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自请废后(二)(1 / 1)
“自然。”
“阿娇最喜欢小时候的彘儿,整天跟在阿娇身后‘阿娇姐,阿娇姐’的叫,连那时跟彘儿最亲的南宫姐姐也说,她这个亲姐姐到比不上阿娇在彘儿心里重要了。”
“那时刘荣哥哥待阿娇也很好,常常做些精巧的玩意送给阿娇,还常带阿娇出去玩。但栗夫人并不喜欢阿娇,刘荣哥哥又是太子,年纪较长,在一块玩总会拘束。只有彘儿最乖总能逗阿娇开心。我十岁那年,母亲问过阿娇,想不想以后嫁给彘儿?阿娇一口就答应了。虽然知道我们的婚事在几年前就由母亲和太后定好了,根本由不得阿娇。但一想到能嫁给彘儿,心里还是很高兴。”
阿娇歪着头笑嘻嘻的问刘彻:“彘儿,你高兴么?”
刘彻听了这个称呼呆了呆,还是老实说道,“高兴。”
当时心里确实是高兴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发现,原来自己不但娶了阿娇,还许给了阿娇身后庞大的外戚更大的势力。自己要铲除的外戚却将自己对阿娇的爱当成了资本,贪婪与张狂一天天加剧。等到他只身应对这一切,焦头烂额,精疲力竭的时候,就觉得倦了,真的倦了。
先帝还在世时给彘儿改了名字,叫‘彻’,取得是通达深透之意,阿娇虽然开心,却还是喜欢彘儿这个名字。可母亲说先帝为彘儿取得是正名,是为让彘儿将来当太子用的,阿娇虽然觉得废了刘荣哥哥不好,却更想让彘儿当太子,所以就想彻儿就彻儿吧,也不错。”
“荣哥哥去临江的时候还嘱咐阿娇说,彻儿的心太狠。他念念不忘的是阿娇若有一天后悔,他愿意带阿娇走。现在想来当年刘荣哥哥的心意,阿娇到底还是辜负了的。”
“再后来彘儿成了彻儿,又成了皇帝,他无比尊贵却要日理万机。他从每天一次到几个月一次,渐渐很少到我这来了。阿娇每天看着日出日落,雨打风吹,听别人说他今日宠幸了身旁的女官,明日立了歌姬做夫人都好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很可笑吧?我自己夫君的行踪我却要每天听不同的人告诉我,却没有一次是他自己口中知道。”
阿娇取过身边的香炉,又撒上些香屑:“这几年他很少送我东西,却老是喜欢送些安神静气的熏香给我,我只当他是怕我心生妒火,想配些香料让我减减火气,我虽突然觉得好笑,到底还是用着,想着哪一天他来,看见我用他送的熏香或许会开心。也是我傻,从前的彘儿怎么忘记她的阿娇姐不喜欢熏香?可陛下却早就忘了。”
大冬天的,刘彻却突然觉得热,伸出手一摸已是一头的汗。他不安地看着阿娇,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张不开嘴。
“陛下要处置了窦家的人,还要小心陈家,防着阿娇,一定也很累吧?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告诉我你累呢?你以为我会站在皇祖母和我母亲那边么?”
刘彻站起身,有些仓皇的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不想你有负担……”
“所以就送了这么多年的沉水香给我?”阿娇痴痴的笑着,“彻儿,我想的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恨你。你为了保住皇位,要防着我,不想让我有你的孩子,可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不让我嫁给刘荣哥哥?又是何苦非要娶我呢?”
刘彻因惊恐而瞪圆了眼,“阿娇,你!你……”
她不等刘彻回答,便自顾自的笑了,“是了是了,若不娶我,彻儿又怎么能顺顺利利的登上皇位呢?呵,倒是我痴了。”
刘彻的神色黯淡下来,“阿娇,无论我怎么做,你要知道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刘彻忆起,当年他们还未大婚的时候景帝对还是太子时的刘彻说:“彻儿,你成亲之后,可以宠阿娇,但不可以爱上她!”
刘彻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为什么?儿子不明白。”他的声音变了,“父皇不是一直最宠阿娇姐的么?”
景帝微微一笑,眸色不现喜怒,“你身为储君,可知道,我大汉最大的忧患是什么。”
刘彻强自定了定心神,想了想,恭敬道,“我大汉忧患,外在匈奴,内在诸侯。”
“错。”景帝意兴高昂的喊道,“彻儿,朕再教你一课。匈奴诸侯虽为祸患,却不为最大。匈奴虽悍勇,骚扰不过边关,动摇不到大汉国本。而大汉诸侯经七王之乱后,势力威胁早不如前。我大汉如今真正制肘的,是世家。”
“世家?”刘彻愕然。
是的,世家,尤其是外戚。”
“父皇,我不懂。”当触及到政治权谋之时,刘彻整个人都变的清醒锐利,仿佛一把出鞘的剑,耀眼无双,“外戚与皇室有血缘关系,又不是皇姓,实在助我们良多,纵有小患,如何是最大制肘?”
景帝嗤嗤冷笑,“彻儿,你皇祖母对梁王的偏心,你是知道的。偏偏她是朕的嫡嫡亲母亲,朕凡事体面上,都得顺着她。你以为,这滋味好受么?好在你母后为人沉静,只有你一个儿子,她又素是个知进退的人。但只要你皇祖母一日在世,你纵然登上帝位,也不能做一个真正的天子。”
刘彻哑然半响,勉强问道,“这和阿娇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景帝冷笑,“你母亲出身微寒,又有你皇祖母压制,尚未成气候。但他陈家不同,陈家是百年世族,家族显赫,又有你姑姑皇家血脉。若陈阿娇他日成为皇后,诞下嫡皇子。彻儿,你想过没有,陈家即将成为第二个窦家。”
“可是,”刘彻讷讷无言,理智上知道父亲说的都是对的,但十六岁少年的情感,心乱成麻。
“彻儿,”景帝看着他倦倦的笑了,“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阿娇?”
“是的。”刘彻咬牙,抬起明亮的眸子,与父亲对视,毫不退缩,“也许父亲说的都对,可是彻儿还是想试一试。彻儿有把握驾驭陈家,就是父皇,不也是和窦家相安无事到如今么?”
“彻儿,你和朕不一样,”景帝淡淡而笑,侃侃道,“朕自知脾气柔韧,于国事虽能果断,在家事方面却不总能狠下心来。你却是坚毅的个性,若强行硬拼,不过落得个两败俱伤。如你执意如此,朕就再教你一次吧。朕年少的时候,朕的祖母也为朕许了一件婚事,她的娘家侄甥女,你知道吧?”
“是。”
景帝想起那个记忆中久远的女子,纤瘦温润的如薄晓星光。不知道心中是否有些微哀叹,眸子朦胧。“她也是朕的表妹,薄氏家族的女儿,为了克制她,朕在她的房中,点了二十年的沉水香。”
刘彻茫然不懂。
景帝微微一笑,眸色深不见底,一字一字轻轻道,“那沉水香中,有一味药,女子长久闻了,可致不孕。”
刘彻呀了一声,那个自他懂事起就在未央宫中如影子般存在的薄皇后,他并没有太深的印象。闲暇时也听母亲感叹一句,“薄皇后可惜了,那么煊赫的身世,偏偏,无子,无宠。
他从不曾料到,那个美丽女子的无子无宠命运,内里居然有这么惨烈的真相。
“为什么?”刘彻忍不住尖锐问道。
“哪有什么为什么?”景帝冷笑,“不过是因为她姓薄,”他的眸子阴沉如墨,“朕便不可以让她怀有朕的子嗣,否则,这太子的位置,哪里能轮的到彻儿你?”
刘彻忽然想起什么,身子簌簌发抖,勉强道,“母后住进椒房之前,椒房殿一直燃着沉水香么?”
“是,詹事供奉,从未断过。”
“可是,阿娇姐幼时也是经常流连在椒房殿的。”
“而父皇,你难道就不知道么?”刘彻压抑着愤怒,质问道。
景帝一愣失笑,“朕倒看不出,朕的彻儿,当真是个情种。”
“椒房殿不是朕让她入的,但朕知道的时候,的确默许了它的发展。你知道为什么?”
“那个时候,朕的太子尚是刘荣,刘荣一向与阿娇交好,阿娇又是堂邑候的嫡女,太后的心尖尖,若这三方联起手来要立阿娇为未来的太子妃,连朕都无法说一个不字。所以,朕虽无意特意下药,但机缘巧合之下,朕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就是帝王之家,彻儿,你懂了么?最是无情帝王家,阿娇嫁给你之后,你决对不能让她为你诞下子嗣。这沉水香你要继续在她房中点下去,你明白了吗?”
刘彻闭眸,心中一片绝望,似哭似笑,半响方道,“彻儿懂了。”
刘彻就这么送了她多年的沉水香。阿娇刚开始并不喜欢,但后来耐不住他软语相求,到底还是用了。
看着沉水香的青烟从香炉里透出时,刘彻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原以为这个秘密会埋藏一辈子,却没想到到底是被阿娇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