时候，小樱才四岁，她很努力也很聪明，除了花道以外，她爷爷还为她安排了很多课程，包括茶道、剑道、香道、礼仪等，她都学得很出色，连我爸爸也对她赞赏有嘉，还经常拿她当榜样训诫我们。也因此，我父母才与小樱的爷爷商议，订下了两家的婚事，当时的人选应该是小樱和我大哥。
后来，小樱的爷爷生病住院，一向乖巧听话的小樱却在此时坚持不肯去学校，她说，她要陪着爷爷，不能把爷爷一个人留在医院，那个时候，小樱的爷爷和在场的我父母都感动得落泪了。度假的时候，我跟你说，小樱现在这样，不光因为她的性格和家庭，和她的成长环境也有很大关系，就是因为，在小樱的爷爷去世之前，她几乎没有怎么去过学校，她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是在她爷爷的病房中请家庭教师教导的。小樱真正接触社会、走进学校只有两三年的时间，她用这么短暂的时间学习我们十几年的生活常识，她做得已经很好了。”
西门意味深长的看着美作，美作不可思议的张着嘴，试图消化刚刚听到的爆炸性消息，西门耐心的等待着，直到美作的表情慢慢恢复正常，才继续开口。
“小樱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她小小年纪整天待在医院却从来不曾抱怨过，我父母常常带大哥和我去看她，有一次，我们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小樱却看到小樱的爸爸，她爸爸说小樱和莹美去医院的花园里玩了，我闲得无聊就找了过去，我走到花园的时候刚好看到小樱弯着腰似乎想摘花，莹美站在小樱身后，狠狠地把她推进了蔷薇丛，然后转身就跑掉了。”
西门的脸上流露出少有的阴郁，美作气得握紧了拳头。
“我冲过去小心的拨开花丛，把小樱扶起来，她白嫩的脖子上、手臂上划出一道道的红痕，连和服都被划破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居然努力扯出微笑，对我说没事，是她自己想摘花不小心跌进去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难过。
回到病房里，爷爷看到小樱浑身是伤，莹美却一点没事的悄悄跟在我们身后出现，心知一定有问题，气得惩罚小樱不许吃晚餐，想叫她说出真相，可小樱却怎么都不肯。我问她，不吃饭不饿么，她只是耸耸肩回答，反正她也不喜欢吃饭。后来，我偷偷的把真相告诉小樱的爷爷，爷爷从此禁止莹美出现在医院，更加不肯承认莹美的身份了。
再后来，小樱陪着他爷爷到法国养病，我们的联系也就渐渐地少了，只能偶尔从我父母那里听到她的消息。直到大哥离家出走，我父母无奈，向小樱家提出希望更改婚约，小樱的爸爸也趁此时要求由莹美代替小樱履行婚约。其实我父母并不怎么喜欢莹美，而且莹美又是庶出的身份，还没有得到宗主的认可，只是小樱的爸爸许诺会把所有的遗产留给莹美，我父母才勉强没有拒绝。”可是也没正式下聘礼，所以，莹美还不一定就是他的未婚妻，这句话，西门留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过了半晌，西门见美作仍旧在沉思着什么，拍了拍美作的肩膀，“今天的事情，既然小樱说她需要时间考虑，你就不必太担心了，其实，她比我们都坚强很多，我不在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伤心，好么？”
美作抬起头，西门一脸凝重隐隐有些不舍的表情，仿佛将一件稀世珍宝交托在他手中，美作认真的点了点头，中岛樱雪，他一定会好好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