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良辰美景空虚设(1 / 1)
我一直很抗拒很害怕很想逃避的洞房花烛夜,因公主入蜀而未能实现。虽说遂了我的心,但心里却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害我晚饭都没胃口吃。
怎么会这么巧呢?偏偏赶在大喜的日子派差事?真的不像我皇的风格!建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杀风景的事!
我坐在桌边思忖,难道真的是公主看上了我的美人夫君了?故意挑这个日子来破坏?
想到这个,我又暗暗责骂自己小人之心,公主那么宽厚的一个人,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蜀地一直乃南北争抢之地,去了确实很不安全,何况天若颜是皇上指定的公主护卫。
那么,是皇上想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了?天若颜和我是父母之命决定的婚姻,皇帝也不宜取消,但他可以再给天若颜一个妻子。是的,两头大,又不是没有过的例子。
不会这么惨吧?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还要面临他有几个老婆?和公主共事一夫???
父亲一生只有母亲一个,两人相濡以沫、琴瑟和谐,非常幸福,所以,在这样的家庭出生的我,对一夫多妻是抗拒的。可是,这年头,除了父亲,又有几个这样专情的男人呢?
烦啊烦,我该怎么办呢?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束着青色包头,身穿银红夹袍,腰间束着青色丝绦的女子走了进来,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皮肤偏黑,鹅蛋脸,浓眉毛,大眼睛,一副英姿勃发的样子。
“嫂嫂,小妹是将军的义妹天别冬,你可以叫我别冬。大哥留下我统领家丁守护天宅。时候不早,请问嫂嫂在房里吃饭还是在前厅?”
天别冬?怎么是姓天的?
“就房里好了,有劳妹妹了。请你把我的陪嫁丫头小慢叫进来陪我好吗?”
“好的,嫂嫂。刚才我已经给小慢姑娘安排好住处了。我这就去叫厨房送饭,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她用恭谨又疏离的口气说着嘘寒问暖的话,真是好古怪的感觉。
很快,小慢和厨房的大婶一起来了。
和小慢一起吃着饭,仿佛有在家的错觉。难怪娘要她陪我嫁过来,还是有个熟悉贴心的人陪着好哇!
吃饭的时候,小慢主动向我介绍了她打听来的各种消息。
原来,天若颜四个义妹,都是他13岁时收的,四个义妹是四胞胎,9岁时父母得病去世,被迫卖身,被下山游历的天若颜买下了她们,如今已经八年了。前些年,四胞胎一直跟着天若颜在山上学艺,后来天若颜回家守孝,她们依然在山上,也是年前刚刚回来的。
“那天家还有什么人吗?”我问。
“就几个老家人,护院鲁伯、全伯,厨房的王婶,花匠林伯,管洗晒缝补的李婶,我都见到了,看起来都挺好的。现在是将军不在,四姑娘就是总管。”小慢擅长交际,长得又讨喜,一向消息灵通。
“哎,”我叹道,“总觉得待在这里怪怪的,不知身在何处。想回家了。”
“小姐,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夫人嘱咐你好好过日子,你忘啦?再说,明天老爷夫人就出发云游四海去了,回家也没意思!你习惯了就好啦!”小慢劝我。
家?这里,是我的家吗?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习惯呢。
吃完饭,小慢侍候我梳洗,然后一个人在陌生的大红锦帐里睡下。
辗转反侧,想着那个羞人的吻,想着他看到明哥哥的诗之后反常的笑,心里乱乱的理不出个头绪。
第一次的吻呵,就这样给了一个刚刚见面的人……
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梦里,一片红云中走出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男子,雪白的衣袍,雪白的蒙面纱巾,一双美丽冰冷的眼睛,是他?还是“他”?他抱住了我,是在红红的新房,还是在红红的树林?
我迷惑了。
好在,这是一个梦。
啾啾鸟鸣把我从梦中唤醒,天亮了。
一个人睡这么一张豪华大床,还真不习惯。
这是一张足够三个人睡的床,床以红木制成,雕花繁复,看起来有点岁月。床单、被褥俱是簇新的,触感光滑细腻,绣工精美绝伦。下得床来,看着屋里红红的窗帘、红红的帐幔、红红的桌布……一切如昨,在在昭示着我已然成婚的事实。
至少,六礼已行,祖宗已拜,从此,我就是天家的人了。可我和天若颜,却没有夫妻之实,他之于我,也只是个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的陌生人。是了,顶多再加上一个突如其来的亲吻。
好复杂的心情啊!
小慢端来水帮我梳洗后,那个有点别扭的别冬姑娘来给我请安。
“早餐已经好了,王婶正在准备碗筷,嫂嫂可先随我四处走走,熟悉你的新家。”不待我答,别冬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径自在前引路。
天家祖宅并不像我想像的大,也没有一般广陵豪族修建的那种精致园林景观。前后两幢小楼,我的新房在后一幢,一楼是东西两间卧室、中间一间客厅,楼上据说都是藏书室。出得房来,是一个庭院,房门口一条青石板路通向前一幢楼,路两侧都是花圃,种植着各色鲜花,沿着院墙是两个风雨连廊。前一幢楼中间是个很大的会客厅,东边一个偏厅是餐厅,厨房与之连通,西边偏厅也布置成会客厅的样子,楼上是几间卧室,目前小慢和别冬姐妹就住那。这幢楼前是个很大的空地,沿东院墙一排屋子是那些个老家人的居所,沿西院墙一排房子是客房和库房。
别冬拿出好大一串钥匙,道:“嫂嫂,这是昨个大哥走前嘱我交给你的。你没事可以自己把各间房打开看看。”
小慢帮我接下。看着钥匙,意识到自己已是当家主母,心里怪怪的。
早餐是红豆粥、八碟小菜,还有一笼汤包。王婶大约四十多岁,个子不高,略胖,看起来很慈祥,站在一旁连连问我爱不爱吃。
我说很喜欢,就是做得太多,邀她一起吃,她摆摆手,笑咪咪地下去了。别冬说她已和小慢在厨房吃过了,于是我就一个人静静享用。
早餐后,无所事事,几个老家人来给我请安,汇报各自手上的工作,他们完全适应了家里多了一位夫人,并把我视作当家主母。
我只好一一聆听,然后叫他们按规矩各忙各的。
独坐新房,凝望着窗外一些陌生的人发呆,这就是我新婚第二天的生活。
哪有新郎在大喜之日抛下妻子呢?这是老天对我背叛了明哥哥的惩罚吧?我想,很可能,明哥哥已经知道了天将军娶的是我;很快,他也会知道天将军现在又随公主走掉了。毕竟,这种事很罕有,很快会传到宫里。
明哥哥会怎样看待我呢?他知不知道,我正孤零零在一个陌生的宅院里,默默承受后悔的心痛?明哥哥,是我太懦弱,不忍反抗那么爱我的父母呵。
起风了,有点冷。我和小慢打开陪嫁的箱子,想把带来的新衣挂进房内的大衣橱,却惊讶地看到了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漂亮的新衣服。
别冬捧着一盘金锭子、银锭子走进来,道:“这些衣服都是前些日子为嫂嫂定制的。这盘金银是大哥吩咐给嫂嫂零用的。”依然那么恭谨冷淡,像是对上司说话而非她口口声声的“嫂嫂”。
打开另一个柜子,则是好几顶漂亮的帽子和大量绢帛(南北商贸有时拿绢帛代替金银);梳妆台里,有一盒首饰,说也是给我的。
“哇,将军对我们小姐还不错嘛!原谅他昨天跑掉了!”小慢看着这些东西,眼睛闪闪发光,就差手舞足蹈。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为我抱不平,但又怕大喜的日子,说了惹我不高兴,所以一直忍着。
她在首饰盒里左挑右拣,选出一支嵌着小小的各色宝石的桃花形玉花钿,在我头上摆弄:“小姐,我给你梳个最流行的回心髻,配上这个花钿,肯定比天上的仙女还漂亮!”
我笑笑,推开她乱动的小手。
看来,这个天若颜,至少还是郑重其事地对待我这个新娘子的,可谓礼数周全,考虑周到、安置妥贴。
心里的不满稍稍消弥。
信步走出房,看到厅里一角一块白绢覆着一样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质地上乘的伏羲式九霄环佩古琴。
“这是大哥最爱的琴。”跟随在我身后的别冬介绍。
奇怪,一介武将居然房中有如此名贵的琴。
看我面露诧异,别冬傲然道:“我大哥的琴艺独步天下。”说罢转身离去。
独步天下?
我不信。
明哥哥的琴声如行云,如流水,太子都自叹不如。估计别冬比较崇拜她的义兄,也不太懂琴,故以为这个天将军琴艺了得。
随意弹了几曲,一张笑脸浮上心头。是那个冰人难得一见的笑容呵。
明哥哥的那首诗,为什么会让他笑?那明明是一首火热的情诗,明明是一个男人的笔迹,他不至于看不出来。
难道,天若颜是很高兴自己的妻子心中有别人的?
为什么高兴?如果他在意我,肯定会很生气追问的,这样的反应正说明他不在意。
不在意我……
我豁然开朗。是了,他在意的是父母之命,而不是我。我心中有他人,正好可以让他安心和公主双宿双飞了。
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因父母之命才走到一起来!
好了,想通了,但日子还得过,不管那么多了,先上楼找本书打发时间。
楼上是个很大的书房,隔成两间,一间藏书,一间摆放了一张古朴的大书桌。桌上,居然有一本去年以来在文人士子中很热的一本书――冰炎公子的《昊天诗集》。正是这本书,成就了冰炎公子惊才绝
艳的美名。
看来,那个美人将军,也是个附庸风雅的家伙呢。
翻开一页,是冰炎的《秋月感怀》:
我随秋风来,云月相探看。
天开碧波潭,皎皎连星汉。
相思如明月,可望不可攀。
且寄一书札,令予解愁颜。
再一首《山林寄兴》:
宝剑宛游龙,雪花照芙蓉。
寒光射天地,雷霆不可冲。
江水绵万里,楚山邈千重。
此去一相隔,何日会当逢。
真是好诗!
能把旖旎的情思,写出坦荡的豪情,确实令我崇敬。老实说,明哥哥的诗在这方面,是婉约有余而气魄不足的。
乾玄门,一个武林门派,同时还经营着南北绢帛、茶叶的往来,这个门主,应该既是个武林高手,又是个精明的商贾,怎么竟还有如此非凡的文才,如此出尘的气度呢?
冰炎公子,确实是当得起“惊才绝艳”四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