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已是入夜时分,火烧云已经渐渐褪去。夜叉们领着今早新勾的一批魂魄回来了。魂魄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道,多数人的脸上是一脸的漠然。只有走在最后的一个男子叫嚷着不愿前行。夜叉们手里举着皮鞭一下下抽在他的皮囊上,绽出血肉。一行人从两人身边走过的时候,永宁没有退开半步,也没有看上一眼。
景夜神色凝重,抬头望着天,良久才答道:“你不想再见一面言桓吗?我可以带你上一次九霄,这个时辰,他应该在自己寝宫里夜宴仙客。”
被拉到奈何桥上的魂魄们已走上望乡台,一个个看着忘川彼岸,目光里的意味却不经相同。
永宁抬手指了指那些人,淡淡地说,语调却像是在宽慰自己:“都是要忘掉了,还留恋什么。涂添烦恼罢了。”
景夜眉角微微上翘,背过双手转过头注视着永宁:“永宁,你会忘了我吗?”
永宁浅浅地笑,一双美目弯起:“景夜,陪我在忘川边看过彼岸花的景夜。若真有相见之日,我们还会是朋友,即便那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会记得你身上的味道,有淡淡的水泽之气。”
景夜没有说话,眼前的女子说话的口吻很淡,心里却已决绝地做好了选择。景夜多少有些妒忌言桓。他的这个七弟自小就受尽父帝宠爱,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儒雅倜傥更是博得了不少仙子的青睐。三千红颜,却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永宁对他的万分之一。
鬓角渐渐地生疼起来,不知是因为魂魄们的哀号还是心里绞痛着的心事。景夜举着右手揉揉自己的鬓角,伸着左手去抚永宁的眼睛。女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缩,还是站定。
景夜的手很柔,及不上言桓那般纤细但叫人很安心。永宁觉得身上轻飘飘得似浮到了云层之上,满眼蔚蓝色的安详。耳畔断断续续响起景夜的声音念着复杂的口诀。心跳得很快,往事一幕幕都在眼前飞快的驶过。
在忘记前,再看一次言桓吧。
此时,一道金光骤然在眼前绽开,耀疼了双眸,心口突然紧缩到了一处。隐约里传来景夜的声音:“永宁,忍忍。”
永宁没有答话的力气,疼痛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她紧紧咬着牙关,嘴角努力地想要扯起一抹弧度,这些痛,比起对言桓的感情,真的不算什么。
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哭。
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飞出无数五光十色的光片,腾起在半空中结成一朵金色莲花,绽放、盛开。只有景夜一个人看到。光片聚拢在一处,像是归巢的鸟儿,扑闪着金色翅膀。
金光消退,景夜原本空空如也的手里多了一个琥珀色的琉璃珠。永宁身上还是被抽离了魂魄般无力地倒在地上。“至少还要三天才会醒吧。”景夜喃喃道。
伸手抚过永宁渗满汗珠的额头:“永宁,永宁。”
她真是坚强的女子,换做别人早已不省人事,而她还睁着一丝眼睛,只是眼里的目光变得飘渺而茫然。
看来,她真的已经忘了,有一个叫景夜的人,曾经陪她看了三天的彼岸花。
攥紧手里的琉璃珠,景夜有些不舍的回头。牵来了一个管事的小鬼,吩咐他要照顾好永宁,自己去去就来。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还是走了。先把这颗珠子安顿好吧。
小鬼背着永宁在阴凉处坐下。刚一站稳,前头就来了一个小鬼叫他前去帮忙。小鬼四顾地看看,心想在冥地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便跑去处理手上的事情了。
永宁用最后的一丝神智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这只是出于最后留下的一丝想法。身子很重,眼前晕乎乎地什么都看不清。靠着身后的石头,歇了很久,脑子生疼生疼地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没由来地觉得这种感觉很好。不知靠着石头呆了多久,身上还是没有任何力气。神智开始渐渐恢复。直到天上烧起第七次火烧云的时候,她撑着手臂坐起了身,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不知花了她多久,抬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女子伸手摸索着巨石想要往前走。绕过巨石,背后站了一个男子,脸上蒙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眉眼。女子微微一怔,心里头起的第一个念头:这男子真美。
女子身上的衣衫很单薄,不由地环着双臂,斜着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男子的脸上看不出喜忧,只是眼里一直暗淡无光。永宁有些不自在地往石后挪了挪身子,想要走,刚迈了一步,身子不稳就要摔了。
可身子没着地就觉得被什么温热的感觉包围了,是他。俊美男子伸手扶住了她。夜很凉,她只是本能地向着男子的温暖里缩了下身子。之后又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向外挣脱。
男子放了手。静谧的空气里,没有他说话的声音,却传来悠悠的叹气声。永宁开口问了一句很平常的话:“你是谁?”歪着头,看着他没有喜忧的眼里,顷刻间似被蒙上了一层云雾,让人琢磨不透。
他没有回答。永宁多少觉得有些可惜,俊俏少年怕是定会有副好嗓子的吧。
青纱隔,阴阳断。
站了不知多久,永宁有些疲倦地靠着身后的大石。男子步步紧逼,伸手要抚永宁的脸。只是肌肤未曾相触,他已经作罢。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匕。
永宁害怕地想要叫出声,嘴已经被那人捂住。惊恐地睁大双眼,永宁摇头。身子却似被施了法术般被钉在了原地。
寒光闪过,短匕落下。永宁闭上了眼睛,心里恨恨地想,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的!可身上没有疼,没有利器刺入的冰冷。只觉得捂着嘴唇的手,紧紧一缩,睁开眼,只见男子将短匕刺进了自己的大腿之上。
啧啧,可惜了一身好皮囊。
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青色的衣衫流下,染红了赤色一片,他却没有叫一声。短匕顺着身体滑下,剖开血肉,他紧紧咬着牙。腿上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男子的额头上泛出了豆大的冷汗。
永宁被这样的阵势给怔在了原地,他想干什么?
嘴上的手终于松开了,男子用短匕生生剜下了自己的腿骨。鲜血还在流淌,滴落在地上被贪婪的泥土吸食。
削骨为笛。是怎样的疼痛。
当男子将手上攥紧的笛子交到永宁的手上时,他的手没有半分的颤抖,笛子质感温润如玉,微微发烫。
而她的手却一直在哆嗦,这阵势太吓人。
男子将笛子塞到她的手里,左手轻轻抓起她的手臂。永宁想要缩手却被男子牢牢箍住。抬头对上他决绝的眼神。手指上被短匕划过,血水滴在骨笛上。眉头微蹙:“你想干什么。”
男子没有做声,扬起衣袂转身便走了。背影渐渐远去。起了一阵风沙,男子侧着身子回了头,晚风扬起轻如蝉翼的面纱。掩藏在薄纱之下的下巴很尖,眉角里有股子掩不住的英气。
永宁站在原地伸出手,冲着那人喊了一声:“你叫什么?”
男子停步,似乎是牵引到了腿上的伤,身子微微一斜。永宁快走几步伸手去扶他。男子摇了摇手,目光柔柔地看着别处。忘川水奔流不止就像他腿上淌下的血。
永宁眼里盯着他的腿,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男子摇摇头,伸出手去抓永宁垂着的右手。指尖触到手背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冰凉,看来他伤得很重。男子摊开永宁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待他收回双手,默声念了一个诀,便腾起了一片青云,扶摇而去。
永宁怔怔地看着浩瀚苍穹,转瞬间没已没有了那人的踪影。低下头,掌心里有一排用血写成的字。字体端秀清朗不带一丝张扬。
是一个剑字诀,永宁在口中念了一番。左手中握着的玉笛即刻化成一柄三尺青锋,露着寒光灼灼逼人。一点也不似那个男人的温雅俊秀。
永宁的心微微一颤。
重阳睁开眼,眼神空落落的无神。东方露白,原来刚才又昏死了过去。身子还是不能动弹,浑身上下的疼。记忆都回来了,可总觉得不太真切,像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睁着眼无法挪动脖子,一双眉眼眯成一条线。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那人送来骨笛。怕自己根本就无法抵挡后来前来捉拿骨女的仙客,更不可能弑仙夺仙元。那倒是真的是一场恶战,不比与南歌打的一仗轻松半分。
重阳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一会就得回长安了,也不知师傅是不是会一直封着自己的经脉,把她扛会长安。若是能解了这个封字诀,自己怎么也要找机会开溜。不过身上的伤太重,怎么也要休养生息上半个月等养好伤了再上凌莲山。
天色已经大亮,还不见师傅有什么动静。重阳嘟了一张小嘴,身上已经开始变得酸麻。睁大了眼睛想看一眼,使出了吃奶的劲,一侧目却见身边躺着的不是过着冥者紫衣的师傅煜清殇,却端端坐了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