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冷眸蕴柔情（1 / 1）
“主人，她很漂亮吧。您也喜欢她吧？”影儿扯着弘毅的衣袖不让他走，指着仕女图说道。
弘毅扫了一眼画像，淡然地说：“不是真迹，仿得不错，抓住了笔触间的神韵。你这么喜欢，把真迹找出来，挂你屋里。”
影儿摇着头说：“我是说这仕女很漂亮，神韵什么的我是看不出来啦。您不觉得这个仕女很好看吗？”
弘毅看了一眼画中人，再打量着眼前人，眼光转炽，掀了掀弧形优美的嘴角。真是所谓的“蓉晕双颐、笑生媚靥、梅飘五出、艳发含章”，这画中人若是见着她，都会甘拜下风、不敢入画了。
他看着满脸尽是期待的影儿，黑瞳中泄漏了浓浓的爱意，“很漂亮，我喜欢极了！”他神色之温柔，让熟人看到肯定会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光用眼神就能冻死人的荣家主子？
影儿顽皮地笑了，自言自语：“那让爷爷按这样子找就没错了。”
弘毅没听懂这幅画和师父又有什么联系，问道：“你在嘀咕什么？”
影儿灵动的美眸闪动着黠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指着画像，天真无邪的歪着头改口道：“我是说让罗掌柜按这幅画找真迹啊。”
弘毅猜出影儿在打什么主意：一定是师父让她试探我喜欢什么样貌的女子，我这一句“喜欢”，师父大概要忙好一阵子吧。影儿啊，我那句话是说给你听的，你这么聪明，怎么没听出来？你真的把那天夜里的事忘了？
“多看几眼，又不漂亮了。”弘毅快步离开字画摊。
影儿望了一眼弘毅，瞟了一眼仕女图，很疑惑地嘟囔道：“刚才还说‘很漂亮，我喜欢’，真够奇怪的。”
“在那儿啰嗦什么，快点走。”弘毅极不耐烦地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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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满楼是京城里以美食佳肴及美酒琼浆闻名的酒楼，据说从未露过面的福满楼主人乃是某位家大业大、权大势大的神秘人物，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地皮无赖皆不敢在福满楼方圆一里内横行霸道、捣乱撒野，唯恐打扰人家的开门做生意。
福满楼装潢华丽雅致，莫名其妙的规矩也特别多，入得它的门就得服从店规，皇帝老子也不例外。大掌柜顾环业网罗来了全国知名的大厨，因此福满楼供应的菜肴都经过精心配置调理，令人听到菜名就垂涎三尺。
除了打烊后，福满楼几乎没有一刻是能清闲下来，每天都有人在外面自带小板凳排队轮候入座。阵阵菜香不断传入耐心在楼外等候叫号的食客鼻间，即使等到海枯石烂也觉得值了。不少摊贩看准了这儿人群聚集，每日赶来做生意，叫卖声不断，还有卖膏药的表演绝活，俨然成了过年过节的庙会。
清雅舒适、风景宜人的雅间、雅座，吸引了无数锦衣贵胄及文人雅士前来，或说文论政，或附庸风雅，或高谈阔论。
跟其他酒楼相似，平时这里有戏看、有大鼓书听，不同之处在于它每季举办论政演说，为激进的学者提供了针砭时弊、抒发己见的舞台。言论借权贵的口耳相传上达天听，他们还不用担心“祸从口出”招惹官非，因为官府一向对福满楼里的事儿睁一眼、闭一眼。
顾环业赶紧把主人和影儿引到了楼上的雅间，既能看到街景，又不会被人打扰，这是主人以前跟着父母来吃饭时会坐的位子，还特地让店小二抬了一盆冰块上来。顾环业不等主人开口就说了几个菜名儿，都是主人每回来这儿都必点的菜肴，这个马屁总算拍得响亮、高明吧。
弘毅扇着扇子，淡淡地说：“上几样可口的点心就行了。”
顾环业很是吃惊地连声称是，正欲下去亲自吩咐厨房好生准备，主人又喊住了他。
弘毅柔声柔气地问坐在对面的影儿：“还是上两个招牌菜吧？”
影儿扒在窗边向街上张望，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弘毅搁下扇子、赶紧问道：“你吃吗？”
影儿望着街景，摇了摇头。
弘毅含情脉脉的眼神只盯着她一人，用扇子敲了一下影儿的脑袋，话中没半丝苛责尽是溺爱：“那你点头做什么！”他顺着影儿的目光欣赏街景，冷冷不容辩驳的命令飘出，像来自幽冥的回音。“就这样吧，再加个绿豆百合甜汤。”
为那全然陌生的语气态度，顾环业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天地间要发生什么巨变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掌柜，也算是见识多的人了，主人巴结仆人，还是平生第一次碰着！像主人那冷酷无情的心性，光是冷冽的目光就足以冻毙十个心脏强壮的大汉，女人根本不敢靠近他，刚才太反常了，天上要下红雨了？
和主人在镖局里见面时，在主人浑身散发无形的凛然威严气势下，影儿是主人身边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跟班，主人对她爱搭不理，现在换了场合，彼此间要亲近了许多。主人眼里装了影儿，就会很反常的满目春色，否则就是一如往常的冷若冰霜。
出了雅间，顾环业在心里琢磨着这事儿，与小二撞个正着。一壶热茶泼溅到了两人身上，两人被惊着、烫着了，直叫唤。茶壶摔个粉碎，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影儿听到外面有响动，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弘毅使劲咳嗽了一声，她才极不情愿地乖乖地坐下。
他心中数落着：“你这丫头，还想往人多的地方凑，就这么喜欢被人家色迷迷地打量？”
“瞧你瘦得只剩把骨头，光吃点心怎么会长肉？不行，一会儿再上几个看上去清爽的菜！”
“我这不是肉吗？”她边说边举起胳臂、撩起袖子，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手臂。
“好啦，快放手，再捏就要淤青了!”他赶紧扳开她的手，疼惜地瞧着她刚才捏的地方。
街上响起了鸣锣开道的声音，先是侍卫一对对地走过，敲着锣、吆喝着，中间是一顶被宫女簇拥的精巧、气派八抬大轿，后面又跟着来了一对对的侍卫、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皇宫的方向进发。街上的老百姓又是避让又是下跪，小孩子们兴奋地叫嚷着“绣阳公主来喽”……
影儿看着远去的轿子，笑着自言自语：“这回有人要伤心欲绝了。”
弘毅听得是莫名其妙，正想问个明白，顾环业推门进来送点心。
“这是绿茶果，这是鸽蛋煎饼，这长条形的是糯米卷……”店小二每摆下一碟糕点，顾环业都要介绍一下名字，又亲自端上一大碗绿豆汤。
影儿乐呵呵地说：“都不知道该先尝哪样了。”那个牡丹花糕十分精致，芝麻胡饼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哎……
弘毅指着一碟火腿蛋卷，吩咐道：“这个就撤了吧，看着就油腻。”
顾环业清楚地记得，以前主人来福满楼吃饭，最喜欢的点心就是火腿蛋卷，怎么现在口味彻底变了？
弘毅审视过桌上的每一道点心，满意地点了点头。和她一桌吃饭这么多年，她会喜欢吃什么东西，他也能猜出个八九分了。她喜欢的，他就喜欢。
那一脸的馋相仿佛吃到的是世上最顶尖的美食，“好吃、好吃，我发现新鲜出炉的芝麻香酥糕更香酥、更美味！”她用舌尖舔舔唇上的芝麻，唇角掀起一抹稚气的笑颜。天哪！这小小的动作，竟引起一阵欲望冲击着弘毅。
顾环业让店小二收了火腿蛋卷，很识相地陪着笑脸退了出去。
影儿很欢快地享受着这些糕点，弘毅看着她可爱的吃相，有些浑然忘我，细细嚼、慢慢咽，雍容地品尝着她称赞的糕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镖局里的日常琐事。
“看你吃得满嘴都是，真像小孩子。”弘毅脸上挂着宠溺的笑意，清去影儿嘴边的残屑。
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流露顽皮的笑意，“我就是小孩子嘛！”
“师父没再提你和管平的事？”弘毅唇边的笑意诡谲，凭他对师父的了解，师父是不会轻易放弃让管平做孙女婿的，一定会向影儿问清楚管平的事。
“爷爷旁敲侧击地问我话，我就装傻充愣呗。”影儿望着窗外，她的手在一个盘子里摸索着。她定睛一看，盘子都空了，怪不得摸不到糯米卷了，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还会装傻充愣？”弘毅只看到她浑身的灵气，就不相信她装傻充愣的样子能骗得过师父的火眼金睛。
“这招可管用了，那些哥哥全是我装傻充愣认回来的。”影儿似乎对她的演技很有信心。
弘毅好奇地问道：“你认那么多哥哥做什么？”
“认了哥哥，他们就不会跑去找爷爷提亲了。我平时把他们耍来逗去的，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厉害呢？都以为成了萧总镖头的孙女婿就能在荣威镖局里呼风唤雨吧。会不会是想把我娶回去，虐待折磨我，当作报复啊？反正我觉着是这样。”影儿把她的哥哥论说了出来。
弘毅听得汗毛直竖。一个脱俗如仙人般的女子已经很令人心动了，影儿更有着灿然甜美的纯真笑容，清脆悦耳的笑声，精灵般难以捉摸的个性，江湖小侠女才有的讨人欢喜的豪爽仗义、不拘小节，再加上如灵狐般的狡黠聪颖、圆滑敏锐，这种女子如何不吸引人，不让人想亲近她呢？
他从影儿那里听到的有名有姓的哥哥就有十几个，还好影儿没有看中任何一个哥哥，不然早就从清修苑嫁出去了。影儿在镖局里生活，就像置身龙潭虎穴，有那么多人对她虎视眈眈。弘毅恨不得把影儿幽禁在清修苑，让她一辈子远离那些看着她就垂涎三尺的家伙。
弘毅喝口绿豆汤败火，试着往好的方面想：影儿不中意那些人，是因为天天和我在一起，她会不自觉地拿他们和我比较。她想一辈子跟在我身边，想让清修苑成为她永远的家，连她都觉得这世间的男子中能配得上她的，只有我了。
弘毅又有些疑惑了：她喜欢我，为什么又要替师父探我的口风呢？她没察觉出我喜欢她吗？她肯定是忘了那一夜的事，否则让我那样抱着，怎么可能不明白我的心意呢。她应该是没有忘了那一夜的事，不然就会连我找管平问话的事也一并忘了，她明明记得我说过的师父要做媒。
他回想着仕女图前影儿说的话语，勉强下了一个结论：是我太敏感、理解错了。影儿最初的意思是想让师父替她找真迹，后来想到罗四海是翠宝斋的掌柜，让他来找更合适。天下间有哪个女人会傻到为她喜欢的男人找媳妇？
弘毅想到影儿都喊管平“平哥哥”，故意问道：“就是这个缘故，你也认管平做哥哥了？”
影儿摇头道：“平哥哥从没说提亲什么的吓我，他脾气好、任我欺负，不会开这种玩笑、报复我，他真把我当妹妹看了。”
“管平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弘毅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能让管平放弃娶回影儿的机会、只愿意当哥哥，真想见识一下是何方神圣。
“我答应平哥哥要保守秘密的，都发毒誓了，要是说出来，就会全身长毒疮。”影儿说话的腔调够吓人的。
她神秘地对他甜甜一笑，看得他心中一荡，热血沸腾。“您早晚会知道的，他成亲也得您点头啊。”
“就你敢跟我藏鬼心眼儿，管平没胆子做出格的事，我暂且放过他！”他迷醉地轻捏她水嫩嫩的脸蛋，用满含眷宠的语气说道。他想追问“管平成亲为什么要我点头”，影儿似乎不愿再透露什么了，他就不逼影儿违背誓言了。这么漂亮的影儿，若是全身长毒疮，岂不是世间最大的惨事。
“主人最通情达理了！”她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慢慢舔了一下木瓜饼上的蜂蜜，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纯真中的妩媚，令他情不自禁地融化。
弘毅指着大瓷碗里的绿豆汤，“前些天你大口喝着绿豆汤解暑，怎么今天宁可小口品着热茶也不碰它？”
面前的茗茶飘着水烟，影儿揉了揉小腹，哀叹道：“您就别刺激我了，我没这福气尝福满楼冰镇的绿豆汤。您若是迟几天请我这一顿，我会把这一大碗都喝了。”
影儿不自觉地将上身向前倾，说话时美眸一眨一眨，看得弘毅真是心痒难耐，恨不得攫住她娇软的唇瓣，尝遍她口中的芳美。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至今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勾起他的欲望，只有这个小丫头。
他关切地拉起她的手，劝道：“肠胃不舒服吗？让黄大夫开方子，保准你喝一碗药就好了，不能因为怕苦味儿就扛着病。”
影儿双手一摊，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黄大夫医术再高超也不可能几碗药就把我变成男儿身。”
“喔——”弘毅粗哑地低笑，表情尴尬地点头，早知道这样，就不开口要寒凉的绿豆汤了，应该要补血的红豆汤才是啊。
他不禁想起四年前的夜里，影儿拖着沾了天癸水的锦衾来敲他的房门、哭哭啼啼的模样。他比现在要尴尬千万倍，张口结舌、手足无措，只能把她送到玉衡苑，让她抱着干净的衣裳去向师母求援。
“您的额上渗出汗珠了，我帮您摇扇子吧！”影儿伸手要接弘毅手里的折扇。
每逢酷热之日，影儿就会在弘毅看书的时候，在他身后扇着冰块帮他消暑，他自私地享受着凉风，从没考虑影儿的身体状况。既然知道今儿她癸至，那么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受凉的。
“你不想肚子疼就离冰块远些。”弘毅把扇子收入袖中，语气强硬地命令道：“冰块这样放着足够凉快了，以后你也不要做这事了。”
影儿一愣，不过只在一瞬，继而又笑道：“我算是半个男人，您尽管使唤我，不用这样照顾我。”
“你都说清修苑是你的家了，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弘毅学着她的口气，声线婉转动听。
影儿不禁哑然失笑，“我现在改口‘荣威镖局是我的家’，您会让所有人都照顾我、我光领工钱不干活吗？”
弘毅两排长睫半掩住眸中的诡光，唇角一勾，露出了邪邪的笑容，答道：“印象中只有荣家的女主人能享受这待遇。”
影儿睃了一眼弘毅，咋舌道：“因为不愿意白养着一个闲人，您就到现在都不成亲？我看您不是这么抠门的人啊？”
弘毅看着影儿挂了笑意的唇，竟有些恼了：长着猪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我话中的意思，你怎么会接这句话啊？
影儿明锐察觉出弘毅眸中的愠色，赶忙赔不是：“我说话不经脑子、口没遮拦，您别生气啊，您哪会是‘铁公鸡’呢。”
弘毅见这气氛闹僵了，只能摆出宽容大度、毫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却还是疙疙瘩瘩的。
临走的时候，弘毅丢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差事给顾环业。“这几样点心再各做一份，送到我那儿去。”
顾环业笑着点头哈腰，答道：“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叫他们备好了，我亲自送去。”
弘毅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心想：让他看出来了？我好像没当他的面表现出什么啊？看出来就看出来吧，他的口风很紧，我信得过他。
〈婷婷举手有话要说：“顾掌柜可不是第一回露脸，他在第二章跑龙套，跟第一章里出现的罗四海、成青云二位掌柜一样，都是有故事的人。”〉
〈弘毅跑来质问婷婷：“为何要采取暗示，而不用明示的方法，让影儿知道我爱上她了？”“明示后被拒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你能承受感情上的重大失败吗？再说，以你冷傲的心性，肯定更倾向于用暗示的方法让影儿感受到你对她的情，并主动承认对你有情，我说得对吧？”婷婷一针见血地指出选择“暗示”的合理性，弘毅摸摸鼻子、悻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