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血雨毒(1 / 1)
但听四周石壁吱呀作响,声音令人牙根发酸,一道墙壁轧轧翻转,从后面蓦地涌出足有二十多名的披发垢面之人来。
雪绯红瞳孔大睁,这些人几乎衣不蔽体,眼神呆滞,动作却极其灵敏,不知朱陵用了怎样的讯号,他们甫一涌出,便四散分开,堪堪围着他们站了个圈子。
朱陵咳嗽了两声,捂着肩上的伤口站起来,也不言语,只是看着池杳冥。
自从发出了那道指风击中朱陵后,池杳冥的脸色就转为了灰白,手下的木箱被他的手指抠出了五个凹痕,他淡淡瞥了眼四周懵懂的人群,左手伸进右臂的袖子内,取出了一根尺长的银杆。“朱公子要用这些药人来阻止我?”他问。
“只要三公子不妄自乱动,他们不会做什么的,”朱陵斜斜退了两步,“可以看出,三公子现下情况不是很好呢,方才强行动用真气使出指法,牵动那根银针所刺的经脉,只怕如今是五内俱焚的感觉吧?”
池杳冥却似乎不想和他再多言废话,手指转动,风飏“嚓”地变做丈余长短,猛然反射出刺目的银光。
“三公子,他们还是活着的。”朱陵提醒道,“你不想让北峻周围的山民遭殃,却来漠北屠戮无辜性命,算是什么呢。”他的话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却含着无尽的压迫。
池杳冥反掌拍在木箱之上,若一只鹞鹰般腾跃而起,白袂闪动,枪风呼啸,瞬间将周遭的药人荡出四五丈之远,也就在朱陵展开折扇挡住池杳冥凌厉枪风的同时,雪绯红纵身侧扑,右手前引,门缝之中的银刀铮然跃回她的手里,再丝毫不加停留地向一个方向掷出,刀锋楔入石壁一个不易察觉的缝隙里,另一侧的石墙也吱嘎作响。
朱陵长叹一口气,折扇在手中蓦地合上,有如无数根透明的丝线连在他的扇子和药人的四肢间一般,那些人的身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的血痕,并且逐渐加深,深紫色的血液将将溅出,便已然飘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药味。
池杳冥以枪尖拄地,再次腾身跃起,这次他闪身斜挡在一个药人身前,风飏若银蛟出波,刹那间迫近朱陵眉睫。
朱陵瞳孔收缩,他不敢保证可以避开这雷霆一击,琅家二子的枪法均习自当年边关有名的武将闻昊将军,后又得大漠中异人加以指点,待得池杳冥到了幽冥谷,因保命所需而修习了内功,风飏枪携武林中人的内力以横扫千军之势直逼而来,朱陵下意识间只有后退。
接着,是瞬间的凝滞,池杳冥面上神情淡然,周身却散发出泠然之气,朱陵于丈余外和他对视,恍惚里他好像又是那个疆场上驰骋往复的少将,不怒自威。
他这样一恍的迟疑,手指一瞬的轻颤,原先对着池杳冥身后那名药人的力道便偏了开去,接下来但闻“嗤嗤”数声,其他的药人身上飞溅出无数血滴,若暴雨梨花钉一般密集而无从闪避。
雪绯红按住山壁,正转身时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颜色诡谲的鲜血如雨幕般落下,石室中央,朱陵惨然而立,唇角似乎还有一抹微笑,池杳冥人在半空,风飏飞舞纵横,将近身的鲜血俱都震飞出去,石室中弥漫了朦朦的血雾,他的枪势顿住,于落地的瞬间反手扯下身上的大氅,手指松开,那大氅便牢牢包裹在地上仅剩的一名药人身上。
雪绯红下意识地回冲,在池杳冥落地的瞬间将他接住,随后合身扑了上去,把他牢牢地护在自己的身底,余下的血雨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她的背上,衣衫发出一股焦臭的气息,后背便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她轻轻吸了口气,脸颊正贴在池杳冥的颈间,他的皮肤是骇人般地凉,那种凉意直直透入她的五脏六腑,和着背上的奇痛阵阵,竟也相得益彰。
她慢慢抬起头,正对上池杳冥一刹那有些恍然的眼眸,随即一只修长的手揽住了她的腰,池杳冥轻轻撑起身子,喘了几口气,“不碍事吧?”他俩异口同声。
愣了一下,池杳冥笑笑,随即绷起面容,“你后背的伤……”
“皮肉伤而已,”雪绯红打断他,“是毒血,所以没有关系。”
“但是,”池杳冥的眼光越过她的肩膀,“衣服破了啊。”
雪绯红张口愣在那里,这时才感到后背除了疼痛,还有一阵阵凉意,衣服被毒血腐蚀得把大半的肌肤都露了出来。她在山村,当着池杳冥换上衣衫时眼睛都没有眨,此刻伏在他身上,瞧见他眼里的微微笑意,脸却有发烧的预兆。
池杳冥的大氅下是一袭白袍,他伸手解下了外衫,递给雪绯红,她愣了一下,“别,这么冷,你身子受不了。”
“那你就要我这样同你过去呀?”池杳冥微微笑道,“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
雪绯红脸上一红,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袍子搭到了身上,“那我们快走,好赶紧给你找件衣服来。”
池杳冥点点头,又顿了顿,低首看了自己的腰胁,在雪绯红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手捏住了银针的尾,蓦然使力将针抽了出来。
雪绯红不由得轻呼了一声,看到他痛苦地仰起头,脊背绷出一条弧线,身子若脱了水的鱼一般瑟瑟地颤抖,将闷哼紧紧压在了嗓子里。
她大惊之下连忙抱住他,“你疯了,”她急道,“贸然动它做什么!”
池杳冥咬着牙,嘴唇颤抖着,“留着它也没用了,刑钎封住的是身上的气门所在,动不得内力,方才既然已经强调用了内息,它扎在这里岂不是多余。”
“你……”雪绯红张着嘴,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末了只低低道,“疼就别忍着了,叫出来会好一些,又没有别人在这里。”
“我不是别人么?”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朱陵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墙壁,“三公子和雪姑娘果然心意相通,配合竟如此巧妙,我只当是我在拖延时间,却料不到你们是有意让我拖延的。”
“不然你以为我会容你说那么多的废话么?”雪绯红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青年身上的衣衫也变得破烂,其下露出的肌肤青肿溃烂,隐隐有蔓延的趋势,“只是没想到你会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朱公子,这样,真的值得么?”
朱陵惨然一笑,“我当然不想死,”他的眼神已经接近于迷离,“俗话说要封妻荫子,我连妻子都还没有,怎么就会想死呢。”他仰了头,一径喃喃道,“圣人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凭什么偏我就得夹在中间没个周转,琅三公子你也真是,在谷里面住得好好的,干嘛出来搅浑水……”他的神智显然已经不清了,懵懵地用头撞着身后的墙壁,“钟姑娘,我救了你,你却不领情,走得那般痛快,连找……都没找着,朱陵,有那么讨厌么……”
雪绯红愣在那里,看着面前的青年陷入虚儋,她恍然地转头瞧瞧池杳冥,他也在注视着她,眉目中一片凝定,她吸口气,在手腕上划开一道伤口,俯身捏开朱陵的下颌,将鲜红的血送入他的口中。
做完这些,她慢慢走了回来,在那个被池杳冥护住的药人前停住,揭开他身上已经被腐蚀得破烂的大氅,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眼神涣散,一身蓝布衣衫几成碎布,足上是一双土布棉鞋,也磨得黯淡不堪,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面孔,想知道为何池杳冥会几乎丢了性命地去护持他,蓦地,眼神一凝,“他……他不会是……”
“大概吧。”池杳冥叹口气。
呆滞的药人身上的衣衫虽然破烂成布条,颜色做工却恁地眼熟,虽然可能性不是那般大,池杳冥却依然不愿看着他变成牺牲。
雪绯红叹口气,“先把他留在这里吧,带着他出去不方便。”
“嗯,”池杳冥也微微垂下了眼帘,“真希望他就是,可也希望他不是。”
雪绯红默然,她还记得在那个山村中,吴伯那苍老的面容,在提到他离家去漠北做生意的儿子时,黯淡的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光彩。
方才被她用刀楔入的石壁此刻已经翻转开去,原来的缝隙间,惟妙惟肖的雪蛛儿趴在地上,仿佛是感受到雪绯红的脚步声,便慢吞吞转了身,顺着刚露出的通道爬了开去。