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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绿鸢寻情(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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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待醒的时光,耳际再不闻沉厉的马蹄和慌忙的鸣钟,惟有偶尔妙闲的鹊语,密接着恋枕依衾的甜梦。

有多久,自己没再做过噩梦?

士信睁开眼,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离得很近,很近。

迅速坐起来,一看,却惊动了床边伏着的人影:“啊,醒了?”

一边连连打着呵欠。

“你——”士信难得表情呆愣:“你怎么在这儿?”

安逝调整一下姿势,似是想接着睡:“我给你灌了醒酒汤,怕你不舒服,打算多呆会儿,谁知就睡着了。”

士信心中一动,推推她肩:“回去睡吧,这样不舒服。”

安逝已经梦周公去了。

他下床,伸出手,停在半空,终于碰到女孩儿的衣襟。正欲抱起,门外突然一声:“主人,绿鸢求见。”

像做了坏事的小孩般,少年赶紧立直身体,含着自己也不知道的颤抖:“什么事?”

门外犹豫一下:“请容属下当面禀报。”

安逝动一动,压到他下袍边缘,然后,来不及阻止地,就见那颗脑袋往侧一滚,咚,砸到木床尖角。

“哎哟!”这下不醒也被痛醒了,她揉着额头:“干嘛?!”

士信忙蹲下来:“我看看。”

她还处于半迷糊状态:“你干嘛打我?”

他哭笑不得,扬声道:“绿鸢进来。”

绿鸢瞧见地上的两人,吃了一惊:“这是——”

“她撞到额头了,你快帮她看看。”

“是。”绿鸢一同蹲下,仔细瞧了,一笑:“主人放心,先用冷巾敷一敷,再擦些膏药,定无甚大碍。”

士信点头,起身去打水。

绿鸢将安逝扶到椅子上,接过士信手中毛巾,轻轻贴到她的额头,安逝不由叫一声。

士信紧张的看着她。

“一开始是有点痛的。”绿鸢温柔道。

安逝此刻完全清醒,见两人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大窘,按住毛巾:“我自己来吧。”

士信咳一声,直起身子,朝向绿鸢:“找我何事?”

绿鸢突然跪下:“主人恕罪,请赐绿鸢脱离‘燕云十二骑’!”

安逝骇住,士信却看不出神色变化:“说说原因。”

绿鸢朝安逝看来,安逝瞬间明白了,胸中涌出激昂之感。

只听绿鸢一字一顿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士信盯着她,“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跪着的女子点头。

“五年了。”他悠悠发声。

“是。自十六岁被主人救起,至今已五年有余。”绿鸢轻轻地:“主人救命之恩,并有幸成为十二骑中一员,属下毕生难忘。”

“成为十二骑是你自己的努力,与我无关。”他摆手:“你该知道,找一个适合人选并不容易。”

绿鸢心沉了沉。

……

“如果不让你走,你怎么办?”

“……属下之命是主人救的,自当终身追随主人。”

良久。

“抬起头来。”

绿鸢仰首。安逝这才发现她眼下微黑,并带浮肿。

“去吧。”

她愣住。

“从今以后,燕云十二骑里,再没有绿鸢这个人。”

“主人!”绿鸢明白过来,喜色上涌,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安逝上前扶起她:“放弃同伴,放弃之前所有,值得?”

绿鸢嘴角含笑,有璀璨的光芒一闪而过:“我相信,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

冲两人深施一礼,去了。

安逝沉默良久,欣羡的感觉油然而生。

见旁边立着的人,推一推:“刚才做什么一副不放人的样子?”

“有时候,人会一时冲动作出某种决定。我不过让她冷静下来真正衡量而已。”

原来如此,她轻叹:“所以我很佩服她啊。为了爱,可以做到毅然决然,无牵无挂。”

“来,把毛巾给我。”

“哦。”伸手递给他。

士信重新洗一遍,拧水,袖口滑了下来,她瞅到右前臂中间一排牙印。

“这个……”突然结巴起来,想起了什么,“该不会是我——”

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士信笑:“没错,正是柏壁小树林里拜你所赐。”

她冲上去端起来细瞧。天,原来自己咬得那么深,上下一共九个牙齿凹痕,足可媲美胎记。

士信被看得不自在,缩手:“行啦行啦,又不痛。”

她突然笑起来,嘿嘿嘿像偷了腥的猫。

他将毛巾“啪”地按到他头上:“还笑!”

她叫一声,嗔他一眼:“哈哈哈,这是我的专有印记,以后就是想逃也逃不掉啦!”感觉如同占地为王的山霸王,到哪儿都贴个“××归我所有”的字号。

士信瞬间脸隐隐发红,腾地站起来往外走:“我去帮你拿药。”

“喂喂喂,”她拿了外衣冲上去:“早上冷,披件衣服再走吧!”

心中想的却是,此等可爱的小罗,怎能错过?

秋天的早晨,特别是像这种天还未全亮的早晨,确实风寒露重。

“阿——嚏!”

“都说让你不要跟来,还非不听。”士信解开身上外套,围在安逝身上。

她正想回答,又是两声喷嚏。

“知道给我拿衣,怎么就不帮自己多穿点?待会儿感冒了怎么办。”边说边给她围得紧紧的。

“不会啦。”安逝抹两下鼻子,想起刚才军医大人开门时的起床气,暗道还是少领教为妙。

“先送你回去歇着。”他回首:“你住哪个帐?”

“不远。一直往前走再向左拐,有个参军帐营就是了。”

“参军帐?”皱眉:“你的?”

“这个啊,”她挠头:“有一半是我的。”

见他挑眉,她连忙坦白,弃械投降:“其实我一直跟杜大哥住一块拉,他很照顾我的。”

“杜如晦?”他想起那个有着神秀之气的男人。

“是啊,杜大哥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呐,多亏一直有他——”心中忽然一滞,多亏一直有他,说出来容易,可这六个字,包含了多少默默无闻的关怀与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想到的,他想到了;她没想到的,他也一样帮她想到了。

多少次她的回眸,总能迎上他温和的目光;多少次他的回眸,她却总是四处逃避……

士信察觉她神色的微微变化,想起刚才出门时帐旁那个不易发觉的脚印,慢悠悠道:“他知道你——”

“是啊。”吸一口气,她静静地:“不过,我喜欢的人,是你。”

仿佛一缕天籁之音,在无比的静谧中传来,在花与花之间盛开,在露珠和露珠里游递,由远而近,似有还无。

是聚集了所有力气的一个深呼吸,却不忍惊动什么,沉沉提起来,又轻轻放下。

是蓦然回首时,一个千转百回的凝噎。

是银光闪耀下如花的笑颜。

所有伤逝已久的情绪,在这个声音里一齐醒来——

我喜欢的人,是你。

这一刻,时光停住。

空气中仿佛可以闻到甜蜜的芬芳。

隔了几丈远的树后,紫袍青年拂袖而去。

北邙山。

北邙山位于洛阳西北,山北崚嶒,古树蓊郁,盘山道斗折蛇行,蜿蜒而上。山南却是一面缓坡,千军万马可以从此俯冲而下,从而此处变成了既是保卫洛阳的天然屏障,又是攻取洛阳的理想战场,可谓兵家必争之地。

尉迟敬德跟着前头那人登上山顶的魏宣武陵,心中暗暗纳闷:表面看起来与常无异,可怎么就是觉得浑身不爽?突然提出来要察看山势道路,像掺了火药似的,动作快得仿佛跟谁赌气。嗯,全军上下除了史安之外,当属李世勣最会揣度秦王心思了,房玄龄杜如晦也不错,看来哪天应该好好找这些人搞搞关系才是。

这边还在想,秦王已经道:“此山是对洛阳发动总攻的制高点,我军必须迅速占领。”

敬德忙答:“末将也正是这样想的。奇怪的是王世充那老贼何以不在此设防?”

“想必是这几日忙于争夺兹涧,因而防备松弛。”世民话刚说完,便听一名士卒大声疾呼:“殿下,山下有敌军兵马!”

敬德往下一看,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乖乖!山下来了王世充的兵马约二三万之众,正黑鸦鸦地从四面包抄过来。

原来王世充今早率人再次攻兹涧,行至半路,有哨兵来报,说在北邙山发现李世民行踪,所带兵马不多。王世充大喜过望,立即掉转马头,率大军猛扑过来。

观察战场竟与敌军猝然相遇,且己方只有五百甲士,众寡实在悬殊。敬德心内如焚,长鞭当空,吼道:“四面护住秦王,纵然拼将一死,也要保得殿下出去!”

包围圈越来越小,敌军越来越近。

只听对方阵中有人喊道:“那个骑黑马的就是李世民,弟兄们,冲啊!陛下说了,活捉李世民者封公拜相!”

敬德不听还好,一听之下万分耳熟,仔细一看,竟是之前叛逃的寻相。

真是冤家路窄,他暴雷一般骂了声:“王八蛋!”迅速挽弓抽箭,飕地一声射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寻相咽喉,登时一个倒栽葱跌于马下。

趁着敌军一时混乱,他沉声道:“殿下,跟我来!”

世民一面点头,神色丝毫不变,一面飞驰着搭箭开弓,连珠射出,凡敢拦者,无不应弦而倒。

敬德看那气势,觉得青年竟似快意发泄般,比自己还暴烈几分。

真是多担心了。

正在此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员郑将,持槊直奔世民而来。

刚闪到秦王面前,蓦地见到敬德,怪叫:“怎么是你!”

原来是单雄信。

敬德嘿嘿笑一声:“我道是谁,却是你个名也不通的手下败将。”

雄信遇了他,自身气势就先矮了一截,及待奋力拨开长鞭,咬牙进招之际,却被敬德顺势用鞭尾一扫,恰恰甩在他的腰间,如挟千钧余威,雄信把持不住,身子向前一顷,轰然跌于马下。

敬德也顾不得取他性命,与世民并马齐驱,奋力斩杀,一路向西南杀出。

“娃儿,罗兄弟!”

魔咒般的气氛被打破。

士信咳了一声,别开脸去。安逝也颇不自在的望向声音来源:“程伯伯,什么事?”

程咬金大步过来:“你瞧见杜老弟没?”

安逝摇头:“找他干嘛?”

“又来了几个献州投降的人。秦王不在,俺记着这事杜老弟一道负责,便想让他过去看看。”

“哦,他可能跟房先生在一起吧。”安逝答:“大哥不在吗?”

“好像叫了黑炭团去北邙山察看地形了。”

安逝一愣:“北邙山?察看地形?”

“是哇。”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喃喃自语,忽叫:“程伯伯,你快带多些人马前去接应,恐怕要生事端!”

“事端?什么事端?”咬金不解,士信也回转头来看她。

“现在解释不清,”她急了:“秦王可能会有危险!快去救驾!”

咬金还要问,士信拉住他:“走吧。”

她感激的看士信一眼。

突然想到,这个人,刚才还没做什么反应呢!

北邙山下,血肉横飞。

双方的士兵们像一群群生死恶斗的野兽,已经杀红了眼,以致于地上都卷起一股冲天黄尘,四处飘荡弥散,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重重阻杀下,白蹄乌被流矢射中,挣扎着跑了一段路程,终于倒地。

“殿下!”敬德腾身下马,把自己的坐骑拉过来:“快上!”

白蹄乌杏仁般的大眼眨了两眨,平日里时常迸发的桀骜之气尽去,流露出不舍和眷恋。

一瞬间,世民就那样毫无防备的,被感动了。

是不是,有些东西,一定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明白?

“殿下!”尉迟敬德再叫一声。

世民最后看白蹄乌一眼,终于翻身上马,再次冲入厮杀。

两人一个马上,一个步战,上下配合,奋力杀敌,终于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大骂:“小兔崽子,你爷爷程咬金在此,不怕死的就纳命来!”

尉迟敬德从未觉得这人嗓门亮得这么动听过。

以后还是忍让些,少跟某人大呼小叫,万一哪天某人嗓门该亮的时候不亮了怎么办?

视线中大斧翻飞,一招过去,就是五六个郑兵毙命。

有的从左肩到右胯,竟被血淋淋地劈作两半。

而另一边,士兵们则像见了夜叉魔鬼,自动散出一条路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相撞。

“罗兄弟,”程咬金赶到跟前:“你与尉迟将军护驾,俺负责断后!”

“不用了。”秦王转过目光,语气坚定:“援军已到,该逃的就不再是我们。传令,所有士兵,调转马头,杀回去,把他们打个片甲不留!”

这一仗,可谓绝处逢生,败中取胜。王世充麾下大将陈智略被生擒,步兵斩首千余级,其六千名“排槊兵”亦乖乖做了俘虏。王世充见没讨到好处,率余众赶紧撤了。

“还是秦王强,反败为胜打得漂亮!”返回大营的路上,程咬金手舞足蹈。

“你怎么知道我们遭围了?”想想之前的险境,饶是尉迟敬德,亦仍有余怖。

“是娃儿,哪,就是史安说的。”

敬德一脸不可思议:“他说你们就信?”

“喂喂喂,怎么说话呢!”老程不乐意了:“人家这叫救了你的命!有你这样态度的吗?”

“不是不是,”敬德连忙摆手:“我只是好奇,毕竟这么多大军就因为他一句话——”

“咳,”老程一声打住,有些尴尬地对秦王道:“娃儿直觉奇准。俺们临时出兵是未经正常程序,不过,咱也不要啥奖赏了,就算功过相抵,殿下不介意吧?”

世民道:“用人不疑,何来介意?不但无过,反而是大大的有功哩。”

“殿下英明!”老程大喜。敬德呆掉。

“罗将军怎么一直不说话?”世民侧头看看。

士信稍微松动马儿的缰绳,淡淡答道:“秦王决策,十分明理。”

秦王似笑非笑:“是吗?”

一旁程咬金看看天色,明明太阳还很大呀,怎么有些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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