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苹果之争(上)(1 / 1)
东京综合医院那幢涂成米黄色的住院部大楼有两个入口,迹部走西北方那个,离同街的超市近些。进门直走是楼梯,右拐是电梯。夏树病房在二楼,所以迹部进门后直走。
住院部的台阶一折又一折,每天都扫得很干净。踩上踏下的人其实不少,而且来时都左提水果右拿鲜花,走的时候却两手空空。
不过迹部没买花,只去超市买了些当季的新鲜水果。梨,橙子,苹果。
他提着食品袋上到二楼,朝右走了大约二十多米,夏树的病房从左开始数正好第四个。他推门进去。看见夏树半坐在床上正看电视剧。
床边的女佣见到迹部,立刻站起来朝他走过去,态度有些恭敬的点头,“少爷。”
“小姐今天情况怎么样?”迹部面无表情的问她。
那间单人病房里虽然电视、卫生间、沙发、椅子什么都有,却绝对算不上大。于是迹部问的那句话因为声波的传送原理隔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传到了夏树耳朵里。
她稍稍坐正,瞪圆了眼隔着女佣的背影看他。
哇!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啊!你这样问她让我感觉像拍电视剧……
后来女佣怎么回答的,夏树因为感叹迹部的少爷气质没能听清。只是回过神时,一抬头就发现迹部正站在面前一脸温和的朝她笑。笑得好柔和,都不像他。
“今天情况怎么样?”迹部问她。然后端过果盘,把苹果梨子橙倒在里面。
你刚才不是已经问了?她好笑的望他,还是如实回答,“上午两瓶,下午两瓶。现在我……”她背过身捂着嘴使劲咳了好几下,耸耸肩又转过头看他,“现在我好多了。”
迹部嗯了下,右手覆到她左手上,“我订了餐,他们待会儿送过来。”夏树就在那时呲牙喊痛,“我的手!”
“怎么了?”迹部飞快抬起手。
“你看。”夏树把左手背递到他眼前,上面有两个很细的针眼,周围青了一圈。
“是不是很痛?”他皱皱眉,小心捏住她几根手指,低着头仔细瞧她肿的地方,“怎么不换成右手?”
“右手肿了多不方便!”夏树瞪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望他,嘴巴张成个O,“要去卫生间、看书要翻页,还要吃饭……”她右手扳着指头一样一样数给他听,迹部就在那时将她的左手放回被褥上,靠过去搂住她,“我喂你。”
“……那倒不用,”她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隔了一厘米看他紫得纯粹的头发。半透明的阳光打在上面,好干净。
“明天我就换胳膊扎,左手右手都不痛了。”她抱好他,嘴角微微翘起,脸上露出那点笑,透明地融进了阳光里。像个孩子。
“你乖乖待在医院里,不要到处乱跑。”迹部个个字都说得有力,神色温和的那张脸目光明亮。他搂紧她,又微闭上眼,用侧脸去蹭她的脸侧。
“我都住院了,怎么可能乱跑?”他们脸挨着脸时,夏树就嗅到了迹部衬衫上清淡的古龙水味。平日里已闻习惯的味道,今天混在弥漫了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居然显得如此特别。就像炎热的夏日青苹果贴上了脸,一直沁到了心田。
迹部听了,没回答,只是轻轻笑笑摸她的头发。
“再说了,我要是一跑,说不定你马上就会接到一通电话:”她展平嘴角垂下眼睑,开始模仿照看她女佣的说话,“少爷少爷!夏树小姐不见了~”
迹部抖着肩膀笑两声,然后征求她的意见,“要不我请假来照顾你?”他知道,她要住院整整一周。
“不用不用!”她发誓,刚才的模仿纯粹只是为了模仿,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她很好,多亏了她陪着我一天。”
“我知道,”迹部点点头,“我是说,我想来照顾你。”
“你已经请假半天了!”夏树连忙劝他,“高三功课难,你要考东大,还是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的好。”
迹部听后,嗯了下,又笑笑,“我明白。”
这些他也知道。不然也不会在星期二中午赶回学校了。东大不是说上就上的。就算是招人最多的数学系,那也是要努力不少才考得上的。何况他要考的是经济学部。
夏树也点头,双手紧了紧,抱好他。老实说,她已经有些饿了。却又很高兴。她喜欢被他抱。她喜欢他的手臂有力的搂着她,脸挨着她脸。那样的话,似乎他全身的温度,连同对生活的无限热情也一并传入了她心里。
迹部有自己的梦想。那样真好。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好像自己也听到了他胸膛下那颗鲜红色的心脏正为了明天鼓鼓的跳动。一下接一下。
她搂着他,听他的心跳,就觉得自己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
除了这些,她还喜欢他的头发。那是有色彩的。紫得好干净,没有一点杂质。其实这个病房也有颜色,沙发是浅灰的,窗帘是淡绿的,门是米黄的。可迹部不在时,她总会忽略这些,淡色系的东西很容易就被病房周遭的白所抹杀。
可迹部一走进时,房里的色彩霎时明活了起来。他的存在强化了四周的颜色,站在白色的背景前,鲜目又不刺眼。
他走到自己眼前时,夕阳的光线透过淡绿窗帘射进来,打在他头发上。飞起的那些微光,因了空气里跳跃的细小尘粒显形。是有些细长的光柱,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似的。
就和现在一样。
迹部看着她眼睛,她看着他紫色的头发。
他要吻她了。她一感觉到,便立刻识趣的闭上了眼。
裕树就在那时推门进来。
他看见未来姐夫正要吻姐姐,却也不想避嫌。反而大大方方的把门关上,径直朝夏树走过去,“你今天好点了?”
“好多了。”夏树眨眨眼,表情无辜的答他。
“你怎么突然就住院了?是感冒引起的?”裕树自说自话,又像在问她,“可怎么突然就感冒了?是不是最近天气变化大了?”
“有可能。”夏树附和的点点头,觉得裕树既啰唆又不简单:上午电话里问过的问题又问就算了!问了还替自己找答案。
“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裕树边说边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不然迹部哥哥学校医院两头跑,那多麻烦!”
“没关系,”迹部笑笑,伸手把水果刀递过他,“从学校过来很方便。”
裕树听了,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他觉得迹部误会了自己的重点……
“你们吃过饭了?”等苹果面上那层红红的皮差不多全掉进垃圾桶时,裕树抬头看了眼床上的人。
“没有,”夏树摇摇头,又侧过头看迹部,“我饿了。餐厅什么时候送饭来?”
“我打电话问问。”迹部正要掏出手机,穿白衬衫黑色背心的送餐员就在那时推门进来。
裕树看了看房里小茶桌上摆着的热气腾腾的中餐,又瞟了瞟自己手里削好的苹果。他咽下唾沫,举着苹果在夏树眼前晃了晃,“既然餐来了,你吃饭,我吃苹果。”然后恨恨的啃了口手里没皮的苹果。
“裕树,你吃过饭了?”夏树开始怀疑。从他有些愤恨的表情,她感觉他还没吃饭。
“没有。”裕树一刻不停的啃那个苹果,说话的声音难免有些嗡。
这下轮到迹部尴尬了。他忘了叫裕树的份。虽然菜够他们三个人吃,可筷子只有两双,饭也只两个人的份。
“你先吃,我打电话叫餐厅的人再送。”迹部看他一眼,指指将自己面前那份,招手示意他过来。
“不用,”裕树摇摇头,又嘿嘿的笑两声,“不过迹部哥哥,我想在这里吃。但是要先啃完这个苹果。”
迹部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朝他笑笑,摸出手机低头拨刚才那个餐厅的电话。
这次餐厅的速度快了许多,或许是只送餐具和饭的原因。总之,裕树刚啃完那个苹果,病房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这是今晚第四次。
第一次是迹部推门进来。第二次裕树。然后是餐厅的人两次推门。
还有第五次。那次推门的是飞鸟。神太郎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了些水果。
又是苹果!夏树瞄了眼监督右手提的食品袋,心里开始想象自己每天躺在病床上啃苹果的样子。——说不定表情会有些痛苦。
为什么每个人来看她都买苹果?
而且来了后,还都要削一个。
夏树背靠枕头,坐在床上和飞鸟聊今天的八点新闻。一侧头就看见神太郎坐在自己床旁神色认真的削自己买来的苹果。
她看了两秒,又转回目光问飞鸟,“那个独家你怎么跟到的?”
“上次那个女警察,她得了内部消息,提前给我打了电话。”飞鸟笑眯眯的盯着床上的人,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就像要谈什么秘密似的,连表情都变神秘了,“你不会猜到是谁交出那本账册的。”夏树仔细看她的神情,盯她的眼睛,瞪得好大,嘴角却微微朝上翘。
“是谁?”她有点好奇了,带了些期待的表情问她。
“是远山的女儿。”飞鸟一撸额前的刘海,沉着目光看她,“她也在冰帝念书,读三年级。你认识吗?”
“……听说过。”她咽下口水,移开目光去瞟沙发上坐着的迹部,不知他听到没有,反正他也望着她。没有表情的脸眼波正流转。
神太郎就在那时递过自己削好的苹果,没有任何征兆。然后插嘴,“那孩子现在正高三,突然发生这种事,不知还能不能留在冰帝。”
“大概……”一方面是夏树对于神太郎突然一次性对着自己说这么多话,外加削了个苹果给她而感到唏嘘不已。然后脑海里倏然间又闪过迹部那晚搂着她玩她头发时表情岑寂的说‘你不用管’。不知怎么的,她说话突然就结巴了,“……能吧。”
‘不能了’。迹部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抬眼起来看他们。又扯扯唇角笑两下。
远山要转学。大概四个小时前,远山向理事长提交了申请。她要去冰帝的分校。
其实迹部当时说的“你自己走还是本大爷送你走”是指让她识趣的滚出冰帝。不是简单的离开本校。可后来忍足那句“不能全怪她,还有她妈妈”也着实提醒了他。中午远山找他的时候,迹部太生气,一不小心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听了忍足的话,再一想想,确实不能全怪她。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忍足拿Canon相机给他看,说‘迹部你可以放心,她其实什么都没拍。’
那个时候,迹部的第一反应就是,幸好远山是个女的!
因为前天图书馆那儿,迹部跑到夏树跟前时,她胸前的三颗扣子因为被解开了,白色内衣的花边都露出来了……
迹部当时那个气啊!跟桃城看伤人犯照片时的心情比,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才一天的时间,现在事情就全解决了。他都还没着手调查,心思全放在医院里的时候,远山自动跑到他面前倒了歉。她还想见夏树。她有那个意思,迹部全听出来了,但他不会允许,所以就只很冷淡的对她讲了一句:你见她没有任何意义。
而参与那件事、帮忙把夏树弄去三楼的三个女生,家里全都大大小小生了点变动。那些迹部认为自己稍稍手下留情的小小手段,已足以让那三个人今后再不敢在冰帝乱来!
至于用篮球打晕结成的那两个男生,迹部没去管。因为他跟结成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对于他的事,他懒得搭理。
但结成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天下午放学后,他就约了好几个关系非常不错同班或隔壁学校的男生,把那两个男的堵在了回家的小路上。
结成没迹部想得那么多,什么抓住对方的软肋狠狠踩几下然后撇断。他才不管这些!一堵住那两个男的,就朝身后那几个死党挥挥手,“不用给我面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这可是你说的御景,打残了不要怪我!”摄影社那个戴眼镜、平素看上去仪表斯文、五官可以和忍足媲美的副部长朝着对面的两个男生灿烂一笑,走过去飞快一拳朝对方鼻梁用力挥过去!
“勋一郎,你打架都不取眼镜的?”边上那个头发染成酒红色、左耳软骨上戴了个深蓝耳钉的男生惊讶的叫一声,又上前一抬脚朝那个倒在墙壁上的男生猛地踹过去。
“我忘了。”摄影社副部长摇摇头,取下眼镜递给结成,“你帮我拿着。”说完后又拎起另个男生的衣领,狠狠两下揍过去,左右两半脸一边一拳。
“原来结成这么暴力……”穴户亮站在拐口那儿,一边替他放哨一边不住的点头。
“他哪里暴力?他又没动手!”新闻社的会长站在穴户亮身旁,朝结成的方向看了好几秒,然后走过去拍拍他肩膀,“御景,打得差不多就行了。要是弄出人命会很麻烦的。”
“算了,不要打了。”穴户亮走过去帮腔。结成是他在班上关系挺不错的朋友。尽管他不是很了解他。
“远山那臭□□,居然出卖我们……”结成没走几步,听着身后有个男的恨恨啐口痰,嘴里骂咧两句。他转过身几步走回去,蹲下去嬉皮笑脸看那两个男的,“怎么?想找她麻烦?”
“关你、关你什么事!”那个鼻血都流进嘴里的男生皱眉看看结成,眼神既愤恨又害怕,“我们拿球打晕你,自己认栽!远山那笔帐,一定不放过她!”
“你有种就试试看!”结成一把揪起他衣领,脸凑到他面前。
或许是远山的大义灭亲忽的点燃了结成心里那根名叫‘愤青’的弦,又或是靠她偷偷交出真的账本自己妈妈才被监察局放出来,总之结成现在对远山的印象比以往好了不少,尤其是看到校门口她爸爸当众甩她那巴掌,自己心里更是有些同情她。
“你想怎么样?”旁边那个男的移动身子想向往后缩,眼光却恨恨的盯着结成。
“不怎么样,”结成摇摇头,“这件事到此为止,要是让我听到你们带人找远山麻烦,”他嘿嘿笑两下,半眯起眼意味深长的看他,“我非找人打残你们不可!”
后来听到结成问的那句‘怎么?真想试试?’时,穴户亮眼一瞪,情不自禁咽口唾沫。
怎么感觉结成像混黑社会的?
他想想后,侧过头小声问新闻社的会长,“为什么结成自己不动手?”
“他患了轻度洁癖症。”她点点头,又看着结成站起来低头仔细拍自己校服上衣下摆那儿沾上的尘粒,“以前他们几个很会打架。都是从小学一路打到初中。后来御景看不得自己衣服被弄脏,所以干脆和勋一郎一起加入了摄影部。”
“难怪……”穴户亮连连点头,不禁想起三楼那次结成醒了后,一听说自己很可能在废弃资料室躺了一个下午,当时脸都变绿了!还一直大喊大叫‘我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