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落发皈依(1 / 1)
谁都不傻。看出来吴哲不会帮自己出逃之后,夙夙立马儿翻脸不认人。她一把摔开吴哲的手,自己蹭到床的另外一头儿,赌气地坐着。吴哲干干地坐在床铺的另外一边儿,看着夙夙跟自己发脾气。
他想:我得劝她。
吴哲自信自己是善于言辞的人,不过他现在很是无语。因为人家已经懒的再和自己费话,只肯给他一个后脑勺儿。就这样,吴哲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劝说夙夙当一个好兵,适应在部队这个大环境,然后像自己一样,有战友,有前途地活的如鱼得水。她有这个机会,但她就是不肯明白。
于是吴哲开始劝说。他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开始说,说南昌起义、说抗日战争、说三大战役、说朝鲜战争。说啊说,说地认真又动情。吴哲急于告诉夙夙他们把她送来了个好地儿,解放军是一支多么光荣的部队。多少人想为这个可爱的地方奉献终生而不可得。这支部队也终于不会错待那些曾经想为他付出一切的人们:工资、津贴、免费医疗,还有种种让地方上眼红的福利待遇。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半小时,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把夙夙从那个荒乡僻壤接来部队简直是利国利民,对夙夙负责任的举动。
可是夙夙不相信,她依旧用一种面壁的姿态坐着,一动不动。
吴哲泄气了。他毫不怀疑,这孩子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不喜欢这里,她一心只想逃离。去过那种想象中的自由日子,全无拘束。
吴哲叹息一声,想起来卡耐基那老东西曾经说过:“人其实没办法说服另外一个人。”于是他就住嘴了,看着夙夙发呆。他沮丧地想:也许我毁了这孩子的一辈子。也许她为来几十年都没办法调整过来,也许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还是击毙了她的好。
禁闭室很小,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就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夙夙偏过头看看吴哲。她偏头地时候长头发散了下来,碍事地挡住她的丹凤眼,夙夙又把头转过去,不再看吴哲。
夙夙那一头长发已经被剪去了小半儿,大概是剪发的时候她挣扎太过。所以现在的发型简直如同狗啃。
这样的夙夙很凌乱,吴哲想:这个娃娃不应该是这样的。
吴哲从口袋里摸出来把梳子,凑过去给她梳头发,想着是再给她扎一条长辫子,也许会好些?他没给女孩子梳过头发,更不会扎辫子。努力回忆那天看到陈思庭的路数,吴哲干地全然不得要领,好几次把自己的手指头都缠进了夙夙墨玉似的浓发里。再把手指头□□的时候一定扯的夙夙呲牙咧嘴。吴哲围绕着跪坐在自己眼前的夙夙团团转,还是弄不出个头绪。
这次夙夙出奇地乖巧,被弄疼的时候也只歪着头躲闪,她的挣扎很微弱了。
头发已经被剪的不成样子,吴哲的手艺又太差劲。试了许久,终于结不成辫子。只要吴哲一松手,就有七拢八收也抓不住的散碎发丝落下来,黑漆漆地压了夙夙半面脸。于是他只能这样虚拢着她的满头长发不松手,维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
夙夙不觉得可笑,她忽然开始低声啜泣,眼泪点点滴滴的掉下来,她抽噎地说:“你放手吧。不成的。我哥哥死了,我知道的,梳不成了。”有越来越多的泪水狠狠地砸在她眼前的褥子上,这小女孩很快泣不成声,然后升级成了放声痛哭。
吴哲放开了手,任凭那些发丝飞落,遮住了夙夙流泪的侧脸。那些头发有灵性一样死死挡住她哭泣的表情,让他再也看不见。
他觉得自己得跟夙夙说点儿什么,于是他开始说:“夙夙,你哥哥死了。死在他心心念念一定要回来的土地上。没在这片爱他的国土上生活,他一定心存遗憾。可是他拼了命地把你送回来了。所以,夙夙,你愿不愿意代替他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好好的生活,过有意义的日子。替你哥哥过日子?”
夙夙不回答,她不说是也不说不,就是不管不顾地哭,哭到呛声,哭到把身子伏了下去,然后蜷缩在床上,狠狠地抱着自己眼前的被褥并且一头扎了进去。以至于袁朗从探视窗口往里面张望的时候吓了一跳,他疑心夙夙在给吴哲下跪磕头。
已经快到傍晚了,阳光从吴哲身后的小窗口斜照进来,给他挂了一身的油画里才有的金黄粉彩,让人看起来有种神圣感。吴哲清瘦高颀的身材让他站在夙夙眼前的样子简直像君临天下。而天知道这个貌似君临天下的主儿现在正为着大难。夙夙还在跪着哭,虽然哭了半个小时之后,情况有所好转,夙夙明显从痛哭转回了抽泣。不过吴哲拿不准是不是应该上去抱抱她来表示关怀,还是继续这么擎天柱似的站着表示自己的立场坚定。
安慰还是放手。这是人生中的巨大决择。
小吴少校面沉似水的两下为难。他甚至不知道在她已经哭湿了枕巾和被面儿之后,这女孩子还会哭多久。但是他有种感觉,自己大概成了,把夙夙说服了。因为夙夙的身体拜服在自己眼前。在佛洛依德说过:全盘折服可能让人获得一种比统治者更高的愉悦,一般跪下并磕头就是十足的胎盘姿势!一般做出这个动作的人都会把自己全盘交出去,丝毫不剩。吴哲发狠儿地想:佛洛依德,小爷我信你一回!
吴哲地托起夙夙的下巴,帮她擦了擦眼泪。然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拢住夙夙的长发,拿起来剪子,“咔嚓”一声绞断了她所有的残念。剪子很锋利,合拢的声音清冽。这个金属摩擦在夙夙耳边响起来的时候,她凄厉地哆嗦了一下儿。不过只是闭了眼睛颤抖,夙夙停止了任何抵抗。
吴哲松了口气。然后再接再厉地把人家姑娘的脑袋修理的更加惨不忍睹。
青丝委地的样子有点儿像传说中的落发。配上傍晚的环境很容易让人伤感,尤其是在吴哲这样的蹩脚理发师看来更加难过。吴哲在愧疚中自我安慰:也好也好。我带她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既到菩提宝界,何不悟彻洞天?难看怎么了?□□啊,空就是色。
后来的半个小时,吴哲一板一眼地教顶着参差不齐娃娃头的夙夙整理内务。还好吴哲干这个比剪人头发在行许多,夙夙也不笨蛋。新兵夙夙同志在晚饭前就已经能够独立把这床如同花卷的被子收拾成“苍蝇飞上去劈叉,蚊子踩上去打滑。”的标准。
然后,她就被放了出去。
吴哲向袁朗比了个马到成功的手势!
一切顺利,除了方柳看见夙夙的头发时候发出了一声没见过世面的惊呼:“你怎么把她弄的这么难看?!”夙夙无辜地看着她的上级。吴哲臊红了脸。
袁朗明显是帮自己人打埋伏,他安慰着方柳:“小同志。我们要看全局啊看全局!”
全局一片大好!无论如何,大闹天宫的新兵乖乖地驯服了。
那天傍晚,两个特种部队的校官在×连领导崇敬的目光下开车返回了基地。车上,吴哲貌似无意地再次向自己的领导提出了关于信息分队的问题。
袁朗有点儿嗤之以鼻。他对这个事情的评价是:“进入新鲜环境后的惨烈打斗和三天的牢狱之灾已经磨去了夙夙所有的锐气,她只不过是骑虎难下。吴哲出现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她就被他平安地接下来了。”碰一碰吴哲:“你小子走上狗屎运了才安定住她。你是碰上的!”
吴哲表面很大度地耸了耸肩膀。尽管他心里也觉得队长酸溜溜的评价不无道理。
晚上回到宿舍,薛刚在卫生间一声惨叫:“吴哲!我梳子呢?”吴哲想了想,哼哼唧唧地说:“让我丢在外面了。”薛刚恼羞成怒地跑出来:“你说什么?!”吴哲转转眼睛:“怎么了?你上次还把我全套字典送你外甥了呢。”薛刚惨叫:“那不一样!”然后冲上去要扭住吴哲抽打:“那是我对象送我的!上面还有字呢!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被追逐的满屋逃窜的吴哲忽然想起来,那梳子上的确有字:赠汝梳篦,与君结发。
对了!自己就是看着那八个字有趣才神使鬼差地放在了兜儿理。
一愣神儿的功夫,薛刚已经攒身扑上。
那个傍晚,全楼道都听见吴哲哭喊:“薛刚!小生错了!我赔你一个还不行么?”薛刚气愤难平地嚷嚷:“你还光棍呢?你拿什么赔我??”
许三多戳了戳成才:“我们要不要去劝架?”成才埋头擦枪:“锄头不是光棍,他妻妾成群。”许三多看看楼下的花坛,点头:“也是,锄头的花儿都开了。”
吴哲再没去探望过夙夙,他没说过什么。袁朗猜,铁路一定为这个事儿敲打过吴哲。袁朗觉得这小子挺上道!大丈夫拿的起放的下。夙夙背景模糊,一身麻烦!长得又漂亮,摆明了是滩祸水。吴哲值得更好的女孩子。
袁朗眯着眼睛看着吴哲,他自豪地想:这小子会在自己的扶助下长成军队不可或缺的人才,为这个绵延绿色长城贡献不能替代的力量,然后成为钢铁的一部分!当然,他个人也会前途无量!
部队有钢铁的纪律也有它传统的人情味儿。比如上级喜欢操心下级的个人问题,比如袁朗就被铁路操心过。当然,如果捂上铁路添乱造成的曲折的过程不算,结果还是皆大欢喜的。所以铁路也打着吴哲的主意。铁嫂子前些日子跟张楠嘀咕过:“军区方参谋长家闺女如花似玉的,在×部电子对抗大队服役。人又好又本事。说给咱们吴哲正正的一对儿璧人。”张楠笑眯眯,说:“哦!”
袁朗回家之后,张楠跟他汇报了一下儿情况,然后转眼珠:“铁大的算盘打地贼精。吴哲娶回来参谋长的闺女,以后你们大队的事情都好办。”袁朗接过来儿子,把他小小的身体翻了个儿地抗肩膀上颠腾,满意地听袁野撒欢儿的嚷嚷。张楠这当娘的没心没肺地无视儿子受着折磨,继续自说自话:“夙夙的事儿,铁大是不是多虑了,吴哲也没什么表示啊。”袁朗叹口气:“傻丫头,有表示就晚了!”张楠也有点闷闷的,她好像是安慰丈夫,也像是自我安慰:“不过方参谋长的女儿我看见过,叫方柳吧?对!小方人挺好的又漂亮。吴哲这么秀气,他们俩也合适。”袁朗笑眯眯,把儿子正过来问:“小野,咱比吴哲秀气,以后跟谁过合适啊?”袁野开心地指着张楠的方向:“妈!妈妈!”袁朗顿时变色:“那是老子媳妇儿!”
后来,有人说吴哲和方柳在谈恋爱,也有人说没有。袁朗懒的问,就是偶尔翻通讯记录的时候,看见有几条吴哲跟×连的通话记录,想想那个号儿,应该是方柳的办公室。不过他听齐桓念叨过,说:“夙夙,那个让咱接回来的女孩子,现在不错。挺受器重的。据说分成电子对抗兵了。”袁朗问齐桓:“哪儿听来的?”齐桓搔搔脑袋:“吴哲说的。”
于是袁朗学着吴哲的样子耸了耸肩膀。
吴哲再次看见夙夙活人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一次军区的大型演习。
那个时候他的信息分队刚刚完成纸上谈兵的部分,所以这次参战的信息尖兵还只是他老人家单打一。质量剩数量其实是个很难企及的境界。在演习的第一部分,吴哲充分体会到了陷入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可怕。红军的反信息能力比吴哲想象的还要好。装备欠佳的红军出动人海战术,把吴哲打了个措手不及。吴哲记得那次演习,比实战也不轻松!他背着最重的单兵装备努力地维持着己方的通讯联络,完成电子导航还要跑到吐血地躲避着反电子部队的夺命追踪。
多亏成才一路保驾护航,要不然小吴少校好几次险些就交代在那里了。以前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今年的红军分外锲而不舍而且追踪能力更强,打不死的蟑螂一样甩都甩不掉。吴哲不止一次边跑边骂:“哪里来的王八部队,咬人不松口的!”袁朗耳机里告诉他:“新调来的电子对抗大队。吴哲,据说你熟人干的!”吴哲想骂娘。
在第一阶段演习结束的时候,在铁路照例带着自己手下的一队宝贝跟对方的瑟的时候,吴哲看见了所谓的熟人。
红军指挥部里,方柳带着夙夙也在那里,两个戎装少女一堆秃老爷们儿里格外扎眼。她们俩个都很漂亮,修长的身材趁着野战军装,十足的飒爽英姿。夙夙看起来过的很好,有点晒黑了,但是脸色红润。没人注意的时候方柳会擦擦夙夙脸上的汗,体贴的像个姐姐。夙夙会朝她笑。
她的头发终于被修剪成服贴合适的样子,显得人好看,也俏皮。
吴哲想:夙夙这个样子真的很好。
然后他笑一笑:她穿野战服还是像个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