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讹了八千多日元（1 / 1）

算完帐，放十万日元回收银机做底儿，把剩下的营业额装进一个白色超市朔料袋里缠了缠塞在背篼的最下面，得等到明天银行营业才能存进帐户。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11点半了。水莲看了眼堆在桌上的那十来张工卡打了个哈欠，又叹了口气：三天后发饷，从业员的工资单还没做出来，明天吧。

从前给人打工的时候最盼的就是这天，现在自己当老板最怕的却是这天。

说是老板，却没半点风光可言。开一间小中国料理店，费心费力。收入是比从前做IT工程师时多了几倍，不过辛苦也同收入一样翻翻儿，也就是挣个辛苦钱。好在生意还好，再有一年把开店的资金贷款还清，到时候多请几个人自己就能喘口气了。不过大家都不容易，前天午饭时还有一位客人在等着上菜当儿就睡着了。应该是做IT的，且不说芝浦是东京有名的IT业聚集地，水莲从他身上闻到了同行的味道，自己学了四年，干了5年的IT业。

把笔记本放进背篼准备回家。找钥匙时才想起钥匙串方才碰掉在收银台和墙之间的缝儿里了。这个5，6厘米宽的缝儿绝对是室内装修的设计错误，除了常常往里掉东西之外，美观和实用价值一点没有。蹲下去，伸手，没够到，还差一点。水莲一手扶住收银台，把腰抬高向前探身，再伸手，终于抓到了。

丹野从电梯出来，用暗码打开公司的钥匙箱，把公司门卡放进去。这是一栋老式办公大楼，楼内工作人员的门卡只能进到楼下大厅，每间公司只给一张门卡，锁门后存在大厅的存卡处标着各自公司名字的暗箱里，暗码可随时改设。存完卡，不禁用食指指腹轻轻拂过公司名--二友软件株式会社，简单的几个字，三年多少的血汗啊。“咕咕。。。。”还没来得及抒情就被饥饿的肚子给打断了。距离午饭已经过去了10多个小时，是该吃饭了。

出了大厦看看亮灯的都是居酒屋，这个时候那些地方肯定是乌烟瘴气，而且食物也不适合当晚饭。一抬头看见斜对面那个中国料理店的招牌灯虽关了，门上还挂着营业中的牌子。就走了过去。推开贴着招财童子的玻璃门后就呆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美腿，半个翘臀。黑色的连衣短裙因为弯腰和身体的前倾只覆住了半个臀部，腿上的肉色丝袜掩不住的粉色内裤一览无遗。太、太。。。那个了。丹野顿觉血往脸上涌，气向丹田聚，有点儿口干，有点儿舌燥，小弟弟竟有抬头之势。

捡起钥匙的水莲一回身，吓得差点儿没跳起来。一个满脸胡子的大个子男人两眼放光的站在入口处，像匹觅食的狼。

“来吃饭的。外面写着还在营业。”“狼”咽口唾沫哑着声说。他也看清了，美腿翘臀的主人是店老板，好像刚刚在够捡钥匙串，大概是自己的出现有点儿突兀，吓着她了。口略张，拿着一串钥匙的右手按在胸口。从前到没怎么注意，今晚经过刺激后仔细看来不觉惊叹竟是个尤物。皮肤白皙细腻，体态圆润适度。长发随意盘在头上，用支银色卡子定住，微卷的碎发零零落落的垂在额前耳畔，平添几分妩媚。水汪汪的杏眼，眼角上扬，更显风情。鼻子普通，不高却也不塌。下端的菱形红唇性感丰润。黑色的驼绒松身连衣短裙柔软的贴在身上，勾勒着若隐若现的曲线。在黑衣的衬托下，露在衣外的一抹胸脯和臻首洁白若玉瓷。美中不足的是脸上的妆有些糊了，丹野却由此感到了一种午夜的暧昧。

水莲这时也认出了，他就是前天午饭时睡着的客人。不是常客，隔三岔五会在饭食快结束时来，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不过东京治安再好，自己也不该深夜一个人算帐时不锁门。看了一下他身后的门，牌子上写着准备中，那么冲外面的那面就是营业中。是自己只关了招牌看板的灯，忘了锁门、翻牌子。“对不起，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了。”

“不想吃便利店的饭盒，什么都可以。拜托了。”丹野倒不在乎多吃一顿饭盒晚餐，他就是不想走。

水莲突然就想起还是和林伟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工程的收尾工作出了问题，一组人昏天黑地的忙了好几天。那时候林伟已经回国创业，家之与她也就是洗澡，睡觉，换行头的地方。最后那天，半夜一点了还在开会研究第二天的对策，突然接到林伟怒气冲冲的电话：“都半夜了，怎么还不回来。”才想起来林伟那晚的飞机回来看她。于是她主动接了大家都头疼的工作--第二天和对方公司解释己方的失误，并谈判解决方法，就告罪先回家了。在出租车里还酝酿第二天该如何进行。到家时，林伟已经睡着了，满脸疲惫。她不忍心叫醒他。匆匆淋个澡。一看家里冰箱也和自己的肚子一般空空如也。米倒是有，现做也的二三十分钟，楼下的便利店只开到凌晨1点，到最近的Lawson来回也得半小时。而且眼皮直打架，若是还在公司估计也还能拼打一阵，现在回家了，心都睏糊涂了。就把冰箱里唯一的食物--一个胡萝卜洗了洗，躺在床上吃着吃着就睡着了。第二天她出门时林伟还没起来，而等她解决完一切再回家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两点。林伟也飞走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子那时已经闯入了她的世界，介入了她的婚姻。而她给了她机会拉走了她的丈夫，毁了自己的家庭。

水莲眼神黯淡恍惚，沉浸在不堪往事里。

见她不出声，丹野以为她是在逐客，正想再纠缠几句却见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菜单是不用给他看了，点了她也做不出。既然他已经说了什么都可以，水莲想一顿家常便饭于她还不难。就问：“请问有什么不能吃的吗？”她是想问他是否有特别抵制或过敏的食物。

丹野刚刚经过香艳刺激的大脑不太灵光，不明白店主怎么忽然话起了家常，就说：“桃子。”

水莲不仅想笑，他不会在期望饭后的水果吧。要是那样的话也只能让他失望了。

把晚饭剩下的一小碗鸡肉炖香菇从冰箱里拿出来倒进砂锅里，添了两勺高汤，放到火上煮。然后从冷冻箱里拿出一小袋剥壳牡蛎，看看只接了一点冰碴儿，打开袋放入砂锅。这是昨天从附近的鱼店里买来的，因为赏味期要过了只要半价的450日元。本来想员工的晚饭时做汤，结果连着两天都忘了。方才算帐前想起来怕放坏了就丢进冷冻箱里。正好派上用场。然后加盐，撒些白胡椒粉，添了少许料酒。开锅后放小火，从冰箱里抓了把切好的蔬菜和葱丝加进去。盛碗饭，又打开罐乌龙茶倒进杯子里，一起放到微波炉里热。拿出长方形的托盘，摆上筷子，汤勺，草编的隔热垫儿，装了一小碟拌榨菜丝也放上托盘。做完这些饭和茶也热好了，一并摆上。最后带上棉手套把砂锅挪到托盘的隔热垫上。大功告成，前后不过15分钟。速度赶不上麦当劳，也比的过KFC了。

店里没放音乐，静悄悄的。厨房里似乎也静悄悄的。丹野想这都进去10几分钟了怎么还不开始做呀。也不知这俏生生的女店主会不会做饭。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说着饭店的标准服务用语把托盘放在客人面前的桌上。又嘱咐道：“砂锅还很热，请注意别烫到。”然后拿过盒纸巾：“没有热手巾了，请将就一下。”

汤热鲜美，牡蛎嫩滑，鸡肉香软。寒意渐深的10月末，工作了10几个小时后，吃上这样的锅子真是熨帖。人不可貌相啊，丹野边吃边想。温柔美丽，竟又做得一手好菜。可遇不可求啊。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美人的？对，是坐如牡丹，站似芍药。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句话了。其实水莲虽美，也没有丹野此刻认为得那样美到极品。一来刚进门那幕让他本能的兴奋，二来吃的舒服，心中就不自觉的把水莲美化了。

水莲重新把笔记本放到靠门的桌上。背对丹野面门坐下。开机，启动一个叫员工的程序，这是她自己用VBA做的计算员工工资用的。还不完整，需要手动输入工作开始和结束时间，程序会计算出工作时间，加班时间，按事先存进的工资基准算出月工资，并用EXCEL作出工资表。水莲准备再加个User Interface和号码认证机能，这样员工就无需打卡，工作开始时号码认证进入，结束时号码认证退出。她也只需在月底启动工资计算机能就可以了。

“这是你做的吗？”噼噼啪啪正打的顺手，冷不丁从背后传来的男声吓得水莲一哆嗦。才想起这还有一位吃饭的客人。深更半夜的，这人怎么一而再的吓人玩儿。“是的。”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

人绝对不可以貌相啊，丹野再次感慨。这个温柔美丽，做得一手好菜，经营一家饭店的女人还会编电脑程序！看到画面粗糙，知道不是商品软件，应是home made。但也不确定真是她做的，看她左手拿工卡举在眼前，双眼不看电脑，右手在键盘上飞快的移动、落下。也不用鼠标，移动翻页时都用short cut key，就问了句。结果竟是真的。

“怪不得我生意不好做，连开饭店的女人都自己编程序用了。”感想没经过大脑直接从嘴里溜出来。

这句话有鄙视人的意思，他这是瞧不起开饭店的呢？还是女人？亦或是就指她—开饭店的女人？水莲不愿深究。看样子他是吃完了。就说：“承惠，五千元。”

又不是帝国饭店、九段会馆，一菜一饭的晚餐要五千。“会不会弄错？五千好像贵了些。”

是贵了些，谁让你说了那句话呢。本来是打算要一千五的，成本费乘以三，最公平的菜价算试。

水莲目不斜视，手不停，柔柔地说：“嗯，是不对。对不起，我忘加深夜服务费，应该是六千元。”

竟是个财迷美人，人真的不可貌相啊。

“这个价有点腹黑吧。”拉开水莲对面的椅子坐下，不徐不急道。

“怎么会，我还没算空调照明的电费，这都是为您特意开的。还有我的加班费。为此不能看BS韩剧的精神损失费。也不多算了，就一万吧。”

仍是心平气和，糯软的声音。

“你怎么不去砸银行？”丹野不觉笑了。知道她这是不高兴自己，可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眼前这朵牡丹。饭前还好好的。

“砸银行犯法。”水莲挑眉抬眼看了对面男人一眼，意为你不知道那违反法律吗？

美人终于看了自己一眼，丹野觉得自己砸银行这句说得好，正想再接再厉，他的手机响了。

手机铃声是水莲很喜欢的一首童谣。

夕焼け小焼けで日が暮れで 夕阳晚霞里

山のお寺の鐘が鳴る 山寺的钟声响起

お手繋いでみんな帰ろう 一起回家，手拉手

烏と一緒に帰りましょう 和归鸦一起走

（鄙人临时起意的译，不妥处，望海涵，海涵）

水莲第一次听这首儿歌还是在上日本语学校的时候，老师拿来做教材。让她想起小学音乐课学过的一首日本童谣—晚霞中的红蜻蜓。都是一样的简单，淳朴，清新，带着乡野气息，洋溢着童真和暖暖的爱。

第二句还没唱完，就被打断了。

“喂，虎子啊。辛苦辛苦。完了吗。。。。。。”

在东京这个五光十色的城市里喊虎子，不和谐得让人忍俊。

后来见面，水莲惊讶于这个丹野叫虎子的人竟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玉树临风一书生。叫岩崎寅次郎。名字是老祖母起的，老太太年轻时特迷当时的国民偶像寅次郎，不顾儿媳妇的反对给孙子取了个50年代的名字寅次郎。日语里寅和虎同音同意，岩崎和丹野是同乡，小学，初中，高中都同校。丹野按儿时的叫法喊岩崎小寅，在不明真相的水莲听来就是虎子了。

电话打了10多分钟。水莲在旁边也大概听明白了。电话那边的虎子刚从客户那得到一个合同，为表示友情，应承免费做个工具程序以方便客户工作，打算明天下午客户访问时带去试用。打了10多分钟还收不了线，是因为两个人都希望对方今晚做出来。程序要求不大，就是每天在指定时间，自动到指定的数据库把当天更新的数据文件FTP到local电脑，并以当天日期为名建个文件夹把FTP来的数据存进去。水莲从前为了工作方便，曾做过一个很相似的工具。难度不大，但要想明天下午交货的话，不论谁做都得把今晚的睡眠贡献出去。

水莲做完了工资单把电脑收进背篼里的时候，丹野也认命了：回公司再奋斗一宿吧。

收起手机，拿出钱夹，抽出张一万日元递给水莲：“多谢款待。”“多谢款待”是日本饭店里客人说的客气话，也就是“老板结帐”的意思。“你的厨艺很好，不过还是不值一万。”

水莲本想说：算了，一千五吧。听了他最后那句话后就变成了“谢谢。”接过钱放进收银机。心里却有点别扭：怎么讹了人八千多日元。

关店门是个麻烦活儿。因为外层的安全门要用手从上往下拉，而身高一米六的她够不到。得倒拿着塑胶伞用伞柄先钩下来，再拉。很不好钩，都练了快一年了，也要五、六次才能成功。然后再把伞放在玻璃店门和防盗门之间，才能把防盗门拉到最下，锁上。

水莲拿伞柄钩第三次时，丹野明白她在干什么了。抬手帮她把防盗门拉下。

“谢谢。”水莲礼貌的微笑道谢。脸边随风拂来拂去的碎发，浅米色高领风衣式毛衣外套，让她看起来慵懒妩媚，风情无限。

丹野有一瞬间的失神儿。直到锁完门的水莲说：“晚安，再见。”他才觉悟到自己该离开。走出两三步，背后忽然传来她的声音：“用Perl写，把DOS的FTP指令埋进去，设定Windows的Task Schedular每天执行。”

丹野如闻天籁，忙不迭地转身连声道谢：“多谢指教，多谢指教。”两个人都知道，这几句话是关键，能省他2，3个小时。鬼使神差地他又加了句：“我送你回去吧。”

水莲似没听见，丢下句再见转身走了。

站在原地的丹野直埋怨自己：怎么说了这么句话，要表谢意，改天请你吃饭、下次登门道谢什么的，都比这句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