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永兴改国号为景初,去国,递交文书自降一级,即日归附。
次日,南陈国主攸亦缔结文书,同期放榜安民,改号留韶,元日并入后楚。统一年号永熙。
翌日,后楚亦放榜昭告天下。封原永兴国主方鼎王,治下原永兴国土十七郡,子承父爵,世袭罔替。封原南陈国主肃和王,治下原南陈国土八县三郡,每岁朝贡。
正始七年,十二月初八,腊八。
泗水以南迎接入冬以来的第三场大雪。
楚长兴下旨,大赦天下。死囚改流徙,迁戍改降级,盗及以下的刑罚可用三金到银不等赎买,六月以内的刑囚可放还。
随后又连番下旨布告,除原大宁境内皆免税赋三年以外,其余一概免税赋一年、徭役两年。
自此,后楚南面称雄。
后楚永熙元年,大年初二。
来仪馆。
聂拉木支颌,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产于信阳。其形条索紧细、圆、光、直,银绿隐翠,白毫显露,内质香气新鲜,叶底芽壮、嫩绿匀整,一般一芽一叶或一芽二叶,汤色清绿明亮,滋味鲜醇……”
“……故,人云:‘师河中心水,车云顶上茶’。”轻罗接过话头,笑着打趣,“我不相信,你竟真的会去背《茶经》?!”
“多看看总没坏处。”聂拉木不似往常一样反驳回来,神色显得迷离而恍惚,忽然问道,“大基城困了那样久,后宫佳丽三千,你说他死前,为何独独只扼死皇后和怜妃?”
“不一样的。一个是结发夫妻,祸福相依,甘苦与共。”左手握住右手,轻罗面色安稳,不忍应道,“另一个正身怀六甲,又行将分娩。……他也赐死了孩子的。”
“那倒还是个烈性的人了,不肯留下妻儿受辱。”聂拉木微哂,“呵,烈性。《虎韬》云,‘天下之困兵,暴用之则胜,徐用之则败’。若真够烈性,又何以被围日久,惨烈至此?”
“时不我与,”轻罗只低下声来,“他也突围过的。”
“你又如何会知晓?”
“易家有今日靠的不是后宫经营,仍是前堂。”轻罗微微一笑,“如你所言,总也还有些手段求得自保。”
聂拉木闻言侧首,眉色妖娆,静默片刻,突兀地发问道,“那你可知大宁皇帝自缢前说了什么?”
轻罗静静的看着她,虽不十分感兴趣,也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浅浅道,“那倒不知。说了什么?”
聂拉木未见得意,面色反而忽显困惑,静静陈述,“他说,他不是输在战场,而是输在满朝文武,输在不够狡诈狠绝。……据说他死时圆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不论如何,大宁朝堂也可以说确实是或多或少在他背后捅了一刀。”轻罗打量自己提壶的手,声线清远,“他上位不足两年,根基未稳,就急着要改革要开辟疆域,大宁那些世代门阀、豪族大家又焉能够任人为刀俎其为鱼肉?”
“是啊,……多蠢。”聂拉木点点头,又摇摇头,“可门阀世家确是大患,在我看来,他做的没错,不过操之过急。”
多可惜,信在期前,事在末兆。当时不知。
“至于说到狡诈狠绝,”轻罗面上透出可惜,“若他肯再多给自己三年,未必就输的如此之快。说到底,他是个好皇帝。”
“你说的是,”聂拉木接过话,“他的改制,来日亦必会有奇效。”
轻罗却只是垂下眼睑,良久才道,“诚然。不过,作为一个皇帝,他到底还没学会一件事。”
“兵者诡道?”
“不,不是用兵。”轻罗面色模糊,“……是政治。”
聂拉木微楞了一瞬,忽然不可自抑的笑起来,直笑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说的是呵,政治!”
——也可算得上是毁了她的一生的政治。
轻罗终于肯定她的不对劲。遂将她的头揽到自己怀里,低声安慰道,“你心里有事。我能否帮得上忙?”
她却只是渐渐哭出声音来,凄厉的很,直刺穹顶。
帮忙?谁能帮得了谁一辈子?又或许,当她在哭泣没有鞋子可以穿的同时,还有人没有脚。
其实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最是伤人。
“轻罗,”聂拉木终于缓过情绪,随意的一抹眼泪,转开了脸,黯哑了声音,低低道,“……我要回家了。”
轻罗猛地攥紧了手,下意识地道,“可是你还没有……”
“没有什么?征服他?”聂拉木释然一笑,伸出手拍拍她的头,“长沟流月,年华最是无声。当时年少轻狂,哪里还能真的那样执着?”
“可你若是走了,”轻罗偎上她的膝,缓缓摩挲了两下,低声道,“你若走了,我怎么办?”
聂拉木失笑,“我尚且不知我怎么办。”
轻罗一怔,也忍不住笑了。气氛顿时松了许多,她唤来疏桐,带着笑道,“将茶具撤了,换酒。”
难得见她高兴,疏桐也微笑,“要什么酒?”
“我自家中带来的那坛,……还有那只鎏金舞马衔杯纹玉壶和杯子。”轻罗想了想,又道,“烫酒的器具也拿过来,我自己来。”
疏桐闻言愣怔半晌,待她催促,才不情愿的蹙眉出去了。聂拉木难免显出兴味,“是什么酒,这样子宝贝?”
“是我出生那年时母亲酿的。”轻罗垂眸,“我未遗传得母亲容貌,父亲又不甚疼宠。她早年原未料到我能入宫,只欲将我许配一真心待我之人,那酒就作嫁妆。”
“那怎么能……?!”聂拉木几乎跳起来,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你竟没有与他同饮,反而便宜了我?”
“那是因为,……你不知那酒的名目。”
疏桐抱着酒坛器具进来,欲言又止。轻罗笑着接过,看她的样子,不由恶作剧地问,“你要不要一起?”
自是不要的。疏桐垂眉敛目,收袖退出去。轻罗微笑摇头,熟练地燃了小炉,然后安静的烫酒。
聂拉木看着疏桐的背影,疑问道,“我总觉你与疏桐有些什么同我初见时不一样了。”
“你要不要尝尝看?”轻罗递过酒杯,“当心烫。”
聂拉木看她一眼,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出嫁酒么,原以为会是极香甜极绵软的,一尝之下不由一愣。
那酒极烈。
像是北地里抵抗严寒的烧刀子,直辣到心里去。
“你确定她没拿错?这酒明显不是南边的酿法。”聂拉木掩口将酒一气喝下去,身子缓缓暖上来,“要不是,那你母亲真真是个妙人。这样的酒,怎么,丈母娘给女婿的下马威?”
“不,”轻罗面色隐在暗处,看不清楚表情,只有声音清清淡淡,显得格外空旷,“这酒叫‘长欢’。”
酒的香味慢慢泛上来,齿颊余香。
聂拉木神色一滞,半晌,搁下了酒杯,方才低声道,“难怪你不肯开了同他一起饮。”
轻罗替她斟满,岔开话题,“你说,若有朝一日,后楚终究和扎陵对峙,咱俩会不会是敌人?”
扎陵和后楚?
昔日的结盟本就是没有根基的楼宇摇摇欲坠,如今连唯一的勉强称得上的纽带都要离开了。
大势已显,不是如今,也是将来。
总会对上的。
聂拉木却坚定地摇头,“不,我们虽非同族,立场不一,可即便终有一日兵刃相向,也永远不会是敌人。”
轻罗释然一笑,也不再搭话,低头喝酒。
永熙元年,正月十五。
后楚宫中木贵妃失踪,遍寻不果。三日后,楚长兴修书一封着人快马加鞭送至扎陵,同时放榜昭告天下。
——贝加海上的明珠、一代佳人的聂拉木,日前已于后宫中病逝。帝大恸,不甚思之念之惋惜之,是故追加封号雍,准其以贵妃位入葬后楚皇陵。葬礼定于二月初一,规制一律比照皇后。
轻罗闻后失笑,却也只是仰首,北向举了举杯。
走好。
其实只要你我心安。
东南西北,哪里都好。
第五章
五、
后楚历,永熙元年,二月初一,未时二刻正。
凤临楼雍贵妃入寝皇陵,起台,焚香,祭天告祖。
雨势甚巨。
“……芽肥毫显,条索秀丽,香浓味甘,汤色清澈,”楚长兴见条案上搁着茶碗的还在冒热气,顺手抄起来抿一口,“庐山云雾的确是绿茶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她倒是真会享受。”
疏桐闻言垂睑,颔首静默。只是上前伺候皇上除下罩袍,躬身行了一礼后,袖手侍立在旁。
楚长兴撩袍在软榻主位上坐下来,无可无不可的问一句,“怎么不见你们主子,上哪儿去了?”
“回皇上,”却是后面的一个小内监上前答话,“娘娘她在……”
“你这时候不在含章宫‘甚哀之’,怎么过来这儿了?”轻罗手里端了个珐琅彩芙蓉卢燕纹盘子,恰在这时候进来。小内监话被打断,倒也十分伶俐,随着其余人机灵的退下去。
楚长兴看了疏桐的背影一眼,带着笑道,“朕已哀恸数日卧床不起,好容易起来就来看你,那是什么语气?”
轻罗眼神里着意透出惊奇,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挑挑眉在软榻另一侧坐下来,将盘子一搁,“你要不要吃?”
“你做的?”看她表情,楚长兴不由失笑,伸手拿了一块放在掌心研究,“朕却看不出这做的什么,北边儿的大饼?”
“是杏仁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