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云雨无情(一)(1 / 1)
风过数声,树影婆娑。旖旎喘息声渐不可闻,银汉灿烂,高挂半空。只听有人清声如歌,宛如清泉徐流石上,又如春燕在梁间呢喃,抑制不住底下无限喜悦,轻轻吟道:“星参差,月二八,灯五枝。黄鹤瑶琴将别去,芙蓉羽帐惜空垂。歌宛转,宛转恨无穷。愿为波与浪,俱起碧流中。晓将近,黄姑织女银河尽。九华锦衾无复情,千金宝镜谁能引。歌宛转,宛转伤别离。愿作杨与柳,同向玉窗垂。”突觉席上一动,急忙回过头去,柔声问道:“你醒啦?”
那人不言不语,摸索到了身体上覆盖着的衣裳,略略一怔,便低头套到身上,动作极为迅速,三下两下,已经穿戴整齐,又在地上寻找着锦靴,只是林中黝黑一片,她摸过来摸过去,还是不能觅得。男子在旁默默看了半晌,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刚要点燃,已听她厉声喝道:“不必!黑的好。”又来回找了一回,大约是找到了,悉悉嗦嗦,套了上去。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男子本来抱膝坐在离她不远处,见她这便要走,怔得一怔,才反应过来,起身举手一拦。楚楚淡淡道:“今晚来不及了,下次再打罢。-------不,也许没有下次了。”腕上银镯又在嗡嗡作响,一次比一次剧烈,她抚了上去,不觉黯然。平生没有如此刻这般垂头丧气过,想到待会儿就要见到高姐姐,自己却是这般形状,便觉得脚下沉重无比,眼中酸涩难言,几要立即垂下泪来,一把打开那男子的手,便要前行。男子一个擒拿手将她右手牢牢握定,低声道:“你后悔啦?”
楚楚冷冷道:“关你什么事?”使劲拔着右手,不能如愿,不觉怒火中烧,抬腿欲踢。可惜刚才由于运动太过剧烈,全身都酸痛无比,双腿更是如踩在棉花上,一脚抬起,险些一个趔趄,不觉失声惊呼。男子急忙去扶,她更加恨极,奋力想将他甩脱。男子岿然不动,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搂了转来,面对面立定,虽然彼此看不见面目,犹看得他一双明目波光湛湛,紧紧盯着她道:“你不愿意?”
楚楚冷冷道:“这件事根本与意愿无关。”男子浑身都是一颤,猛吸了口大气,才把呼吸平复下去,低声道:“你是怪我没有说清楚么?我-----我------”
楚楚挥手制止了他道:“不必,我什么都不想听。”推开他拔腿要走。男子急得险些满头大汗,死死抱着她道:“我知道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嗯,是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啊,你不高兴? --------不,别走,容我再想想-------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何邂逅何?”
楚楚冷笑道:“兄台误矣,你我之间,不过是场误会,焉能比此贺婚之诗?”男子蓦地抬起头来,倒抽了一口冷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误会?”
楚楚看他还没有放手的意思,嘴唇蠕动了下,极不甘心地道:“原是我疏忽了。本来这两个熏香没什么大碍,你那个配方也确实可以补心安神,只是你那里面加了味无用的高良姜,本来这东西也没什么坏处,纯属可有可无,但是,偏偏我那个熏香球里有极少量的合昏树。本来少量的合昏树并无大碍,确实可以养颜润肤,但是如果加上高良姜,那就变成了剧烈-------不用说了,想必你已经明白了。”
男子身体剧烈一震,过了好久,才低低道:“原来如此。”每一个字都说得艰涩无比,仿佛有不能承受之重,又仿佛隐忍了无限痛楚,颤抖得几不能成声。楚楚自己心乱不迭,根本没有感觉,见他手松了开来,大大松了口气,大大方方道:“所以,今天这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我。好在既然是场误会,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解释得清楚。那个东西原是别人送给她丈夫的,我看着与你的相像,好奇了些,结果把两个都洒了,实在对你不住。但既然大家谁都不是第一次,自然也没有谁欠谁一说。好在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无伤大雅,咱们还是就当没发生过,一笔勾销的好。”转身便走。
男子喝道:“且住!”一掌搭在她肩膀上,力有千钧,楚楚本来身体就有些发软,哪里摆脱得开,不觉又有点火起,硬邦邦道:“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拉拉扯扯作甚?”男子眼中升腾起两团火苗,眼看就要喷射出来,看她身体在风中微微颤抖,心中一怜,强自按捺了下去,连连吐纳了好几下,才能将声音放得低柔,轻轻道:“你是怪我不肯将火药给你吗?”
楚楚遽然抬头,眼中光芒大增。男子心中凉透,手都险些一颤,低低道:“你果然是为了这个-----------”松开手去,意态阑珊道:“虽然你确实很令我心动,但是,请恕我不能从命。”楚楚闻言,不觉大怒,喝道:“放屁!你当本姑娘是青楼□□不成?就你那么些个霹雳球,还值得本姑娘拿自己来换?瞎了你的狗眼!若不是误打误撞,你以为你碰得到我一根毫毛吗?君子爱财,尚且取之有道。更何况你雷家堡自己成天拿了个火药要挟别人,居然还好意思说人家贪图你们的。哼,你们自己垂钓天下,还要人家巴巴作出一副垂涎三尺状,你们不嫌恶心,我还嫌肉麻呢!”越想越气,摔手就走。
男子被她骂得险些呆住,看她已然走出自己一丈开外,急急施展身形,一把将她拉了回去。楚楚怒道:“你别以为我就没脾气,是了,我是占了你的便宜,你不一样也占了我的?我不是处女,你也不是童男,大家彼此彼此,装什么清高?本姑娘认输了,以后这个地方,你求我我都不会来,什么些个蒺藜霹雳,你这么喜欢跟你埋在地下,也就一起埋着吧,谁稀罕?没有了你雷家,难道天下就不转了?这地方我确实没本事呆,也索性不呆了。你还死扯着我干什么?说得还不够清楚?放手!”
男子一连声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孤单单呆了好多年,难免疑神疑鬼。我又嘴拙得很,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看她还在张牙舞爪,伸手一揽,将她从背后死死抱住,头抵在她肩部,低低道:“别离开我!------你-------你-------我都还不知道你是谁---------”
楚楚使劲去推,奈何他的手臂犹如铁箍,哪里挣脱得开,不觉怒道:“我都没问你的,你问我干嘛?谁又认识谁了,过了今晚,就没我这个人。你放手!这么多年的佛经,你算是白念了,竟然非礼民女?哼,我倒忘记了,你以为躲在这么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就能修成正果了?即便是你断绝诸缘,也不算得真正得了解脱,因为独善其身,哪里是佛家所为?将自己自封自闭,只能说明你本性藏污纳垢,随便什么都能将其染黑。姐姐说过,只有入世修行,火中生莲花,才是真的解脱。喏,给你这个半吊子念首她吟的诗罢:披毛戴角入尘来,优钵罗华火里开。烦恼海中为雨露,无明山上作云雷。镬汤炉炭吹教灭,剑树刀山喝使摧。金锁元关留不住,行于异类且轮回。放手!”趁他听得出神,运足真气,反手一掌,击在他胸前,自己也借助这一击之力,翻飞出了老远。她生恐他又要追将上来,喝道:“小青,帮我拦住他!”听得身后狂风大作,知道是青蛇游动了过来,精神大振,脚下连点,已然飞纵开去。
谁知就在这时,只觉腰上一紧,低头一看,却是一根金玉带不知何时牢牢绕在了自己身上,将她从半空中生生拖了下来。她最恨人家死缠烂打,不觉怒道:“话都说到头了,你还待怎般?”男子低垂了头,不肯放手,低低道:“你别这样!我------你是不是怪我以前-------我,我,我说过的,那不过是我以前不懂事,还有些--------以后你会知道的。”
楚楚险些要跳将起来,扯了嗓子道:“谁懒得管你的闲事?你以前迷恋什么人,现在也继续迷恋下去,不要再拖着我好不好?”男子猛地抬起头来,颤声道:“你说过的,迷恋肉体和爱恋一个人是不同的,我现在分得清了,你----你------你即便是真的要走,至少要跟我说清楚你是谁!”
楚楚喝道:“胡说,你以前迷恋谁,现在还是迷恋谁,怎么可以朝秦暮楚?”男子结结巴巴道:“不是这样的,我其实一直-------真的,我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即便是-------我也觉得烦恼得很,只是被逼得------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你,你------开始当然我------但是后来,一看到你,我就觉得从心底里欢喜极了。那海天长风,我从来没弹给别人听过。若不是碰着你,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什么都肯说的,原先我一直以为自己木讷,却原来,是因为还没遇着你。你-----你------你别拉了,会伤着手的!好,我-----你不肯信,也是自然,眼下确实说什么都没用,总有一天------”
楚楚手上又被那奇形怪状的腰带划破了一道,气得破口大骂道:“见你的大头鬼!你懂什么爱人,原先你迷恋那个人的身体,现在你也不过图着个新鲜,又转到我身上来了。我的名字是吧,好,你听清楚,我叫小倩,这名字够好听吧!哼,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本姑娘难道不会?祖师爷,你连一个活死人都拦不住,那我们这五毒教,还是散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