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依依（1 / 1）
快要下雨了吧。
呆呆盯着窗外那棵被狂风刮得左摇右摆的老榕树，莫浩然仿佛又听到那把清脆的声音在低低诉说着那一句他永远都忘不了话。
“浩哥哥——你忘啦，你还有我啊！”
呵呵，怎么可能忘得了？只是……依依，你在哪儿？又偷偷躲藏在雨中吗？
“浩然……”
突如其来的呼唤把坠入回忆中的莫浩然拉回现实中，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极力用平常的语气询问来人。“原是婆婆啊！你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咳咳，不是我啦！”被叫做婆婆的老人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我，是秀云。”她指着端坐在旁边那位漂亮的女孩子，小声介绍道。
莫浩然了然地点点头，转而看向那个一直垂着头的女孩子。
“她呀，叫李秀云，今年刚好二十四岁哦。就在邻村那个小学里当语文老师，她……”
冯婉儿刚走进诊所就见到这一幕。唉，她心中暗叹一声。看着男主角抿成直线的嘴角，不自觉拢起的眉峰，她又觉得有点好笑。看莫医生样子，快受不了吧。
这是村子里唯一的诊所，二层的建筑，楼下是诊所，楼上则是医生的宿舍。两名护士、两个医生是诊所的全部工作人员。
二十二岁的冯婉儿是刚调来不久的护士。话虽如此，但眼前的景象却是她一个月来的第三次，噢，不对，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嘿嘿，要拣日子来看病，我看她病得并不轻呢！”诊所里另一个护士罗秀莹趴在取药的窗口，对刚进门的冯婉儿拼命挤眉弄眼扮鬼脸。“我看她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只听那个婆婆仍在喋喋不休，“秀云这几天感冒，正好她今天休息，我就拉来让你看看。”
只是此“看”非彼“看”嘛！罗秀莹忍不住撇撇嘴，嗯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李小姐，你有哪儿不舒服吗？”莫浩然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阻于眼前女孩的关系，实在不好意思令好心过头的婆婆太难堪。为此他心中已经不知暗暗慨叹了几回，从一开始，热心的老人家说要介绍女孩子给他，他非常明确的拒绝了。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死心不息的老人家罔顾他难看的脸色，干脆打着看病的旗号径直把女孩子往这儿领。唉，到底这种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他甚感无奈的向对面那个面色红润的女孩尴尬地扯扯嘴角，眼角偷偷瞄了一眼腕上的表，唯有希望迟到出名的搭档能破天荒准时一次。不然……他倏地握紧手中的钢笔，徒然瞪大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瞅着摊在桌子上白色的信笺呆呆出神。婆婆明明知道的，他的心除了她，根本容不下别人。
有免费好戏看哦，罗秀莹又怎么可能错过。她兴致勃勃地看着李秀云悄悄抬头偷偷瞄了莫浩然一眼，然后轻轻哼出一句：“嗯，就是有点鼻塞和……喉咙痛。”
哇，谁来救救她啊！一脸无趣的罗秀莹双眼一反，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哎哟，拜托，有点新意好不好？又是鼻塞各喉咙痛？这究竟是第几次了？这种烂借口骗骗三岁小孩还可以，想骗莫浩然？难过登天啊！她无聊地转过面，却瞧见冯婉儿瞅着莫浩然出神，难道……
“秀莹姐，你还不回去，我看外面天色阴沉沉的，好像快下雨了。”冯婉儿边说边接过女孩子递过来的处方。
“李秀云。”
进来的人长得眉清目秀有股楚楚动人的韵味，嗯，莫医生会喜欢她吗？冯婉儿不由暗自猜测。
“因为你的情况不是很严重，所以你按照这里写的定时服药就可以了。”冯婉儿细心叮嘱她。
罗秀莹若有所思的望着正在整理的冯婉儿，忽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说话：“婉儿，不要喜欢他。”
“什么？”听得一头雾水的冯婉儿不禁停下手，错愕地瞪大眼睛，秀莹说什么呀？“不要喜欢谁？”
“婉儿，我说浩然……”罗秀莹掉头看向那个一手支下巴，兀自盯着窗外发呆的莫浩然，“并不适合你。”
“秀莹姐，你说什么？我、我哪有喜欢莫医生啊！”冯婉儿没有说谎，对于莫浩然，她是好奇多于喜欢。
“没有最好。”
“为什么？”冯婉儿纯粹好奇。
“因为……”罗秀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叫嚷声给打断了。
“因为依依，是吗？浩然。”踅返回来的婆婆在听到某人的答案仍然是那声“不”时，终于忍不住捂住胸口，喟然长叹。
莫浩然紧紧咬住下唇，垂下脑袋不发一言。
老人家默默凝视他良久，知道不能改变什么的她又是难过又是无奈地摇头叹息。“唉，浩然啊，你还是忘了她吧！傻孩子，都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放不开呢。她……唉……她是不会回来了。你怎么…怎么这样死心眼，死守着她不放呢？”说着她竟有丝呜咽。
“……对不起，婆婆。我希望这种事情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莫浩然直直望入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无语凝噎。因为无论再来多少次，他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今生除了那个人，他谁都不要！
“这怎么行，你叫我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爷爷。你家就剩你一脉单存啊！如今却为我家那苦命的丫头……她不能回来了，浩然，难道你不明白？她死啦！依依死啦。”老人家抹去溢出眼角的泪水，脸色苍白的低语着。“所以你不要把心思浪费在她身上，不要再试图等她，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不！”莫浩然倏地惊跳起来，血色一点一点慢慢从他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灰白。他两只手紧紧抓住桌边，仿佛不这样做的话，他会随时不支地倒下去。“不会的。”他轻轻摇着头，唇边浮起一抹无比凄楚，无比苦涩的微笑，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眼泪能冲淡悲伤喔。
只是，干涸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泪水，它们全都淌进心里，一点一滴积聚的泪水涨满心房，热烫的叫他常常忘了呼吸。
“她从未远离，婆婆。她一直都在这儿。”他揪着痛成一团的胸口，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依依她一直活在这儿。所以，我希望今天的事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你……你这傻孩子。”老人家呆呆瞪视他良久，最后无言的抹去泪水，脚步蹒跚的转身离去。
“这就是原因。”罗秀莹望着又开始凝视窗外出神的莫浩然除了叹息，还是叹息，情这个字，真是伤人哪！
“依依？！”她是谁？冯婉儿一脸好奇，目光不由自主随着那个堕入回忆中的男人飘向窗外。
六月的天气真像孩子脸，说变就变。像她一样，每次看到下雨她总是会一脸向往的对他说：“浩哥哥，我要到外面吹吹风。”
“不行。你是去淋雨，不是吹风。”莫浩然想也不想，一口拒绝。
“但我很闷嘛。我只想去吹吹风，而且雨下得很小啦。”她跺跺脚，开始用最常用那一招——撒娇。
“不、行。”莫浩然的口气异常坚决，看她嘟着嘴，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虽知是假的，心仍旧会不舍。“乖。”他拍拍她的小脸，终于还是妥协。“只要你乖乖的练笛子，等到雨再小一些，我陪你出去。”
“真的哦。”她立即笑逐颜开，快乐地扬起手中的笛子。
莫浩然摇头，却怎么也无法止不住唇边那一抹充满宠溺的笑意。
呵，依依……
莫浩然颓然用双手蒙住脸面，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那个总是嚷着要出去吹风淋雨的小傻瓜。只是你在哪儿？依依。今天你也会出去吹风淋雨吗？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练习吹笛子？
“浩然。”一把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
莫浩然慢慢松开双手，多年习惯使他瞬间换回那张大家所熟悉的笑脸：“是伯父啊？你不舒服？”
那个被称伯父的人搔搔已经花白微秃的后脑勺，摇了摇头。“不是啊，我前天路过你爷爷的坟墓，见他坟前那棵荔枝树居然枯死了。好可惜呢，栽了好几年，如今都挂果了，怎么突然就枯死了呢？真是奇怪。”老人家满面困惑不解。“所以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重新种一棵，因为我那儿刚好有桂味树苗，如果你喜欢的话……”好心的老人家突然说不下去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眉头拧得死紧的人，他不喜欢自己的提议。
“啊，那个……不用了。”莫浩然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婉拒来人的好意。“我想改种一些……菊花。”
菊花？来人一愣，盯着莫浩然那一脸强装的笑容，了然地摇头叹息。“浩然你……唉。”除了叹息他已经不知应该说什么了。
“哗，好美的小雏菊。浩哥哥，我们也种一点好不好？这样就不用再去买啊。嗯，我喜欢这白的、黄的、红的这种也好可爱哦……清脆如铃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脑海里回荡。
莫浩然倏地合起眼，妄图以记忆中的笑脸来平息心中翻飞的思念和骤涌心头的凄楚绝望。
像感应他的思念，一直乖乖趴睡在脚下的白狗忽然悠悠转醒，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舐他紧握成拳搁在膝头上的手。
胸口处翻腾的难受，莫浩然忍不住垂下脑袋轻声对它说：“糖糖，你说……你主人真的走了，不会回来吗？我再也不能……”
不能见她了吗？这话他始终说不出口，仿佛他一说，就真的再也无缘与她相见了。
只是为什么心中的痛总是停不了？
乌黑的云块集结在一起，狂风不时卷起榕树的叶子扑到窗子上。从没有哪一刻，莫浩然如此渴望冲进雨中，任凭风吹雨打。早已伤痕累累的心灵被那份突如其来的绝望毫无预警地袭击着、撕咬着。他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好大好大，但为何冲不掉钞票上那刺眼的血红色？还有那混蛋说什么，说依依跳入江中？旱鸭子出名的依依跳进江中？
不！依依。你不能死，你死了，剩下我怎么办？你只是躲进雨中了，是不是？莫浩然内心不停的叫唤着，徒劳为自己心房建立一点点的希望。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比谁都清楚，若要依依再次从雨中走出来，那需要的不止希望，更需要的是——奇迹。而奇迹一直离他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