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错谱鸳鸯,几处丁香结(2)(1 / 1)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原来我的心事居然从不曾逃过南雅意的眼睛。难为她,也不向我问起,只在背地里这般悄悄周全,甚至连自己的终身都搭了进去……
双手紧紧地握着垂下的帐帷,慢慢地揉搓出凌乱的线条,却搓不去掌心的汗水,以及心底的不安。
唐天霄并没有看向我,出神地望着床顶,眼眸已变得极黯淡,“丫头,知道吗?朕其实很想用你把雅意换回来。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她一直在等朕,先等朕长大;再被送到异国,等着朕攻入瑞都相聚;如今,她还在等,哭着和朕说,等着朕成为真正的帝王,将她从康侯府迎出去。”
“真正的帝王……”唐天霄重复着,下颌微微向上扬起,在烛光隔了帷帐透入的光线中,他那压满了愤懑和憋屈的面庞奇异地冷硬却脆弱着,“朕一定会做到,成为真正的帝王!即便一时做不到,朕也要让唐天重竹篮打水一场空,尝尝心上人被人夺去是什么滋味!”
锤子般落下的字句,伴着狠狠一拳沉闷地击在衾被上,唐天霄不掩恨怒,完全失去了原来的从容谑笑。
我的喉咙很干,眼眶却很潮湿,待我艰难地开口说话时,才觉得我的声线也氤氲了雾气般很不清晰,“皇上,你娶我,是为了报复唐天重?”
唐天霄已见识了我连他的名讳都脱口呼出,倒也不在意我直呼了康侯之名,但他转向我的眼眸中,分明有了羞恼之意。
“是雅意自己说,她嫁给唐天重,比你嫁给他要好些。”
我便转过头,默不作声。
唐天霄依然仰卧着,紧抿着唇,耷拉着眼睫,若非异于寻常的粗重呼吸,看来倒像是睡着了。
对峙片刻,我正懊恼是不是说得太过分,将自己最后可以依傍的退路堵死了时,他忽然翻身坐起,与我并坐于床沿之上,低声道:“清妩,你说得没错,我舍了雅意纳你,更多是为了报复唐天重,想冷眼看看他的笑话。雅意……满腹委屈,还能为你着想,我却不曾多为她着想……”
他的话哽住,急急地扭过头去。少年年轻俊美的轮廓如坚玉雕就,颤动的眼睫却分明柔软着,被泪水洇湿了,在烛光下折射出莹亮的色泽。
这也是他第一次完全卸下了帝王至高无上的盔甲,以你我相称,坦然地说着自己的心事。
“雅意……怎么办?”我已没了怒气,萧索地问。
“我会想法接她回来,回到我身边。”他说着,拿出那把利匕,在手指间灵巧地摆弄着,忽而将那森寒的锋刃对着我,“庄碧岚把这匕首给你,就是为了让你自尽的吗?”
庄碧岚!
封存了不知多久的名字蓦地被人提起,心口似被人连血带肉狠狠一扯,又似有什么东西倾翻了,像岩浆般四面八方地流溢着,淋漓到的每一处都被烫得疼痛难忍,快要激出我的泪水来。
“碧岚……你……你怎么知道他?”我喘着气,努力呼出堵在胸口的气息。
“当年的南楚杜太后宫中的宫人虽然死的死,散的散,问不出多少内情。但只要是宫中老些的宫人,都还记得,宁寿宫中的漂亮受宠的女孩儿,没有叫宁碧的,但的确有个宁二小姐,是杜太后的姨侄女,深得太后疼惜。这位宁二小姐最初长得非常美,美到一位名将之子为了她不惜谋逆作乱,最后被全家抄斩,只有那位公子和他父亲逃出了瑞都。出了这事后,那位宁二小姐可能太过伤心,竟然一天比一天憔悴,一两年间就失去了原来的如花美貌,泯然众人。”
他笑着站起身来,负手在房中来回踱着,缓缓说道:“这事应该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犯上作乱这么大的事,宫人们居然大多语焉不详,甚至没有人说得出这位公子的名讳。但朕查过,李明昌昏庸无能,这些年自断股肱大将的事做得不少。可名字中有个‘碧’字的,只有当年镇守南疆的庄遥庄大将军之子,庄碧岚。”
凛冽的寒光闪过,他手中的利匕脱手飞出,拖着雪练般笔直的碎芒,深深钉入雕花的门扇上。
雕的是松鹤延年。
仙鹤扬翅,似正唳声高鸣,却被这利匕横次里一扎,恰好切在细细的脖颈处,顿将其所有的昂扬气势割断,仙鹤扑展翅膀的姿态,看来竟像被扭断了脖子在做着垂死挣扎。
唐天霄快意地笑了,“碧,唐天重一直以为是你的名字,大约做梦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你心上人的名字吧?可惜,你的心里半分也没有他!”
略一低头,他的笑意僵住,弯了腰拍我的脸庞,纳闷道:“傻丫头,你哭成这样干吗?”
我早已泣不成声。
自以为已经干涸的泪水,并没有真的干涸,只是储于心底最深的某处,此刻如不小心被捅破的皮囊,连同压抑三年的所有爱恨悲愁一起泉涌而出,让我再也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又习惯性地压在喉咙,不愿太过失态,只是将脸埋向握紧帷帐的胳膊间,尽力不让身体哆嗦得太厉害。
“别哭了!”唐天霄坐到我身边,似有些手足无措。
许久,他伸手半揽住我,用袖子给我擦着泪,小心地低低道:“朕也没有真要你侍寝,留宿在这里也只是想气气唐天重罢了!放心吧,等朕扳倒了唐天重,带回雅意,朕便叫人送你去庄碧岚那里。嗯……如果你想陪着雅意,朕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小美人!快去洗把脸,哭得跟只花猫一样!”
他轻松地笑了起来,刮着我的鼻子,又揉一揉我的头,亲昵却不暧昧,果然像在安慰一只受了伤的小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