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是被骗来的(1 / 1)
一、
钟家良怀揣着用报纸裹了三层的师范大学政教系毕业证,背着一挎包260张身份证,迎着南国正午强烈的阳光,跟着他临时的老板老黑踏出深圳火车站时,是公元1992年8月6日。
这一天注定被永远刻在他的历史记事板上。这一年他二十三岁。
站在广场上,面对林立高隼入云的大楼,匆匆走过的富足幸福的人们,他满脑子的社会主义理论在动摇了。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感到自己的萎祟和强烈的自卑。他有些迷惘和惆怅,一种复杂的心情。
蹲在阴凉的廊檐下,身上汗渍皱巴巴的衬衣象抹布一样裹在身上,展示着他的身份。他的临时老板老黑叼着香烟,狠命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然后呸地一口浓痰,望着对面豪华的香格里拉大酒店,恶狠狠地说:真他妈的象出了国一样。
二、
钟家良此前的身份还是大巴山深处一个乡镇中学的人民教师。此次南下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改变这种身份。但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更主要的任务是陪同老黑来深圳买股票抽签表。
老黑是那个乡镇的出名的能人。老黑控制着乡镇通往县城的唯一交通工具,两辆中巴车。
破旧的中巴车在颠簸的乡村公路上给他颠来了三层小楼和漂亮的媳妇。
在踏上深圳之前,钟家良最大的梦想还是:住村长家的楼,睡老黑的媳妇,天天吃老刘家的饭馆。
村长家的楼是镇里最气派的小楼,三层,盖琉璃瓦的。老黑的媳妇阿香是镇上公认的最漂亮的女人,是家良中学同学。还是钟家良的崇拜者之一,那娇羞热情的眼光曾让他有了很多个不眠之夜。又是一个鲜花和牛粪的结局啊。钟家良常常这样恨恨地想。阿香在家良上大学的那年冬天成了老黑的新娘。
老刘家的饭馆是镇政府的定点招待饭馆,每天看见镇上的头头脑脑通红着脸摇晃着从里面出来,钟家良就发狠地想:发了工资老子一定去狠狠吃一顿。但每次拿到那迟迟发下的工资又长叹一口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钟家良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坐进老刘家饭馆了。老黑突然盛情邀请他坐坐,但不是在他家,是在老刘家饭馆,还有派出所张所长做陪。就在这次的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之间,家良解开了心中的迷团。老黑看中了家良是大学生,特邀共赴深圳,去完成购买股票抽签表的鸿途大业。股票,一个陌生的东西,家良解释为:屁股的股,饭票的票。就这个屁股的饭票把他和老黑推上了南下的列车。
身份证是派出所张所长给帮忙收的,共260张,是买抽签表用的,钟家良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抱着。
多年以后,钟家良在总结自己时,把命运的转折点确定为老刘家饭馆,载体就是“屁股的饭票”。
三、
从到深圳的第二天起,老黑就发现钟家良已经忘了自己的主要使命,开始对老黑的鸿途大业漠不关心。此刻的老黑如同在组织一场战役,战事临近,却无兵无将。唯一的一员亲信又在这战前心猿意马。这一切都让老黑寝食难安。钟家良在经过老黑的一番乡情感染和利益诱惑之后,答应全力以赴地帮他打完这场仗。条件是在需要时借给1000元钱。老黑在长舒了一口气后,暗暗地骂;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
老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场战役的规模之大,参战部队之众多。这也就注定了他们这只小分队的失败命运。
此刻的深圳,从关内到关外,从机关到工厂,从蛇口到沙头角,都在处于一种紧张的备战状态。让所有人疯狂的其实就是一张表,新股发行的认购抽签表。
老黑他们借住在莲花二村老乡家的客厅里。从老乡捎回的口信中,老黑得知有很多人都在准备去购买抽签表。老黑没在意,很正常嘛,发财的机会谁会错过。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很多人,竟是一百多万人。
四
钟家良在多年后回忆那一天,只是喃喃地说:疯了。那一天深圳疯了。
那一天是:公元1992年8月10日。
待续
第二章
一、
华强南路当时几乎是人才市场的代名词。很多人到深圳后都得奔这而来。尽管当时的人才市场很小。在一个菜市场的楼上,二楼,一百多个平方。下面是卖肉的在竭力地推销着猪肉,楼上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才子佳人在竭力地推销自己。一样的吵杂和热闹。
送走老黑后,很长一段时间钟家良都在这里出没。在拥挤的招聘摊位前用一张张简历推销自己。感觉就象楼下推销猪肉的一样。不一样的是猪肉天天都卖得出,他却一直没把自己卖出去。一天天在希望中开始,在焦虑和等待中结束。
在思考了很久后他发现,猪肉要新鲜的好卖。人要旧的好卖。就是因为他没工作经验,还是个政治教育专业,结果连个没底薪的业务员都应聘不上。尽管他觉得这里充满着剥削,也正如马克思他老人家所说,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但他此刻渴望被剥削,哪怕被剥削得只有一张吃饭的嘴。他此刻就是想有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深圳的政治就是现实的经济政治,没钱就没有发言权,更何况生存。
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口袋在一天天地变空。老黑留下的足够他在家乡生活一年的1000块钱,贬值得让他连一个月都抗不过去了。连岗厦村每晚十块钱的黑旅馆都要住不起了。这让他越来越着急。
从人才市场出去走不远,一转弯就是北方大厦。就是让老黑梦断深圳的地方。如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这旁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草坪和花园走廊。每天钟家良都要在这片草坪上打发时光。
这片草坪因为离人才市场很近,所以似乎成了一个休息厅,待客室。每天都有很多新的旧的面孔操着全国各地的普通话,在这里交汇,又匆匆流走。阿良属于沉淀下来的。
也就是在这片草坪上,钟家良结交了一大帮的朋友。
一大批全国各地的才子佳人和流氓无赖。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英俊的,丑陋的,海阔天空的,沉默寡言的。反正什么形形色色的都有。
钟家良在这里呆了不长时间,就从这里有了个广味十足的名字:阿良。
他觉得就象广式香肠和烧腊一样怪怪的。有些不习惯,但也叫着顺口。渐渐地人们似乎,就连他自己都淡忘了自己的大名,那可是父亲花一瓶高粮酒走了十里山路求教书先生给取的名字,据说有良才将相之意,钟家良。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是铁定的事实。很快,在阿良还没找到工作,盘缠又告倾的弹尽粮绝之时,就是靠着帮形形色色草坪上的朋友,才使他成功地完成了一个农村教师在深圳的软着陆。
二、
阿波说他是被骗来的。
朋友在电话里说:深圳他妈的美女如云。一不小心就处了两个女朋友。一个是模特,一个是搞舞蹈的。经常碰车,争风吃醋的,搞得老子一天好烦。
阿波就拎着一把吉它兴冲冲地杀来了。
他是来找烦的。他想享受那种被几个美女烦的滋味。
就在阿波找到朋友看看是怎样烦时,他的确看到了朋友的烦。但烦他的不是美女,是胖房东。因欠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天天被房东追着挖苦。是真够烦的。
朋友坐在空荡荡杂乱的屋里,面对阿波一脸的兴奋和疑惑,挥挥手很镇定地说:
来到深圳。你体会到的就是残酷,除了残酷还是残酷。没有人会可怜你。没有人会在乎你。唯一在乎的就一个字:钱。一夜之间,你可以从百万富翁变成穷光蛋。昨夜你可能在**酒店拥香抱玉极尽温柔,今夜也许东门地摊边那个讨饭的就是你。也许现在你在扫大街,谁有敢说明天那个开着奔驰极度潇洒的人不是你!这就是深圳,这就是现实。到深圳就是进了赌场,也许一把下去你就富得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也许你输得要找个麻袋遮羞档雨。还有,记住,这是赌场,只有赌徒,没有什么父母亲朋呀爱人同志。这一把你们可能是打联手是战友,下一把也许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是敌人是对手。
阿波云里雾里地理解了朋友的现实,肯定是赌输了的那一种了。
阿波很快也理解了朋友说的残酷。在吃完朋友请的晚餐后,阿波原以为会被带着领略一下特区繁荣昌盛的夜色,满足一下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新奇。却被直接领到一个工地前,指着未完工的大楼说;你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尽量爬高点,预防查夜,找个避风的角落早点休息,我今晚得去东莞。然后拍拍阿波,留下很多电话号码,说有事让他们转告。说完就走了,留下阿波在孤零零的夜色中一脸的茫然。
阿波没想到他到深圳的第一个晚上会这样渡过。在黑暗中跌跌碰碰地爬到了十三楼,楼道里没有扶手,堆着水泥和木板,要一阶一阶摸着爬,手、脚上碰的蹭的都是伤。他再也不想爬了。他在高楼空荡荡的十三楼上,独自占有着两千平方米米的空间,望着窗外的满城灯火和车水马龙。他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认真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模特也没有舞蹈演员。但他仍坚定地想:今天没有,明天没有,也许后天就有。
他没有早睡,是睡不着,也没法睡。深夜里穿堂而过的海风,象个咆哮的魔鬼一样,要掠走他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他不得不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都裹上,包括两张旧报纸。
三、
阿良要求借宿的时候,阿波身边还没有美女。哪怕发霉的女也没一个。却有两个马仔,也是难兄难弟了。一个叫小蚊子,十八岁,刚毕业的技校生,一个叫大炮,东北人某大学的,跟阿良是同一年毕业的。他们也是阿良在草坪上认识很久的朋友了,中午他们三个在人才市场楼下卖盒饭,其他时间据说在荔枝公园和图书馆。阿良只是一直很奇怪,搞不懂他们是怎么过的,浑身上下全是名牌服装,价格贵得惊人,口袋里顶多也就是有买烟的钱。反正很开心,晚上总在草坪上弹啊唱啊,也不为住的地方发愁。
阿波弹一手令人叫绝的好吉它。每当夜幕降临后,草坪上总围着那么一些人在尽情地享受着免费的个人演唱会。阿波的演唱收入也许是一包烟或者一瓶酒什么的,都是好心的观众送的。
阿良拎着自己的简单行李。当然有那本毕业证,只是没有了三层报纸。坐在这草坪上,阿良觉得这本毕业证太轻了,带给他的那些系统的社会主义理论,在着深圳的残酷现实前不堪一击。就连黑旅馆的老板娘都轻蔑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学什么社会主义专业,没有用的,缴不起租金就滚蛋。还要把这破毕业证押给我。揩屁股都太硬。
阿良不知道阿波要带他去哪里下塌。小蚊子只是神秘地说条件很好啦,三房两厅。大炮也只是笑而不答。
阿良就一直坐在草坪上听阿波的演唱。这是他听过的最精彩的吉它弹唱。他不很懂音乐,但他能感受到这弹唱给他的震撼。时而让他想放声高歌,时而有让他有流泪的感觉,反正就是好,象喝了一大瓶白酒一样,痛快激动。
到很晚了,路上的行人已很少了。阿波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收起吉它,说;还收了两盒烟,今晚够抽了,走,回家。
阿良很惊诧于阿波说“回家”,这是个多么温暖的词,但他们回的是家吗?随着他们经过东拐西拐转进一片住宅区。
在轻手轻脚爬上五楼后,小蚊子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
小蚊子说的没错。这是一套三房两厅。是开发商没卖出去的空置房。用身份证捅开,再换把锁,就可以潇洒地拥有。不用付首期,也不用付租金。唯一要支付的就是风险。不能用电,不能用水,早出晚归,轻进轻出。
阿良在黑暗中打量着阿波所说的家,唯一的家具是几张铺在地上的破旧草席。
阿良躺在坚硬的地板上时,才感觉到他的深圳生活才刚刚开始,但他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从哪里升起。
第二章一、华强南路当时几乎是人才市场的代名词。很多人到深圳后都得奔这而来。
尽管当时的人才市场很小。在一个菜市场的楼上,二楼,一百多个平方。
下面是卖肉的在竭力地推销着猪肉,楼上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才子佳人在竭力地推销自己。
一样的吵杂和热闹。送走老黑后,很长一段时间钟家良都在这里出没。
在拥挤的招聘摊位前用一张张简历推销自己。感觉就象楼下推销猪肉的一样。
不一样的是猪肉天天都卖得出,他却一直没把自己卖出去。一天天在希望中开始,在焦虑和等待中结束。
在思考了很久后他发现,猪肉要新鲜的好卖。人要旧的好卖。就是因为他没工作经验,还是个政治教育专业,结果连个没底薪的业务员都应聘不上。
尽管他觉得这里充满着剥削,也正如马克思他老人家所说,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但他此刻渴望被剥削,哪怕被剥削得只有一张吃饭的嘴。他此刻就是想有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深圳的政治就是现实的经济政治,没钱就没有发言权,更何况生存。时间在一天天地过。
口袋在一天天地变空。老黑留下的足够他在家乡生活一年的1000块钱,贬值得让他连一个月都抗不过去了。
连岗厦村每晚十块钱的黑旅馆都要住不起了。这让他越来越着急。从人才市场出去走不远,一转弯就是北方大厦。
就是让老黑梦断深圳的地方。如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这旁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草坪和花园走廊。
每天钟家良都要在这片草坪上打发时光。这片草坪因为离人才市场很近,所以似乎成了一个休息厅,待客室。
每天都有很多新的旧的面孔操着全国各地的普通话,在这里交汇,又匆匆流走。
阿良属于沉淀下来的。也就是在这片草坪上,钟家良结交了一大帮的朋友。
一大批全国各地的才子佳人和流氓无赖。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英俊的,丑陋的,海阔天空的,沉默寡言的。
反正什么形形色色的都有。钟家良在这里呆了不长时间,就从这里有了个广味十足的名字:阿良。
他觉得就象广式香肠和烧腊一样怪怪的。有些不习惯,但也叫着顺口。
渐渐地人们似乎,就连他自己都淡忘了自己的大名,那可是父亲花一瓶高粮酒走了十里山路求教书先生给取的名字,据说有良才将相之意,钟家良。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是铁定的事实。很快,在阿良还没找到工作,盘缠又告倾的弹尽粮绝之时,就是靠着帮形形色色草坪上的朋友,才使他成功地完成了一个农村教师在深圳的软着陆。
二、阿波说他是被骗来的。朋友在电话里说:深圳他妈的美女如云。一不小心就处了两个女朋友。
一个是模特,一个是搞舞蹈的。经常碰车,争风吃醋的,搞得老子一天好烦。
阿波就拎着一把吉它兴冲冲地杀来了。他是来找烦的。他想享受那种被几个美女烦的滋味。
就在阿波找到朋友看看是怎样烦时,他的确看到了朋友的烦。但烦他的不是美女,是胖房东。
因欠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天天被房东追着挖苦。是真够烦的。朋友坐在空荡荡杂乱的屋里,面对阿波一脸的兴奋和疑惑,挥挥手很镇定地说:来到深圳。
你体会到的就是残酷,除了残酷还是残酷。没有人会可怜你。没有人会在乎你。
唯一在乎的就一个字:钱。一夜之间,你可以从百万富翁变成穷光蛋。
昨夜你可能在**酒店拥香抱玉极尽温柔,今夜也许东门地摊边那个讨饭的就是你。
也许现在你在扫大街,谁有敢说明天那个开着奔驰极度潇洒的人不是你!
这就是深圳,这就是现实。到深圳就是进了赌场,也许一把下去你就富得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
也许你输得要找个麻袋遮羞档雨。还有,记住,这是赌场,只有赌徒,没有什么父母亲朋呀爱人同志。
这一把你们可能是打联手是战友,下一把也许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是敌人是对手。
阿波云里雾里地理解了朋友的现实,肯定是赌输了的那一种了。阿波很快也理解了朋友说的残酷。
在吃完朋友请的晚餐后,阿波原以为会被带着领略一下特区繁荣昌盛的夜色,满足一下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新奇。
却被直接领到一个工地前,指着未完工的大楼说;你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尽量爬高点,预防查夜,找个避风的角落早点休息,我今晚得去东莞。
然后拍拍阿波,留下很多电话号码,说有事让他们转告。说完就走了,留下阿波在孤零零的夜色中一脸的茫然。
阿波没想到他到深圳的第一个晚上会这样渡过。在黑暗中跌跌碰碰地爬到了十三楼,楼道里没有扶手,堆着水泥和木板,要一阶一阶摸着爬,手、脚上碰的蹭的都是伤。
他再也不想爬了。他在高楼空荡荡的十三楼上,独自占有着两千平方米米的空间,望着窗外的满城灯火和车水马龙。
他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认真地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模特也没有舞蹈演员。
但他仍坚定地想:今天没有,明天没有,也许后天就有。他没有早睡,是睡不着,也没法睡。
深夜里穿堂而过的海风,象个咆哮的魔鬼一样,要掠走他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
他不得不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都裹上,包括两张旧报纸。三、阿良要求借宿的时候,阿波身边还没有美女。
哪怕发霉的女也没一个。却有两个马仔,也是难兄难弟了。一个叫小蚊子,十八岁,刚毕业的技校生,一个叫大炮,东北人某大学的,跟阿良是同一年毕业的。
他们也是阿良在草坪上认识很久的朋友了,中午他们三个在人才市场楼下卖盒饭,其他时间据说在荔枝公园和图书馆。
阿良只是一直很奇怪,搞不懂他们是怎么过的,浑身上下全是名牌服装,价格贵得惊人,口袋里顶多也就是有买烟的钱。
反正很开心,晚上总在草坪上弹啊唱啊,也不为住的地方发愁。阿波弹一手令人叫绝的好吉它。
每当夜幕降临后,草坪上总围着那么一些人在尽情地享受着免费的个人演唱会。
阿波的演唱收入也许是一包烟或者一瓶酒什么的,都是好心的观众送的。
阿良拎着自己的简单行李。当然有那本毕业证,只是没有了三层报纸。
坐在这草坪上,阿良觉得这本毕业证太轻了,带给他的那些系统的社会主义理论,在着深圳的残酷现实前不堪一击。
就连黑旅馆的老板娘都轻蔑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学什么社会主义专业,没有用的,缴不起租金就滚蛋。
还要把这破毕业证押给我。揩屁股都太硬。阿良不知道阿波要带他去哪里下塌。
小蚊子只是神秘地说条件很好啦,三房两厅。大炮也只是笑而不答。阿良就一直坐在草坪上听阿波的演唱。
这是他听过的最精彩的吉它弹唱。他不很懂音乐,但他能感受到这弹唱给他的震撼。
时而让他想放声高歌,时而有让他有流泪的感觉,反正就是好,象喝了一大瓶白酒一样,痛快激动。
到很晚了,路上的行人已很少了。阿波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收起吉它,说;还收了两盒烟,今晚够抽了,走,回家。
阿良很惊诧于阿波说
“回家”,这是个多么温暖的词,但他们回的是家吗?随着他们经过东拐西拐转进一片住宅区。
在轻手轻脚爬上五楼后,小蚊子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小蚊子说的没错。
这是一套三房两厅。是开发商没卖出去的空置房。用身份证捅开,再换把锁,就可以潇洒地拥有。
不用付首期,也不用付租金。唯一要支付的就是风险。不能用电,不能用水,早出晚归,轻进轻出。
阿良在黑暗中打量着阿波所说的家,唯一的家具是几张铺在地上的破旧草席。
阿良躺在坚硬的地板上时,才感觉到他的深圳生活才刚刚开始,但他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从哪里升起。
四、
从这以后阿良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似乎也蛮规律的。
早上六点多起床,噢,错了。没有床,叫起地吧。简单收拾一下下楼。带上包和换洗衣服出门。走到楼下时,别忘了跟楼下的保安说声:你好,早晨。这很重要,要面带微笑,很绅士的那种。
在路边拐角的报厅里买份当天的特区报。不光可以了解一些信息和新闻,这也就是中午在草坪上睡觉时要用的床单。
再到北方大厦的洗手间里,刷牙、洗脸、刮胡子、梳头。尽管保洁员对这种行为极为不满,但也没办法。这是宾馆,进来的都算是客人,没有拒绝客人的理由。
然后,到巷道里的小饭馆坐下,叫份肠粉,边喝茶,边快速浏览一下手中的报纸。
到草坪汇合。同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同胞门打招呼。交流一下信息。
十点半要去定盒饭。十一点半要准时和小蚊子把五十份盒饭抬到人才市场楼下。盒饭是在后面小街道上的餐馆里订的。一个荤菜,往往是肥肥的红烧肉或青椒肉丝,一个煎蛋,一份青菜,加上米饭,两块钱一盒。最痛苦的是要把这五十盒饭抬到人才市场去,路不是很远,但他们要一路上歇好几次。一是太重,又怕打翻掉,再就是周转箱勒得手很痛,每次提过去,阿良都觉得胳膊不属于自己的了。
快餐盒饭了啊,快来吃快来买啊。一份三块钱,两荤一素啊,经济又实惠啊。
南来的啊,北往的啊,哈尔滨的啊,香港的啊,找不着工作先别慌啊,人是铁饭是钢啊。找不着工作先别慌啊,人是铁饭是钢。
人才盒饭啊,凭重点大学毕业证打折,高级职称半价,美女有加菜啊……
在一番吆喝之后,在笑骂间盒饭很快都卖得差不多了,在他们的吆喝和煽动下,一般是不会剩下的,毕竟都要吃饭。价格也不贵。
两个小时五十快利润到手。这便是晚餐、宵夜、香烟、矿泉水等等的开支。
以前这活是阿波的,现在由阿良来接替。阿波又去寻找她的美女去了,也就是在草坪上寻个新人,只要是个女的,跟人家瞎聊一会儿罢了。
阿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适应了,变成了一个小商小贩,似乎有了一定的生活保障。不必再为吃饭睡觉等发愁。
阿波说这块草坪是个中转站,是个培训中心,是个素质教育和深圳现实社会教育的学习点实习基地。毫不夸张地说,经过三个月强化训练后,把你空降到纽约也不怕,说不定几年后道琼斯指数的涨跌还是由你的身体状况来决定。
阿波说的没错。从这草坪上走过的人,支撑着今后的深圳。
此刻的阿良才刚刚进入培训班,还没有那种自由自在的轻松感,更不用说脱胎换骨的感觉。
五、
深圳的精髓就是经济社会。钱是爹是娘。有钱你什么都是,你是爷爷。没钱你什么都不是,是孙子。你干什么活无所谓,只要你有钱。你卖盒饭也好,当鸡作鸭也好,没有人笑你,那只是种职业。钱才代表你的身份。
这是阿良在特区逐渐悟出的理论。
你有钱,一身名牌,气度不凡。就是求阿SIR查你暂住证他都不查,以为你吃腻了海味山珍,享尽了美色温柔,只是想找刺激去体验生活。他没那么傻。
你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躲哪阿SIR也会逮着你,警笛一响,樟木头(收容所)一送,有钱交了钱出来,没钱就去采石场挣路费吧。等你烂了一身的疮,光着脚,满是疲惫地出来,拿着自己挣来的车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哼,看你还敢来!这是他的职责。
当时深圳有两个地方必须记住。
一个是国贸大厦。你能从容地进出。你可以不是到旋转餐厅消费的,你可以不是在大厦上上班的,但你最差也是来谈业务的。你可以从容。你有实力和身份。
一个便是樟木头(收容中心所在地)。你可以不去,最好是别去。但阿SIR可能会送你去。
所以,没钱也必须要摆出个有钱的势,让阿SIR见了你只有尊敬的份。
阿良当然不想去樟木头了。于是他跟阿波他们探讨,如何才能扎这个势。因为他不敢想象去樟木头后的结果是怎样。
大炮抖着身上的衣裤自豪地说:看吧,清一色的名牌货,往这一站,不敢说是款爷,起码也是阔少,够派吧。瞧你这身酸样,阿SIR不抓你抓谁呀。
阿良疑惑地问:我从哪弄钱买名牌?
阿波和小蚊子笑了:洒洒水呐(小意思),明天也给我们良哥包装包装。
阿良以为是开玩笑。
第二天下午,小蚊子拎来一包东西,神秘地让他去北方大厦洗手间换上。
当他再次踏出北方大厦时,有一种小马哥的感觉。
就一个字:帅。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将头发梳理整齐。摆了几个造型,阿良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感觉。
鞋是老人头的,牛仔裤是苹果的,体桖杉是朴马的,皮带是鳄鱼的。
六、
阿良的这一身行头,都是小蚊子一呵而就的。
深圳人进门都把鞋脱在外面。只要能进得了大楼你挑什么样的鞋都有。
衣服裤子是从人家阳台上收的,还是刚洗过的。皮带是去商场里拿的,系在腰上试一下就不拿下来了,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这对于小蚊子来说是小菜一碟。他经常一套一套地换新装。
在深圳,这一切都不叫偷,叫拿。怪只怪你管理不善,防备不强。
阿良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后,心里很不舒服,起码他觉得有损他一个大学生的颜面。但看看自己的现实,又只能这样了。仓檩实而知礼节,民富足方知荣耻。阿良觉得只能向现实折腰了。他顾不了更多了。还有一种感觉。在深圳,只有你深入了了解了,才可以做到。所以必须熟悉和了解深圳。
从此,他那种天生的叛逆性格就开始得到了很好的发挥。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梦假的,告诉你吧,深圳,我不相信!!
六、
阿良在总结自己是如何追到叶紫的,神秘地告诉阿波:
这第一步是一个关键,但我们都不缺。就是死皮赖脸,死缠烂打。要像这嚼过的口香糖一样粘上,想怎么甩都甩不掉。这是我们的强项。
这第二部是一个字:浪。要浪漫,送花呀,写情诗呀别觉得肉麻。我不天天在人才市场门口拿束花吗?你肉麻她心跳呀。要有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的精神;还要浪费,要舍得花钱砸,往晕的砸。千万别心痛,什么高档酒吧,咖啡屋,进!什么生猛海鲜都点,手连抖一下都是失败。还有需要浪花,叶紫就是小梅沙的海浪把她冲进我怀里的,小姑娘看见大海那个兴奋,就别提了,立马就撤了防线,一个海浪过来,还一个劲地往你怀里钻。
老套吧,越老套越实用,谁让她是女人呢,就吃这一套。天仙也一样!
阿波这才知道阿良为了扮演一个小的成功人士的代价:欠下龙哥2000元。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巨大的。也是自己与美女无缘的原因,自己不敢去浪费。
阿良就是为了继续扮演这个角色,才想离开草坪去挣钱。他不能让叶紫知道他在睡地板,混草坪,在炒车票卖盒饭。在叶紫心目中他是个小有成绩的业务人员。
正在发愁时,龙哥来找他们。说是有个发财的机会,就看愿不愿干。他们立刻摩拳擦掌,什么事不敢干,什么事没干过。踢瘸子骂哑巴,敲寡妇门挖绝户坟。什么坏事都干过呀。
在小饭馆的炒田螺端上来时,阿良他们就明白了一件事,这活就相当于挖坟盗墓!。
龙哥说:我最近在博物馆转了一下,也去图书馆查了资料。这深圳这一带,也就以前的宝安县,土著人的殇葬习俗呀,很怪。人死后啊,不是入棺埋葬。而是要火化后将骨灰放入坛子里……
龙哥在猛吸了两个田螺后接着说:还要将生前说配戴的手镯、耳环、戒指等等值钱的东西,统统放入坛子,也不埋,就挖个坑修个坟头,放在外面!!
阿良他们都惊得没缓过神。阿良这才想起来,上次偷关进来时确实见过这样的坟头。龙哥就是龙哥,草坪黄埔军校的创始人呀,有独到的眼光和敏锐的嗅觉。
七、
这蓝图是很诱人,也不复杂。但干这样缺德的事都还是有些顾虑。为此,他们讨论了半夜。
小蚊子是一直兴奋地说:我愿意干,说不定干这一次就发了,这边人这么有钱,里面肯定有很多好东西,我要干,怕啥。
阿波说:怕到是不怕,什么事没干过呀,就怕被龙哥耍了,这家伙太精了。
大炮很犹豫:这事想着就渗得慌,这叫啥事呀,挖祖坟。
阿良一直没表态,他对这样的事还是很忌讳,按老家的说法要遭报应的。但想想盗墓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很多都是一挖挖成富翁的,还照样恩泽千年,挂上耕读传家的匾牌。但还是顾虑重重。但想到叶紫,想到欠龙哥的两千块钱,他决定干!
阿良说干,其他人都鼓足勇气气说干。
当晚,他们都在做着各自的黄粱美梦。
第二天一大早就在龙哥的安排下忙起来了。兵分两路,龙哥跟阿良去踏点,选窝子。阿波跟大炮、小蚊子去采购用品。傍晚在草坪汇合。
龙哥跟阿良一直从布吉,到竹子林,到沙河,到南头,到蛇口,只是远远看见很多放着坛子的墓葬。阿良记得上次偷关进来时,在那些荒坡上也看见很多这样的东西。于是觉得还是从最近的开始吧,起码认识路,交通也方便,一但出事也好撤退。
在草坪上汇合后,又迅速地进行了简单的分工,放哨的,开坛的,掏宝的。并强调了部分细节,如一但被发现怎么办,一但遇上边放巡逻怎么应付,等等,甚至连在黑夜中如何相互联系,都精心设计了一遍。然后就拎上买来的口罩、胶皮手套、镊子、手电筒等等,在黄昏时分,神色匆匆地赶到布吉关口。
在关口边的一家小店里,他们买了点酒食,想在被发现时就说上来祭奠亲人的。然后拐入旁边的小道,分开走,保持一定的距离。
此时的天已经黑尽了,远处的高楼大厦的灯火在展示着这座城市的繁荣和富足。但阿良他们此刻置身于满是茅草的荒坡小道上。路很小,要小心拨开茅草才能看见,路上时常有很深的坑,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风吹得荒草和树叶瑟瑟地响,远处亮灯的养猪人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声。阿良走在最前面带路,感觉后背凉凉的,是浸出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