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弟切草(八)(1 / 1)
迹部站在二厅门外,离夏树很有段距离。他看着大学部那个脸色红润的学长挥着手叫她站到怎样怎样的位置,露出怎样怎样的表情,恍惚间就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又看到话剧排练那会儿,戴眼镜的编剧将剧本卷成个筒状捏在手里,指着夏树对她说:桃生,掉几滴眼泪试试。
那时,迹部只安静的站在舞台一旁。听着编剧说这句时,只单纯的好奇,她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眼泪成河、楚楚可怜?可后来真到她哭的时候,他老早就把以往的那些好奇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所剩的只有闷闷的痛,就像被人拿什么东西钝钝的猛戳了几下。
但那个时候,他仍是不太了解她的。连她为什么哭都搞不清楚。他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摸出手帕替她抹泪。他没怎么安慰她,只简单说了一句,叫她不要哭。脸上也没带什么疼惜的表情,更没有流泪,可心里却真真觉得破了个大洞,又被什么人拿铅慢慢填满,一寸一寸的下移,扯得整个人都痛。
时间没过多少,他的心就变了这么多。多得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惟一清楚的就是,他很庆幸有这样的变化。那些从前没体会过的情绪,如今有了她,就全都尝过了。他真的从心底感谢她。
那棵葱郁的大树底下,迹部还在兀自想着往事。就见前方不远处大学部的学长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夏树便点点头,走出镜头,慢悠悠的朝他走过来。
她走得有些慢,好像有只脚还一拐一拐的。远远看去,像只受了伤的小白兔。迹部愣了几秒,回过神后便跑过去扶她。
“终于拍完了,还以为要拍很久呢!”他还没伸手,夏树就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弯腰摸了摸左脚脚后跟,她咧嘴哧了一声,又仰头拧眉看他,“脚痛死了!我果然不适合穿高跟鞋!”
“那我们回去吧。”迹部望着她,不假思索话就出了口。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我们还没跳舞。”夏树边说又将左脚轻轻放进了鞋里。这双鞋是糖果色的,她挺喜欢。只是穿上不久,脚就觉得痛。尤其是她来回走动的时候。
迹部看着她,想了想,又说,“那我们跳了舞就回去。” 说完后,他低头瞟了眼她的左脚。套上了浅色的丝袜,看上去皮肤细腻又光滑。
“那你等着,我去换礼服。”夏树说着就要转身,被迹部一把扯回,“不用换了,就穿这个跳好了。”
“我不!”夏树半靠在他身上,边说边借着他的肩膀站直了腰,“我要去换!一年就穿一次礼服,今年不换,得等到明年了!再说了,”她停了下又仰头看他,眼里盈了丝笑,“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毕业了。”
毕业?迹部一愣,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似的冲她微微一笑,“今年你已经穿过了。还是新买的。”他说的是订婚那次她穿的白色礼服。
知道他意有所指,夏树一偏头,噘着嘴看他,“那次不算!”大概是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算吧,最后她也只是甩下一句‘我一定要换!’,转身一瘸一瘸的走了。
冷清月光下,迹部看她慢慢走远的背影,一斜身子靠在了背后的树干上。
明年这个时侯,他已经不在冰帝了,可是她还在。她不止在学校,还会当新闻社的会长,还会像自己这般规划自己的人生。不过,或许一早她就开始计划了,就像他一样,早在以前就决定要考东大的经济管理。
迹部双手环胸,背抵树干,想到这些时很自然就扬了扬嘴角。因为就在刚才,他人生的规划里又多了一项。而且在他看来,那还是最为重要的一项。
“你怎么不去冰帝的舞会?”大约是两人一路走来太过沉默,最后飞鸟只得随意找了个话题。
“我不算正式老师,只是兼职而已。”神太郎边说边转头看了一下她,那眼神,暖而柔。停了几秒,他又轻声问她,“你不也没去?”
“我只是代课老师,连兼职都算不上。”说完后,飞鸟稍稍抬手整了整自己的前襟,“而且,最迟下周我就回美国了。那边的假期已经用完了。”
榊太郎听了,不禁一牵嘴角苦笑两下, “若真是这样,你回美国倒也是件好事。”
“……那是。”这简单符合的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明天就到卡片上说的时间了。”神太郎似乎没听出刚才她回答时的语气,只是表情很淡的转头看她,“悠理,你害怕吗?”
“不怕。”飞鸟再说话时,心里已渐渐平复了下来,“什么样的新闻我没跟过,会怕这个?”她挑起眉毛,唇角勾出了个类似得意的笑。
“是啊,飞鸟主播怎么会有害怕的事?”神太郎转回头沉眉自嘲的笑笑,顿了几秒,又敛起笑容表情很认真的问她,“那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她大概猜到他是在问什么,可是不想正面回答。
“以前你报导过的每条新闻,以及……”神太郎又停顿了一次,深吸了口气,接着狠下心似的骤然提高了语调,“以及当时你想报导的那条新闻!”
飞鸟跟在他身旁,步子放得有些慢。那条不算曲折的小路,被苍茫暮色笼罩着,静谧却不显幽暗。他们踏在青石路上,却都没留什么声响。因为是诱出藏在暗处的神秘人,就只简单穿了双平底鞋。
神太郎拿眼角小心的瞄她,见她半天不说话,心里蓦地往下一沉。他不该那样问她。
她会怎么回答,他已经猜到。
“我不后悔。”果然,她就如他想的那般笃定的回答。末了,又垂下眼光半带轻松的笑笑,“我真不后悔。”她笑着笑着,心底猝不及防冒出一丝凄楚,朝上一直酸到了眼鼻。
她不后悔,可是她难过。
神太郎听了,只淡淡嗯了声,再没说话。
后来的一些时间里,他们只安静走在神社附近的小路上。那条有些平坦的小路一直往前延伸,远远望去,就像火车站里平行延展的铁轨,列车缓缓驶在上面,总让人感觉很难有靠站的一天。
周围屋舍零星散落,灯火却还是明亮。几阵夜风刮过,吹得附近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虽是夏末初秋,天气绝算不上凉。可那一丝丝的凉风仍是顺着衣袖隔着内衣直往里灌,让人不禁感觉全身毛孔都竖起来了一般。皮肤针扎似的疼。
他们默默无语的朝前走。身后不远处,那个半菜鸟警官正带着两个手下小心翼翼的跟着。他们紧紧盯着前方两个目标的同时,也时不时警惕的望望四周。
到这个神社闲逛的意见,是半菜鸟警官那个体型微胖的手下提出的。理由是这个神社背后的小路上开了许多黄色弟切草。远远望去,是金灿灿的一片。以往那个手下只觉这里的景致是不错的,很宜人的。可在知道柔弱花朵后所隐藏的阴暗花语时,尤其是有人利用那漂亮小巧的植物去恐吓别人,便突然有些心寒。
大概是阳光下的罪恶更让人心悸吧。
走了没多久,神太郎稍稍往飞鸟那边移了一寸,发现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骤然宽慰了不少。感觉她肩膀似乎颤了一下,他便抓紧时机抬起手想要搂住她。几个指头还没触到她肩膀的一侧,小路一旁,那只弓身突然跃出的黑猫,它‘瞄’的那声太过凄厉,惊得神太郎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黑猫跳到石板上,站直身又甩了甩细长的尾巴,提脚迈几步便窜进了小路另一侧。身姿有些轻盈。
它漫不经心的一跳吓到了神太郎,也惊扰了他们身侧不远处埋伏了些时候的C。
原本只是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溜到神社附近好摘些明天要用的弟切草,却没料到飞鸟自己主动送上了门。
C咽了下唾沫,两手不停互搓,神情很是兴奋。他咧着嘴朝飞鸟的背露了个有点古怪的笑,又将身子隐到了暗处。蹲在大树背后,低着头开始计算自己来回小屋的时间。
坦白说,他不想错过这次杀她的机会。可身上又没带什么利器。
几秒之后,C还是做出了决定。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那间简陋的小屋,里面放了他一早便准备好的匕首。
他出狱不久,只靠假名字找了个照看神社附近工厂的工作。那点微薄的薪水,也刚够吃饱饭而已。那间小屋,是工厂那边提供的。里面那台十几寸的黑白电视,是他在路边捡的。不过,他是很庆幸自己能捡回那台破旧电视的。
在那上面,他找到了自己唯一想杀的人。
其实离卡片上写的时间还差一天。可是他不在乎。那日期本就是随身写的,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谁叫他只买得起匕首呢?要是枪,他一早便狙击她了。
C返身朝回跑时,眼角瞅到了飞鸟身后手挽手的一对情侣。他怔了下,开始怀疑那两人都是便衣。
但似乎他已管不了那么多,脑海里所有稀奇古怪的念头都被过滤,存下的只有一那么条:他要回去拿匕首,然后朝她一刀捅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