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南风北卿(1 / 1)
自那日和西暮染在满月楼不欢而散后,裴红泪就再也没有出过花影居。
今日是五月二十八,离帝女祭期还有整整一个月。看着院子角落葱郁的青莲,遥想着关于紫苏的事迹,心中诸多疑问纠结得让她很是头痛。
锦绣正史记载,四百年前世祖皇帝夜不悔开创先例,册封皇妹夜紫苏为第一任辅政公主。
诏书曰:“降龙令出,天下为尊。紫箫现身,犹如君临。辅政公主居民间灵宫,执掌降龙紫箫,上可斥君王,下可笞奸臣。”
那时候辅政公主几乎位同半个天子,降龙紫箫更是权力的象征,这样的恩宠对女子来说前无古人,之后,也不一定有来者。
□□宠加身的紫苏一生未嫁,终身漂泊无定,年老定居在这风景如画的扶郎城,死后就葬在距离红伶阁不到五里的城郊望郎坡。
这当中有着怎样的故事,她又存着怎样的心态留下那些遗言,四百多年后的人们除了当做传奇品评一二,恐怕个中详情已无人知晓。
苏映雪是第十六任辅政公主,却并不出身皇家。
因为世祖皇帝夜不悔有皇命,辅政公主之位无论帝女民女,胜任者均可担之就是不能取消。
为了避免皇权分裂,自第二任开始都自官宦女子中选出,且都成了皇后的不二选择。执凤印者封紫箫,也是历代相传的不成文规矩。
辅政公主再不能启动降龙令,降龙紫箫除了寓意皇后人选,出现在立后大典再没有实质意义。
可是如今紫苏的遗言流出,让所有人都以为降龙令再次现身也并非不可。
七年前,北帝初登皇位,皇叔敬王权倾天下,大有取而代之的趋势。苏映雪被冤那场宫变牵连了诸多保皇派大臣,虽至今没有确凿证据却大抵和他脱不了干系。
宫变之后苏映雪死在天牢,降龙紫箫不知所踪。了解降龙令利害的朝臣都知,谁先寻到降龙紫箫解开降龙令之谜,就能调动天下一半钱粮和兵力,说得此令得天下一点不为过。
如今北帝君临天下的风采已在民间传颂不休,没有那半个天下的势力助阵,经了七年的政党之争,这天下依然是北帝的天下。
敬王的势力虽依旧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但北帝已不是能任人摆布的少年天子。
想到和苏映雪模样一致的雪妃,加上市井流传的命定皇后传言,裴红泪想不通究竟是有人在引紫箫出现,还是以紫箫为引子点燃更大的阴谋。
现在降龙紫箫和紫苏遗言同时传遍天下,这场阴谋的用意似乎更是呼之欲出。
因为,除了裴红泪,再没人知道那支箫的真正下落。
“那花还要过些天才开呢,怎地还能看出神了?”
身后传来娇俏的打趣声,裴红泪忙收拾好情绪迎上去。
“影儿一来,即便是这花开了,也是人比花娇呢。”
“尽会埋汰我!听英儿说你一整天都不出门,不闷吗?阁里最近来了不少传奇英雄,以公子之才定能结交不少友人呢。”
“来的些英雄人物,都是何人?”
花弄影虽是伶人心气儿却极高,很少听到她赞过谁,裴红泪倒是有点好奇那些英雄人物了。
“单是江湖传说的四大高手北卿现身此地,就够阁里姑娘每日念念不忘了。何况,还有那个面目绝伦的西暮染。”
花弄影此话刚落,身侧人影一闪便只剩花草轻微摇曳着。见裴红泪忽然不见了踪影,她只得又是疑惑又是懊恼地跺跺脚,一个人躲在屋中生闷气去了。
红伶阁露华居,一青衫男子正手执黛笔为红伶露华描摹着远山眉,屋子里的轻纱忽地无风自动。斜瞄着飘荡的纱帘,男子唇角轻扬,道:“丽质仙娥生月殿,婉转双蛾远山色。露华美人儿堪当此语。如此秀色可餐之貌,怎不让人心生荡漾。”
话虽如此说着,他的脸色却淡漠许多。说完轻轻将露华推开,脚下生风般已平移到门外。见屋顶白影一闪,他的青衫也随即扬起跟上。
等露华小跑到门口,只看到青衫一闪而过的景象,刚画好的远山眉蹙得更加凄婉可人。
一白一青身影前后飞掠,在立着“禁地禁入”牌子的欢园入口消失不见。
欢园,本是红伶阁的后花园,却被提了这么个暧昧不清的名字。园中石径一分为二,一面遍植名贵花木,一面却是弯曲的菡萏池塘。
这样的设计,透出此间主人爱水爱莲的风格,不管是主体花园还是各个小院落,似都有这样莲荷踪影。
不知是否为了应景,池塘间隙里时有鸳鸯缓缓游过,偶尔发出几声慵懒的叫声。
“菡萏花开鸳并立,梧桐树上凤双栖!后有梧桐前有菡萏,此情此情还真是应景,能和红泪一起并肩同赏此景,甚幸!”青衫男子飘逸落至菡萏池边,对着葱郁的荷田语似调侃,绝伦的面目和这如画景致和谐地融为了一体。
“卿云,能得你画眉添妆的女子才会觉得,甚幸!”
鬓如刀削,双目瞻瞻。虽不是第一次见,裴红泪每次都会没出息地被这男人的样貌惊到。整理好思绪,语气是刻意和他一致的调侃。
脑海里闪过西暮染慵懒迷离的眼眸,心里又浮现出怯怯的恐惧感觉,赶紧将他的容颜压了下去。论相貌二人不相上下,可为何每次想到他心里就焦躁不安呢?
北卿见裴红泪盯着他发呆,眨着一双美目凑到她的面前,一扫刚才道貌岸然的儒雅气息,嬉皮笑脸道:“既然这么迷恋我的脸,要不把我收了吧!这样每天都能见着我,多好!”
裴红泪一记刀手拨开他凑过来的脸,笑道:“我收了你,天下女子还不再加一条妖孽罪名在我身上。”
“反正关于你的传闻已有那么多,再多一条也只如这江南的毛毛雨。不过裴红泪收了北卿,估计会稍稍下场暴风雨也不一定。”
裴红泪知道北卿定然也听到了那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也不接他的话头,只错开身子继续沉默着。北卿也不再说话,两人并肩站着,都似在酝酿着该怎么开口。
“想不到区区降龙紫箫,真这么能招蜂引蝶!”许久,终是裴红泪先出声。
“红泪也为紫箫来?”北卿的眉心微蹙,明明心中笃定却用了疑问的腔调。
“不错!卿云若也为紫箫而来,看来我们是无法把酒言欢同登高楼了。”裴红泪的话里充满自嘲和决绝。
北卿暧昧地贴近她的面纱,感觉到纱幕里面淡漠的眼光,无趣地退后一步,脸色也变得正经。
“那又何必现身一见!红泪是舍不得我的人?还是舍不得我这张迷人容貌?”
“卿云,希望你放弃紫箫,它不该属于你。”
“那红泪以为它该属于谁?”
“你之外的任何一个锦绣子民!”
北卿身体一颤,眼中已有恐慌之色,极力镇定后才沉声道:“理由呢?”
“你何苦逼我!迄今为止,你该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是在何地。”
裴红泪语调淡然,北卿却像是受到重创般退了一大步,脸色也惨白起来。
“原来你记得那日的情形!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五年前,你知道裴红泪是女子,裴红泪也知晓北卿的身份深不可测。这次紫箫事件无论是怎样的谜,我都不希望你会参与。放手吧!”
“原来这么多年,我竟如跳梁小丑般在你面前拙劣表演着。裴红泪,我真的小看了你!尽管,这么些年你在我心里已足够特别!”
青衫扬起,满池菡萏瞬间一阵慌乱摇摆,慵懒的鸳鸯也失措地跳跃着,眼前还是绿荫蒙蒙,如画风景却似被填错了颜色。
裴红泪微微叹息,面纱阻隔了她苦涩的笑容。
有些话她不得不说,就如同有些事她不得不做一样。
“看来知道这欢园是禁地的,不止我一个!本想偷闲来这里清静小憩,却被人这样大张旗鼓打扰,好生无趣啊!”
慵懒的嗓音自花木后面传来,裴红泪身形跃起,隐在袖中的武器已落在花木后男子脖颈上。
“你竟然用箫做武器!”男子非但不惊,反而对压在自己脖子上的玉色长箫颇为好奇。
“怎么是你?!”
裴红泪看清来人不禁吸了口气,虽无奈,但看着眼前容颜不俗的熟面孔,只好迟疑着收回了手中的玉箫。
“如我所言,只是来小憩一下,不想被二位扰了清梦。”西暮染双手一摊,十足无辜的样子。除非是痴傻了她才会信这样的说辞,裴红泪冷笑出声,脑子混乱地想着该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西暮染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她,眼中目光复杂,接着笑道:“被人扰了清梦,却得知了江湖上的大秘密,或许我也不亏!”
“西暮公子举止谈吐不凡,该要明了秘密是用来保守的。如果泄露了,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
这样带着警告的冷语,西暮染却毫无畏惧之色。眼神直直地探看过来,似是想穿透面纱直至裴红泪的心扉。
那种莫名的胆怯竟然又浮现在心底,裴红泪眼睑轻垂,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
“那就交换一个秘密如何?”
西暮染收回目光,未等她回答很快调侃般接道:“譬如说,西暮染就是传说中的南风。”
“你是南风?!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裴红泪声音有点慌乱,本来混乱的脑子更加混沌。
“因为我不想欺负女人,尤其是谜一般的女人。”
西暮染,或者是南风笑笑地说完,感受到她透过面纱投过来的怒意,脸上的笑容更甚。轻松伸了个懒腰,继续道:“非衣公子,我想我该收回那天在满月楼对你说的话。你是女子,应有机会接近北帝成为皇室中人,去西书房看那本你感兴趣的《三魂劫》。”
没等她恼怒地挥起手中的长箫,西暮染身形一翻退后几步,急急笑道:“这里也是禁地,在下就不奉陪了!先走一步!”
音落人逝,目送他黑色身影飘过,裴红泪瞬间便恢复了清明。突然而来的变故,让她虽然无措却也更加警醒。
禁地,从来都不是能禁得住高手的!
自己此番引北卿来此是犯了常识性错误,此人定是早于他们二人到了欢园,不然凭北卿的功力,再有人进入定然察觉得到。
那么,南风来红伶阁又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