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九章 冬至(1 / 1)
我提着简单的行李,穿着厚厚的过膝的长棉服快步走在冬天阴湿寒冷的苏河河岸边,苏河河面已经开始结了薄薄的冰,灰暗的阳光打在冰面上,反射不了半丝光线。我站在铺门对面,我看到我爸正跛着一条腿蹲在门口,他在生火。
“爸。”我的手紧抓着行李袋的带子,看到了炉子里的熄了的旧书页。
“阿韶,回来了,你妈还在睡。”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走进铺里,把行李随意地扔在屋角的地上,然后再走到铺门口,蹲下身子,我从一旁的旧书上连撕下几页书纸,用火机打燃,再快速地从蛇皮口袋里抓出一把木炭,扔在炉子里,我用旧书当成扇子在炉口缓缓地扇风进去,又再添了几张书纸,很快我看到木炭变红了,用火钳夹了煤块放进去。
“要煮什么吗?”我问我爸,他到屋里去了。
“煮点开水吧,家里都没热水了。”
我正要去找水壶,我爸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衣袖,说:“你妈醒了,知道你回来,要见你。”
我点了点头,接了些冷水把手洗了,走进屋里,我看到我妈躺在床上,她听到我的脚步声,斜了下头看向我。
“我的青儿,回来了。”她说,说得很慢,颇费力气的样子。
那是我第一次听她说,“我的青儿。”我的眼角有些湿湿的,我害怕这也会是最后一次。我走到床边上,在她跟前蹲下身子,我说:“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她扯着嘴角,露出个并不好看的笑容,她伸手来摸我的脸,长着老茧的手心硌着我的脸,“青儿,变漂亮了呢?”她显得老态的脸上,那双已经开始混浊的眼睛紧盯着我,像是我随时都会不见。
我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笑了笑,说:“希望能嫁得出去,不用做老姑娘。”
“胡说,青儿最好了,以后你会享福的。”她看着我,皱眉。
我妈和我说了许多话,她说得极慢,每吐一个字都很费力,我爸走进来倒开水,我看到那两杯水里,各放了几颗大小不一的红枣,已经泡着很烂了。
“阿韶,让你妈休息休息。”他说
我点头,帮我妈理了理被角,我说:“妈,你先睡会,我去做饭去。”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合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转眼,我已经在家呆了半个多月,我妈的身体时好时坏的,冬至那天早上,我趴在窗口,看到玻璃上的冰花,过了冬至,就快到春节了,我心里默念着,冰花化的水顺着我的手指流下来,很凉。
铺里的生意很差,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几个人会进到这小铺里来,我兑了点温水,把铺里的东西都擦洗了一遍,竟还看到些已经过期很久了的吃的,于是也都扔了出去。
下午,我守在我妈的床边,她大小便已经失禁,我便拿了盆子放在床单下接着,我妈她总是说着,让我爸来,我说他出去给人家送东西去了。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叫我爸,只是总紧闭着眼,叫我的名字,“青儿。”“青儿……”
我说:“妈,今天是冬至,我来剪窗花好不好。”
我去找了红纸,剪子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我会剪的并不多,也都简单,我妈她也剪了几个,比我剪的要好看多了,她剪了个字“喜”字放到我怀里,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到了傍晚,我把剪好的窗花在各处都贴上,有些都没有剪对称,我捂着嘴笑,我说:“真难看,对吧。”
她摇头,忽然她问我,“青儿,冬至了,你去做点汤圆吧。”她双目烔烔的。、
我心一惊,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我点头,去买了糯米粉,用红糖作馅。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我把做好的汤圆端到屋里,却看到我妈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头,在梳头发,那些夹着白发的头发正散在她肩上。
“阿韶,端去外面吃吧。我还想看看冬至的苏河呢?”
我慢移着步子走出来,看到铺门外的苏河岸上有人正在放孔明灯。
吃了汤圆,她挽着我的手,慢慢地沿着苏河岸走着,她看着那些正在缓缓升起的孔明灯,目光已经呆住了,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温温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她牵着我的手一样,我们走在崇湾长满青色杂草的田埂上,很舒服,很舒服。
妈妈的葬礼是在崇湾办的,我们这房的亲戚很少,只来了几个我从没见过的表叔表舅,我爸把她埋在崇湾外的一座小丘上,我跪在墓碑前,手轻抚着碑上的刻字,忍了许多天的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它们顺着我的脸颊,流进我身下的土地里,一眨眼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