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那个伤口（下）（1 / 1）
课程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工作室里的同学们各自在自己的工作台前面忙碌着。每人身边都放着完成到不同程度的作业，等着导师过来评画。
只有乐音桌上的作业进度最低，全是稿本，别人都上了绢，只有她的还在反复修改稿。
导师下午上课时过来，把大家的作业都看了一遍。
这个导师的廖乾坤的弟子，因此格外看重乐音。对别人的作业都是匆匆一瞥，随便说几句；到了乐音这里却非常认真，甚至亲自上手改了一两处。
等导师走了，工作室里照例爆发了指桑骂槐的吵闹。
“什么东西？这破绢！”第一个发脾气的是工作室里最喜欢挑衅的北方女孩，她的口音很好笑：“又被那老板骗了，说什么是最好的扁丝绢，结果一点都不好用。这年头真是没钱什么都不顺心！要是我家里也趁个几千万，我就不用上那种小破店去买东西了！”
“说的是啊，这年头就是有钱人的天下。”另一个男同学接口：“我们老家有句俏皮话，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儿！只要有钱，你就是个王八，都有人叫你爷爷。”
“等我有了钱，我就雇老王八天天给我看画。”北方女孩说。
老王八是他们的导师，当着面大家都恭敬亲密地喊他“王老师”，背地里大家都把这个会区别对待学生的老师叫“老王八”。
虽然也不喜欢王老师区别对待学生的态度，但乐音也不喜欢这些对师长如此放肆的学生。现在人不知是怎么回事，把掌握玩弄别人的技术当做光荣。若是对老师玩两面三刀的把戏，玩得很好，别人都会敬仰这样人品低下的小人。
这似乎成了成熟事故的表现。
乐音不喜欢，她的家庭教养告诉她，不喜欢就不必奉承。若此人真有本事，也要诚心对待。
这些人让她觉得可笑，明明很卑微，需要依靠导师。却努力要显得自己不在乎导师，对导师奉承也不过是一时需要，他们说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乐音一言不发地不停修改底稿，工笔画最重要的就是底稿，稿本不好，上绢的时候也不会好。别人都急着做出成品来，只有她沉得住气，按导师教导的重视稿本。这也是导师喜欢她的原因，不心浮气躁，能为了达到好效果而隐忍着努力。
“听说现在美国经济也不是很好，都金融危机了。有些人也不是那么值钱了，听说了么？材料工作室那个美国留学生退学了。”
“早干什么去了？托人费劲半天进来，白占资源！”
“画的也不怎么样，不是科班学出来的就是不行。”
“不是靠亲戚怎么能进来？要我说进来也是受罪，导师照顾有什么用？看看别人的作业，再看看自己的，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怎么样。”
“肯定看出来才走的呗！老外都脸皮都够厚的！”
“假洋鬼子的脸皮更厚。”
乐音把稿本举起来端详，被导师修改过的地方有点怪，那两处和自己画的部分过度不是很自然。导师的笔触果然老练，也更敏锐，看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足，却导师三两笔就勾出了更好的线条。
果然是像大家说的那样，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就差了？
下一刻，乐音就丢掉了这样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有一定的定律的，只要她想做，就能做得好。
留着导师笔触的画被乐音高举起来，这让周围的人误会乐音是在挑衅。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间工作室里鸦雀无声。
突然的安静比吵闹更能吸引人，乐音看看四周，露出了然地笑容：“看来还需要修改，也许应该拿给廖先生看看。”
这个大学里，所有人都称廖乾坤为“廖先生”，乐音是托了廖乾坤的门路才进来的，这个无人不知。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裸地炫耀着自己和廖大师的关系，无异于在工作室里扔炸弹。
“真想干脆请几天假，去廖家住几天，等完成了作业再回来。”乐音自言自语：“这个工作室人真是太多了，还是廖家的花园好，清净。”
身后有墨汁泼过来，乐音敏捷地闪开。如果要是泼上了，他们一定会笑着说“不好意思，手滑了”。可惜墨汁这是泼在了桌上那堆没用的草稿上。
“怎么？手滑了？”乐音笑着把一旁的抹布扔在墨汁上吸水：“总是手滑恐怕有毛病吧？你最好去医院诊断一下，要是医药费有困难，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北方女孩把手里的墨海直接丢过来：“还是我给你出医药费吧！”
乐音出手如电地接住了飞来的墨海，拿在手里颠颠，笑道：“真够重的啊！要是打在你头上，恐怕这个学期都不能来上课吧？”
女孩吓的推了一步：“你不怕处分就试试，大家都看着呢！”
旁边立刻有人说：“对！你别乱来。”
乐音坏笑着环视了一下众人：“我不会被处分的，别说是打破你的头，就是把你们全杀了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话不假，于是所有人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
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人让乐音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放下那瓷盆，跟我走！”江澈脸色不好地拉起她。
“你们最好别乱动我的东西。”乐音一松手，墨海在地上摔个粉碎，她转身出去了。
江澈跟着她出来，两个人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下。江澈的脸还是肿着，看起来猪头一样可笑。
“你干什么那么说啊？那不是招气儿吗？你就这样跟工作室的同学相处的吗？”江澈一开口就责备她。
原本是惦记着她昨天的状态，不放心地来探望，走到门口想看看她在不在，推开一条门缝却听见里面的人在说些奇怪的话，似乎是针对乐音的谩骂。之后就是乐音惯有的反击，到了扔东西的地步江澈就忍不住推门进来了。
“这是我和同学们的相处方式，你不用在意。”乐音笑着说：“我们总是这样，很有意思。”
“哪有意思了？你非得把日子过得跟战场似的就好了？”
“就算是战场，先进攻的人也不是我。”
这个江澈大概也知道，那些人说她不是科班学出来的，可能是家里花了钱才送进来的，这样的人占了名额，占了教学资源，不让别人讨厌都难。
“可是你没必要理会他们啊，学你自己的就行了。”
“你当我是白痴吗？”乐音瞪圆了眼睛。
“是啊，你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主儿。”江澈拉着她：“走吧，一起吃午饭吧，我从家带饭了。”
“不要，我还有功课要做。”
“晚上回家做。”
“回家做不成，要用Copy 桌。”
“那你不吃饭了？”
“晚上去餐厅会有工作餐。”
对话进行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乐音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拒江澈于千里之外。换做以前江澈一定火大地离开，可现在他却腿上生根似的，看着乐音迈不开步。
她过得不好，不管是在打工的餐馆，还是在工作室，她都不是受欢迎的人。可她本身没有错，她就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在哪都一样。可是她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这里的人在听见她的身世之后就产生了敌意，那敌意来自于嫉妒。
对富有者恶意的嫉妒。
下午的工作也不是很顺利，来了一个富有的公子哥，是同事廖丹丹的新恋人。廖丹丹特意让他过来吃饭，顺便介绍给同事们认识。
其实不过是炫耀罢了，说得好听点就是“想和朋友一起分享幸福”。跟她要好的几个女同事看见门口的漂亮跑车都撒娇似的埋怨廖丹丹，让她把男友的好朋友们介绍给自己。廖丹丹一副矜持的笑容，看谁都很有保留很高姿态。
那个有钱的男朋友长得不错，在餐厅里点了好多菜，快结束营业的时候，女同事们都被叫过去吃东西。
只有乐音一个人忙着收拾后厨。
不一会儿，听见外面大叫：“乐音——拿条干净餐巾过来。”
乐音从架子上拿起一条刚烘干好的白毛巾，跑出去。
原来是一群人打闹时碰到了盘子，菜汁见到了那位有钱男友身上，廖丹丹杀猪似的高叫：“你们也不小心点！这衣服贵着呢！”
乐音上来给他擦了两下就被廖丹丹抢走了毛巾，亲自为男友服务。
“我这是是D&G的，Dolce&Gabbana知道吗？”有钱男友不耐烦地抖着外套：“真是的！”
“D&G就是Dolce&Gabbana？”乐音笑着问。
“当然了！最好的美国牌子！这可是我去纽约的时候买的。”有钱男友不悦地看了碰翻盘子的那个人：“你一个月的工资都赔不起。”
乐音没说话，接过廖丹丹丢回来的脏毛巾回去了。
可能是心情好，这样使唤了乐音有些不落忍，廖丹丹很快就追了进来，没话找话地让乐音也出去吃饭：“等一会儿一块干吧，先出去吃点东西。”
“不了，我吃过工作餐了。”乐音笑着说。
“出来吧！让他再点几个菜。”廖丹丹上赶着表达自己的喜悦。
“真的不要了。”乐音沉了沉，转过身说：“廖丹丹，其实……D&G不是Dolce&Gabbana，两个牌子不一样的，而且那也不是美国品牌。”
“什么意思？”廖丹丹没听明白。
“没什么，我还有工作，你们尽兴吧，有什么需要请叫我。”乐音把脏掉的毛巾扔回洗衣机里，头也不回地继续工作。
廖丹丹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拉下脸来，气呼呼地出去了。
江澈抱着一大摞赶紧桌布过来，放在空桌子上：“你呀，怎么就那么傲？不喜欢归不喜欢，过去喝杯饮料有什么关系？人家找个有钱男朋友，心里得多高兴啊？你就给人家浇冷水。”
“那个人，并没有他说的那么有钱，他的外套不是真的，是仿冒品。”乐音认真地洗碗：“一个人非要装假，那不就是骗子？和骗子有什么好说呢？”
“你也不能这么说，可能为了泡妞装装有钱，也不能说是骗子，太严重了。”
“没钱不可耻，没人品才可耻。”
“现在女孩都喜欢有钱的，像我这样的，就得打光棍！”江澈笑道。
“你这样就很好了。”乐音没什么表情地说。
一句话普普通通的话，却让江澈的心脏没来由地快了几拍。他回头看看专注于工作的乐音。长发盘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侧脸像白瓷一样紧绷，从这个角度能看见扇子一样的睫毛半垂着。
“嘿，晚上来我们家，给你点东西。”江澈说。
“什么？”
“来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