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章 愿望（1 / 1）
“依依，你右手边有桌子，桌子上面有个铃铛，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就摇摇铃铛吧，我在外面会听到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凝神倾听风中的一切，直到睡神重新把她召入梦中。在梦中，她又听见那个爱叫她小傻瓜的人在低低地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
“不要走，浩哥哥！”惊醒过来的她倏地伸手捉住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大声叫了起来。
“咳咳，不好意思哈，我是女的。所以我不可能是你那位浩哥哥。”只听见那手的主人如此辩解。
“对不起。”莫依婷慌忙松开手，为自己竟然将梦境与现实搞混了而感到不好意思，随即，她发觉不对劲的地方。“你不是今天来的那位护士小姐吧？”
“你说婉儿吗？哦，她下班了。现在轮到我接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跟婉儿一样叫我秀莹姐吧。”来人相当爽快的自我介绍着。
“呃，秀、秀莹姐。”为了把这句话顺利说出口，她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那个你可以告诉我医生什么时候会过来吗？”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他纱布……什么时候可以拆，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咦？婉儿没跟你说吗？”那个叫秀莹的女人讶然地叫了起来。
“说什么？”莫依婷把头转向声音的来源，有些疑惑地问道。
“就是……唉，”来人幽幽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惋惜同情。“就是因为你来得太迟了，眼睛严重发炎，导致眼角膜完全坏死，所以嘛……你的眼睛有可能会瞎掉。”
“我……会瞎掉？”莫依婷喃喃跟着念了一遍，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恍若晴天霹雳，生生将她乱成一团的脑子劈成两半，锥心的痛楚无法自制地从心底慢慢往四肢百骸扩散，渐渐变成苦涩的泪珠渗进白色纱布里，彻骨的悔疚教她不由得颤抖起来。“真笨！莫依婷，你真是笨死了！怎么不早点回去呢？如果再早点回去的话……”或许就能见他最后一面了。
“对啊，如果你早一点来医院，也不用搞到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啦。”
“早已无法收拾了。”觉得颤抖的莫依婷把头埋入双膝间，含糊不清的声音幽幽透了出来。“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无法再收拾了。”
“啊？”如果这个时候莫依婷扯掉蒙在眼睛上的纱布，就会看到某人双眼内闪着一个个问号。“什么叫很早很早以前就无法再收拾啊？”
“请问，”很久，她才微微抬起头，语带呜咽地转向声音来源的地方。“送我来医院的人今天没有过来吗？”
“呃，好像没有看到耶。”
“这样啊。”内心非常失望的莫依婷勉强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一定是她们太忙了。可以请你告诉我，这儿的窗外是有一棵树吗？因为我好像听到知了在叫还有一些鸟儿在唱歌。”
“是啊，离床三步左右就有一扇窗，窗外还有一棵几十岁的老榕树呢。你伸出手去差不多可以摸到它的树叶喔。”
“真的可以触摸到吗？”她拖着点滴的支架，慢吞吞挪下床，缓步走到窗边。探出头去想去摸索传言中的榕树叶。
“小心！”
一声惊呼在她的耳边响起，莫依婷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
“依依，你别把身子探得太出，外面可是什么安全措施也没有，摔下去不是开玩笑，可是会死人的。”说着，声音主人牵引她的手抓住一片青绿的榕树叶子。“来，感觉到没有？这就是榕树的叶子了。”
“真的哦。”手指头轻轻摩挲着叶子，她静静站在窗边，感受炽热的阳光照射在面上带来一阵阵轻微刺痛。
“啊，依依，你别净发呆了。叶子什么时候也可以看，你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什么时候也可以看吗？”手指头无意识地按在眼睛的纱布上，她喃喃重复着，看，这个字眼对现在的她而言，是一种奢侈的东西吧？！她已经丧失了再看任何东西的权利了。现在的她连看他一眼的权利也被老天爷无情地剥夺了。早知道会这样，她还顾虑什么？还犹豫什么？纵然只有一眼，她也想看看他是否就如自己想象中一样，他活得很好，他过得很幸福……纵然只有一眼也好。可是，现在这一切只限于想象，她再也不能用眼睛看他了。
“依依……吃药了。”
乖顺地遵从来人命令行事，她张口吃了药，静静坐回床上，直到病房的门开了又被人轻轻关上，那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她才慢吞吞地爬下床，伸手扯掉点滴管子，摸索着走到窗边，探手摘了一片榕树的叶子凑到口边缓缓吹了起来。
略带哀伤的曲调断断续续响起，不厌其烦地奏了一遍又一遍，到后来，她只是翻来覆去吹着其中的两句，直到嘴巴累了，手指头僵了，她才依依不舍的摊开手掌，任由微风掠过手指，将那片轻飘飘的榕树叶一并带走。
如果……她是那片叶子就好了，她会请风儿将自己送到他的身边，纵使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听着他的声音，她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如果风儿可以带我去看你就好了……迎着扑面而来的凉风叫她忍不住模糊地想着，手紧紧抓住窗台，这儿很高吧？摔下去会死吧？她记得刚才的护士小姐是这样说的。如果死了的话，莫依婷微微笑着，她将乘风而去。好心的风儿一定会帮她吧，带着她飞带到他身边，然后默默守着他。风儿一定会成全她这个小小的、卑微的愿望，对不对？
“……你又想逃了，是吗？小傻瓜。”
那声音是如此飘渺，如此的若有似无……却是她一辈子错认不了也忘不了的。她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明知自己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她依然不死心地瞪大，四周漆黑一团，她什么也看不到，除了风声，她什么也听不到。果然啊……她哀哀地笑着，因为太思念他了，所以连幻象也出现了吗？感觉榕树的枝叶划过自己的脸颊，她不怕死地探出太半个身子，只要轻轻松开手，她就真的可以飞到浩哥哥身边去了。只要她轻轻的松开抓着窗框的手指头，她这个卑微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我只是小气鬼，不是傻瓜。所以，你别再想从我身边逃开，纵然是地狱……我也不会再放手了。也别跟我说什么难同渡今时，却望同渡下辈子这种傻话，难道你忘了，你许了我的是生生世世吗？依依。”那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又说话了。
“我没有逃……”对着空气中的幻象，她痴痴的笑着。“我没有要逃。我只是想到你的身边去，浩哥哥。我也没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只是，你离我太远了，我去不到。所以我想拜托风儿带我去……”
“我在这儿！你这个小傻瓜！我在……不要！不——依依……”
那声音，那捉住她手的温热手掌是如此熟悉，那急促起伏不定的胸膛是如此温暖……还有下坠时树枝拂在脸上的刺痛是如此真实，她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扯开缠在头上的纱布，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一张朝思暮想的脸孔，只是为什么他的脸会那么苍白，那么憔悴，还有那么的慌张？
“浩哥哥……”缓缓吐出他的名字，莫依婷含笑拥紧他，一同堕入大地的怀抱……任由黑暗将她的意识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