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雍正元年5(1 / 1)
夜深人静,兰语垂了门帘出去,秦顺儿迎上来,“谙达吩咐我来看看,晚膳用了吗?”兰语摇了摇头,又说:“哭了半日,连水都没喝,刚睡过去。”秦顺儿叹了口气,说:“谙达还说,这两日你不必当差,让你陪在她身边多照应些。”兰语应了声,“烦了你回去说一声,请谙达放心。”
秦顺儿前脚刚走,兰语刚要关门,院外又进来一人。背着光也看不清脸,只远远叫了一声“兰姑姑”。原来是以前一起在承乾宫当过差的小太监冯全,两人素有些交情,兰语也不跟他寒暄,四处看了下,便将他拉进屋里,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下个月才还你钱,怎么这时候就来催?”
冯全笑嘻嘻地说:“不是为这事。”兰语一愣,他将一个荷囊放在她手上说:“今个在花园里,我瞧见秦公公落下个荷囊,我以为是他的,就给送过去。可秦公公说不是他的,让我送到你屋里来。”兰语一听,就明白了,道了谢就将他送了出去。
兰语关上房门,看了看那荷囊表面,玫瑰初绽,栩栩如生,绣工可见精致,只是有些陈旧。她想不起何时见那拉氏戴过,一时好奇,便打开来看。囊中一张锦帕,其间点点白花,桂香四溢。
冯全出了院子,不往明处走,一路拐进了一个暗角,原来早已有人等在那里。“苏公公,事办好了。”苏培盛小声问道:“可露了马脚?”冯全忙说:“奴才一直等秦公公走了才进去的,除了兰语没人见过奴才。奴才也是照着公公的话说的,一个字也没多说。”
秋去冬来,这一年的雪连着下了数日,地上积着厚厚的雪,靴子踩在上面吱吱轻响。那拉氏踩在秦顺儿的脚印,一步又一步地走着。秦顺儿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生怕她又晃神失了足。
那拉氏还忘不掉方才在永和宫德妃逗弄十四阿哥的模样,慈母多爱稚子,想当年额娘也是这般的宠溺五格,而惹来自己的不平。她悔恨不已,恨当年不懂事与额娘怄气,很自己曾经伤过额娘的心,恨自己从来不懂额娘的难处,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很自己不能像五格那样帮额娘挽回阿玛的心,恨自己再没有机会跟额娘说这些话……
“你怎么又哭了?”秦顺儿听不见后面的脚步声,一回头,她已成了泪人。风似利刃刮过脸颊,心痛却远大于皮肉之疼。那拉氏双手捂住脸,努力地平息伤感,却完全不能自制。秦顺儿在一旁着急,“你这是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啊!”
那拉氏泣不成声,一下子伏倒在雪里,任秦顺儿怎么拉她都不起。“公公,你就由我一回,我就哭一回,就这么一回,最后一回……”秦顺儿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走过这么一遭,听到这声声哀求,心软了,鼻酸了,手也松了,陪着她坐在雪里坐了许久。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回去的路上,那拉氏不住地跟秦顺儿道歉,出来这么久,李谙达势必要追究,她担心会连累他受罚。只是,秦顺儿不仅不怪她反倒还软言安慰她。他咧嘴一笑,道:“呵呵,没事,我皮厚,早就不怕打了。”
前头,一对一对的灯影摇曳,引着一乘肩舆从夹道过来。秦顺儿不再多说什么,拉着那拉氏立于宫墙之下,静侯回避。待舆轿不紧不慢地从面前经过时,一双黑靴在那拉氏面前顿了又顿,又一阵儿小跑开了。
秦顺儿并没留意到这细节,待这些人一离开,便搀着那拉氏继续往前走,完全没察觉到那舆轿已经停在了身后。“等一等!”有人叫住了他们,那拉氏一回头,只见一太监提着盏羊角风灯过来,再细细一看,只觉得有些面熟。
来人对那拉氏笑了笑,说不出缘由的客气。“秦公公,天这么黑,你们怎么没带灯出来?”那拉氏打量了半晌,终于认出他就是三年前与李谙达来拿金星砚的那个小太监,浓眉大眼,透着几分机灵劲,只是比原来印象中稍沉稳了些。
“啊,是苏公公啊。谙达差我们出来办事,没想到路上耽搁了些时候,所以回去晚了。”秦顺儿朝苏培盛身后看了眼,问:“那是四阿哥吗?”
苏培盛笑着点了点头,把手中那盏灯递过去,“四阿哥吩咐的。天黑路滑,你们可要仔细脚下。”秦顺儿一面接到手里,一面道谢,“四阿哥有心了。烦了公公回去,替奴才谢谢四阿哥。”
他们寒暄之时,那拉氏突然向那舆轿走去。秦顺儿下意识地想要拉住她,苏培盛却拦住了他。“姑娘怕是要跟四阿哥当面道谢,不如我陪公公等一会好了。”秦顺儿不放心地望了又望,见那拉氏已经在跟轿中人说话,就也只好作罢。
夹道之间,冷风直窜。轿子里迟迟没有回音,那拉氏吹着寒风,人似乎也越发的清醒,不禁开始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该这么唐突地道谢。这些日子以来,她迟迟地没有等到一个适当的机会。而现在,都过了这么久,也许他已经忘了荷囊的事,自己又何必再提呢?
只是,那荷囊对她的意义非同一般,那是额娘亲手所制,也是额娘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一样东西。当年连同金星砚碎石一同留在承乾宫时,她就从未奢望再拿回来。她早该感激他,在她失去至亲的时候,归还了她一些记忆和温暖。
透过帘缝,轿子里的人淡淡地扫来一眼,“我只是替人物归原主。”简简单单一句,他似乎不曾期待过她的反应,仿佛这只是佟贵妃的遗愿,丝毫不与他无关。一句话,如冷水泼来,就这么不屑一顾地将她隔绝在这冰天雪地里。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只是多余,“起轿。”
原来,只是多此一举。那拉氏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靴底又湿又冷,寒气窜上心头,浑身不住地发颤。秦顺儿瞧她脸色不对,紧张地迎上来,问道:“没事吧?”那拉氏不说话,只是摇头。苏培盛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又匆匆地离去。
那一夜,那拉氏在火盆边站了许久。兰语好奇地探了下眼,便笑道:“你这个痴人,终于舍得把那些桂花瓣扔了?过了这么久,早就都枯了,没味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次,怎么这会子才开窍?”
那拉氏把荷囊里的东西倒了个空,炭火哔剥有声,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些外物吞噬干净。她拿过火钳,拨了一下又一下,哑然失笑,“是啊,早该想明白了。”
枉她学了那么多规矩,一时脆弱,竟然都忘了云泥殊路的道理。
四年后
“嗖—”“嗖—”错落几声,飞箭入靶。场上几位阿哥一字排开,在康熙面前切磋箭术。男儿拉弓射箭,各个英气逼人。随手一放,弓弦弹颤,仿佛无形的手,在一干小宫女们的心中撩起一波波的涟漪。
纵使身旁偶有娇呼轻响,那拉氏也无暇顾及缘由,单单是她面前这位难缠的十四阿哥就已经费尽了她大半的心机。“抱!”五岁的胤祯抱着她,抬起肉呼呼的小脸,变着法子地撒娇。
“待会再抱,好不好?”她压根就抱不动他,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皇上面前,若是把他摔着了,自己怕是要被德妃抽筋拔骨,碎尸万段。胤祯不依不饶,“那你带我去玩。”
那拉氏暗自叫苦,皇上身边那么多人,她何德何能,他怎么就偏偏爱缠着她?“我还在当差,待会再玩,好不好?”胤祯绕来绕去说了两三遍,早就没耐性了,不安分地闹起来,“不行不行!我就要你现在陪我玩!”
刹那间,射箭声相继停了下来。胤祯才不管在场有多少双眼正盯着他们瞧,只是一个劲抓着那拉氏的衣袖闹脾气。那拉氏窘迫不安地望向康熙的方向,只见他干咳了一下,箭声又立即四起。
康熙默许地冲那拉氏挥了挥手。她只好认命地跪了安,带着兴高采烈的胤祯往别处去了。还没走多远,这小祖宗又喊累,嚷着让她背。那拉氏刚蹲下,他故意退后几步,就像是小野猪一般欢快地冲过来。
那拉氏哪里料到他会这样大动作地折腾自己,他一跳,来势汹汹,仿佛泰山压顶一般将她狠狠地撞到了地上。胤祯从她的背上滚到地上,也许是穿的厚实,转眼间就自己爬起来,又跟没事的人一样。
胤祯看她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得意地哈哈大笑。那拉氏一站起来,身上各处瞬间火辣辣的疼。她揉了揉胳膊,又要去揉膝盖,胤祯忽然半蹲着要去掀她的袍摆,吓的她也顾不上痛忙抓住他的手,“十四阿哥,你要干什么?”
胤祯一幅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你不是摔疼了吗?我帮你呼两口气,你就不疼了。以前四哥把额娘气的头疼时,只要我呼两口气,她就一点都不疼了。”说到这,他不禁几分得意起来,“额娘还说,她有了我,连太医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